作者:眠琴柳岸
姜羽还没被人背过,何况是以现在这狼狈的模样被戚然明背。
“公孙克……”
“属下在,大人,”公孙克跟在旁边道,“大人有何吩咐?”
姜羽皱着眉:“……你来,你背我。”
公孙克愣了愣,看向戚然明。
“不行,”戚然明脸都黑了,背着姜羽一个大男人,脚步却仍旧轻盈,几步就到了马车旁,说道,“我来背。”
姜羽拗不过他,只好闭着眼装鸵鸟。
到马车旁站定,戚然明怕姜羽磕着碰着,小心翼翼地把他抱着,钻进了马车里,再轻手轻脚地将他放下。
“我没那么脆弱……”姜羽说。
“闭嘴。”戚然明道。
姜羽自知有些理亏,不敢搭腔,便转头去问公孙克:“如今外面的情形怎么样了?”
“回大人,如今……”
“闭嘴。”戚然明对公孙克道,又看向姜羽,“现在外面情形如何,都不是你现在该过问的,你现在给我好好养伤。”
公孙克挠挠头,赞同道:“戚然明说得有理,大人,您还是好好养伤吧,外面的情形不着急。”
姜羽心道这胳膊肘拐的,你到底是谁的下属啊。
结果一句话没说出来,突然喉咙口有些痒,姜羽立刻低声咳了起来,他咳得厉害,即便戚然明一直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也没能止下来。
直到姜羽咳出一口血来。
戚然明一下子有些慌,握着姜羽的手,想要给他检查伤势。
姜羽却甩开他的手,扶着车厢,偏头低声道:“不必。”
戚然明故意道:“你就那么不信我?”
“……”咳出一口血后,姜羽仍低着头重重地喘气,闻言无奈弯了下唇,“你怎么变狡猾了?”
戚然明道:“把手给我。”
姜羽只好将手给他。
姜羽的手平日都是暖暖的,此刻却是凉冰冰的,没什么温度。
为了避免戚然明发火,在他检查时,姜羽便自己先说了:“没什么大碍,只是中了点毒,我自己吃的,不会死。”
“你自己吃的?”戚然明何等聪明,一听就知道姜羽在想什么,但他仍是气不过。
除了毒,姜羽这十日身体亏损得厉害,仅仅十日整个人便瘦了一圈。
“你让我爱惜自己,你就不能爱惜自己么?”戚然明输出一丝内力,流入到姜羽的体内,一寸寸替他温养筋脉和内腑。
姜羽无奈:“这也没办法……何况,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只是遭罪了一点。那些老家伙不敢明面上做得太过。”
“你现在这模样,叫没什么大问题?”戚然明说。
姜羽明智地闭了嘴,不再说话。但他又放心不下蓟城的局势,戚然明知道他脑子里还在思考,干脆一掌将人拍晕了,接在怀里,对车夫道:“快些回府。”
又对公孙克道:“去把魏大夫请来。”
年节时魏大夫给戚然明看过病,后因去曲沃而中止,回来后忙于各种事情,也一直没空再看看。不过戚然明知道,这魏大夫是姜羽信得过的人。
虽然下令者是戚然明,让公孙克愣了愣,但倒也没拒绝,毕竟这是主母,况且现在也确实是该去请魏大夫。
马车在睢阳君府门前停下,戚然明抱着昏迷的姜羽从马车上下来。
一下车,就在整个府邸引起了轰动,府里上上下下都有些慌乱。
这还是姜羽头一次昏迷着被人从外面抱回来。
看戚然明黑着一张脸,众人又不敢上去问。不过他们心里大约都有数,大抵便是在牢里被旧贵族们给用了之类。
戚然明把姜羽带到卧房,一脚踹开门进去,把姜羽轻轻放到了榻上。
魏大夫来得很快。
姜羽入天牢的消息,没两天便传遍了整个大周朝,蓟城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魏大夫当然也知晓。他匆匆把药箱放下,见姜羽昏迷着,问道:“他这是……”
戚然明:“我打晕的。”
“……”魏大夫汗颜,“也罢。”
魏大夫当即便开始检查姜羽的伤势。申大人用的手段,都不会在姜羽身体表面留下伤痕,但也有时难免会受内伤。而且多日无法休息,且食不果腹,给姜羽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和损伤。再有就是姜羽吃进去的毒药。
戚然明想了想,犹疑地问道:“他中的毒如何?”
“毒?”魏大夫疑惑。
这时公孙克也走了进来,说道:“此毒发作时与风寒无异,脉象亦与风寒相差不多,高热不退,身体发冷,四肢酸痛乏力,咳嗽不止,以至于咳血,约莫一个月,便会毒发身亡。但会给人造成因感染风寒而病故的假象,若是不刻意查探,一般大夫也很难察觉中毒。”
戚然明:“……”
“你给他的?”戚然明问。
公孙克为难道:“您也别怪我,这是大人的要求,我只是奉命行事。”
魏大夫额头冒了些冷汗:“所以这毒该如何?”
迎着戚然明核善的目光,公孙克硬着头皮道:“……大人的意思,是暂时不要解。得等太医来查再由他们解。”
虽然早知是这么个结果,戚然明仍是不太乐意。
但毒都已经吃下去了,现在若是解了,那便是白白遭了罪,起不到作用。因此戚然明只好退一步,说道:“就依他的意思罢。”
“劳烦魏大夫,将除了毒以外的其他伤势医治好。”
“这是自然。”魏大夫低声道。
姜羽被戚然明拍晕后,便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魏大夫给他施针,戚然明喂他喝药,他都一直没有醒来。
戚然明等人都不知道姜羽在天牢里经历了什么,但能把姜羽给折腾成这样,想也知道这十日有多难熬。
戚然明也是头一次,体会到了姜羽看他受伤时的心情。虽然明知那毒不会给姜羽造成性命威胁,虽然明知这大都在姜羽的谋划之内,戚然明仍旧无法抑制想要将那些旧贵族们给一刀砍了的冲动。
姜羽昏迷了多久,戚然明就衣不解带地在他床边照顾了多久。
高烧让姜羽睡得并不舒服,浑身上下都难受极了,因此总是半梦半醒的,有时能感觉到戚然明在旁。姜羽不想让戚然明看见他这个样子,想赶他走又有心无力。
直到燕侯得知姜羽病重,派了太医前来。
第132章
本来药力不至于让姜羽病得这样沉重, 但在天牢中十余日的生活, 让姜羽的精神和身体素质都大幅下降。因此病势稍微有一点超出意料, 以至于姜羽的意识也是浮浮沉沉, 根本无力再安排筹谋些什么。
他连保持清醒都很困难。
朦胧之中听到有人在他身边说话,大约是太医, 说他看似是感染风寒,实则是中了毒。
隐约感觉到事情在按照预想之中发展, 姜羽微微松了一口气,意识又混沌了起来。
太医正是屈太医,他医术高明,在查过脉象之后,便发觉这脉象与真正的风寒稍有不同,细看才发现竟是中了毒。
屈太医来之前并未做解毒的准备,因此只好暂时施针, 将毒性抑制住,便要回宫去回禀燕侯。等带齐了东西再来。
戚然明将太医送出门后, 回到卧房里来, 看到姜羽一动不动地躺着, 嘴唇发白, 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 他长袖下的手不由得握紧了。
公孙克看着姜羽紧闭的双眸, 也忧心忡忡道:“屈太医回禀之后,燕侯必定要召我们前去问话,大人起初没料到自己会病得这样重……因此并没有吩咐如何答话。”
戚然明道:“我们只管答不知道便是, 他是在天牢中的毒,我们怎么会知道缘由?剩下的,让燕侯自己去查。”
堂堂一个国君,自然能查的出到底是谁去天牢“看”过姜羽。
正好,戚然明也想知道那人是谁。
“是。”公孙克道。
公孙克见戚然明的目光一刻都没离开姜羽,渐渐觉得自己在这儿有些多余,便默默退了出去,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两个人。
在戚然明心中,姜羽一直是强大无匹的,仿佛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所有困难都能化险为夷。之前偶尔受些伤,也并不太重。
今年春在曲沃时,姜羽同他说要他爱惜自己,说让他设想一下他如果也受重伤的情形。戚然明当时便觉得很难以设想,想象不到。
但没想到这才几个月,一句无心之语就成了真。
这人真是不受伤则已,一伤就不轻。睡了这么多天,也不醒过来,比他之前可要过分多了。
明明知道对方会用些手段,却完全不顾忌自身,只想着目的、结果,也半点不爱惜自己,真是让人恨死了。
姜羽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亦或者是身上疼痛,忽而蹙起了眉,苍白的唇翕动着,在呓语着什么。
戚然明没听清,俯身把耳朵贴过去听,听到了两个含混的字:“……舅舅。”
戚然明眼眶微酸,这人嘴上什么都不说,自他来到蓟城起,他连悲伤都没展露过太多,可心里却还是在意的。
十几年的相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戚然明把左手伸到被子里,握住姜羽因为发烧而滚烫的手,掌心有汗,右手拭去姜羽额间的冷汗,低声道:“我在这里,姜羽。”
硝烟四起的年代,杀伐征战不休,争权夺利不休,人命如草芥,每一天都有无数人因为各种可笑的理由而死去。为权,为利,战死,饿死,被当做棋子牺牲,被当做牛马践踏……
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又是最珍贵无比的东西。
戚然明二十二年来,无数次死里逃生,无数次生命垂危,刚从秦宫逃出来时他想要复仇,他恨。他恨得要命。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恨意消散,他的生命也变成了漂泊无依的萍草,不知归去何处。姜羽是他唯一想要握紧的人。
他曾想过他能给姜羽什么,但思来想去,他发现他并不能给姜羽什么,姜羽也同样不能给他什么。
除了陪伴。
如此世道,他们只好握紧彼此的手,尽量地共同多走一天,每一日都是恩赐。让自己成为对方于苍凉之中能感受到的唯一的温暖。
“然明……”
戚然明听到他叫了自己的名字。
戚然明抬起头,却见姜羽仍是昏迷的,他不由得倾身,低下头,在姜羽的眉间落下一个轻吻。
退开时,戚然明看到姜羽睁开的眼眸。
姜羽的眼神起初还是涣散的,慢慢有了焦距,清明起来,旋即他微微弯了一下唇,想要抬手摸摸戚然明的脸,却没有力气,低声道:“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