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眠琴柳岸
姜羽笑眯眯地说:“这要怎么算?”
戚然明:“大不了我也答应你做一件事,就像刚才我让你做的那样。”
姜羽:“做什么都可以?”
戚然明蹙眉,狐疑道:“你若让我去杀人,那便得看是谁了。”
姜羽将棋子一颗颗收回棋盅里,笑道:“做什么满口打打杀杀的,哪有那么复杂?我要你做的事很简单。”
戚然明:“什么?”
姜羽:“到了曲沃后,不许乱跑,你得跟着我。”把人看在眼皮子底下,总是比较放心。
“可以。”戚然明并没有犹豫。
曲沃地处晋国西部,离秦国较近,乃是仅次于洛邑的大都市,洛邑身为大周朝的王都,光城门便有十六扇。曲沃比之却也差不了多少。姜羽一行人自东城门进入,高三丈的朱漆大门威严肃穆,城楼下、角楼上都有士兵日夜把手,士兵皆着红袍金甲,手持长矛,光站在那儿,便是威风八面。
赵家大家长赵狄亲自到城门口迎接,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穿一身赭石色官服,生得一张瘦长的黑脸,鼻梁上有一颗痣,长眉长髯,活像有人欠了他钱似的。
赵狄在前,姜羽车马在后,一路从东城门望王宫而去,长宽数米的大旗迎风飘扬,燕字在人头顶上翻飞。曲沃百姓皆夹道欢迎。一是为了燕国来使来的,一是为了睢阳君来的。
只可惜,睢阳君并没有露脸。
晋国王宫占地数百亩,高屋建瓴,金碧辉煌,比起洛邑的周氏王宫,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了。由于名册上没有戚然明,姜羽也不好把他带入王宫去,戚然明便和其他随从,一齐候在宫门外,只有公孙克和随行大臣随姜羽一同入内。入宫门时,公孙克腰上的佩剑,也被要求解了下来。
进入宫城,寻常人是不可以乘马车或骑马的,整个晋国只有赵狄和石襄有这个特权,晋侯姬孟明特许他们不必下马。姜羽等人走了一个时辰,才看见一道九十九级的台阶之上,两列内侍一字排开。
内侍通报之后,姜羽静候在台阶下,等到那一声尖细的嗓音高声道:“宣燕国睢阳君觐见!”
姜羽这才拾级而上。
晋侯姬孟明,年十七,四岁即位,至今已有十三年。母亲赵姬是赵家人,赵狄的亲生妹妹,并且和齐侯原配,即姜直的母亲是姐妹。父亲在十三年前因纵情声色暴毙而亡,之后年仅四岁的小公子,便在执政赵狄和太后赵姬的扶持下,登上大位。
姬孟明性暴戾乖张,残忍嗜杀,虽然才十七岁,暴君之命已经天下闻名了。不过,真正把持朝政的实际上是赵狄,太后赵姬垂帘听政,至今没有交出权力,姬孟明在国家大事上并没有什么发言权,只能在别的方面可劲儿地作,来彰显自己的权力地位。而在朝堂上,只有石襄才能与赵狄分说一二。
睢阳君来贺寿,这也是个大事,毕竟这代表着晋燕两国的友谊。因此,朝堂之上,有不少官员都等在那里。
行至阶下,姜羽持节而立,宽袍大袖,脊背挺得笔直,不卑不亢地拱手道:“燕国上大夫姜羽,叩见晋贤侯殿下。”说着低下,屈膝跪下去,身旁的人随他一同跪下。
“姜羽代国君之命,祝晋贤侯殿下,千秋万代,福如东海。”
姬孟明道:“睢阳君快快请起。”
“谢殿下。”姜羽道,这才起身来。晋国王宫与他以往来时,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姬孟明却与以往相比,有了不小的变化。
姜羽第一次来曲沃时,姬孟明才七岁,却已经即位三年了,那时比他年长好几岁的燕国太子,还不谙世事地斗鸡走狗,哭闹着不想读书。姬孟明却已经坐在龙椅上,没有了哭闹的资格。
不过,那时候的姬孟明胆小怯懦,每一句话都要看看赵狄、太后再说,赵狄咳一声,他就要吓得浑身直哆嗦。现如今却不是这样了。
十七岁的少年高坐在王位上,一身朱红色朝服,眉间一点天然的红痣,仿佛染了血。由于养尊处优,姬孟明皮肤白皙,却不是戚然明那种苍白,他继承了母亲赵姬的美貌,眼若点漆,唇若涂朱,眼角微微上挑着,眼皮微垂,漫不经心地看着姜羽,唇畔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姬孟明斜斜地靠着椅背,即使见外臣,也不肯坐得规规矩矩,一双娇贵的手上戴着各式珠玉,光彩照人。任谁也想不到,这样一双手下已有了成百上千的亡魂。
第15章
姬孟明掀唇一笑,轻轻道:“睢阳君有心了。不知燕侯殿下他老人家,近来可好?”
贴身的内侍战战兢兢地服饰在姬孟明身旁,大气也不敢出。只因姬孟明身边的内侍用不了多久,就会换一批。所谓伴君如伴虎,便是姬孟明这样,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因为哪一件小事触了他的霉头,就丢了小命。
姜羽道:“托殿下的福,国君一切安康。”
“那就好,”姬孟明摩挲着拇指上剔透晶莹的玉扳指,“寡人听说,齐侯殿下近来身子不适,已是病了好多日了,都不见好。睢阳君可要代寡人,好好向燕侯殿下问个好,老人家要多注意身子。”
这话乍一听起来是好意,可细细一听,便让人颇不舒服,就好像在嘲讽齐侯,诅咒燕侯似的。
姬孟明说完,眼眸不经意地扫过赵狄。齐侯是因为太子被杀被气病的,而天下人都传,姜直是晋国的日月阁杀的,日月阁名义上听从姬孟明,可实际上谁都知道,他们奉的是赵狄的命,姬孟明只不过是个花架子。
赵狄面不改色。
石襄袖着手冷眼旁观,仔细打量着年轻的睢阳君。听说姜直死的时候,这位睢阳君也在场,虽然传出来说是日月阁杀了姜直,但到底谁杀了,还说不好。
姬孟明一句话出来,朝堂上已是暗流涌动。
姜羽像没听出来似的,笑道:“殿下多虑了,国君纵横沙场多年,老当益壮,三年前,羽还曾随国君从征中山国,那时殿下才十四岁,想来您应该记得。”
三年前,姜羽二十二岁,跟随燕侯与晋国联手,灭了两国中间的中山国,这一场战争是姜羽的成名战。正是因为姜羽在这一场战争中立下的大功,他才被封为睢阳君,有自己的封号和封地,名震天下。
中山国本是北方异族,多年来时常骚扰燕晋边界,还曾在十六年前与齐国一起夹击燕国,若非燕国向晋国求援,燕国恐怕已亡国了。因此,燕国休养生息十余年后,便联手晋国,一举攻下了中山国都城,饶县便是原本属于中山的领土。
这本是晋燕两国友谊的体现。不过,这时候特意强调姬孟明那年才十四岁,总有些类似轻视的微妙意味在里面。姬孟明凤眸微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姜羽,笑道:“记得,怎么不记得。只是当时寡人未能亲赴战场,无缘得见睢阳君在战场上的英姿,真是遗憾。”
“当年赵大人代君出征,想来对睢阳君是最熟悉不过的了。”这时,站在姬孟明右手方下侧有个年逾四十的男人,穿着藏青色的官服,大腹便便,面白微胖,嘴唇上方留了两撇山羊胡,像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威严似的,抄着手抬头笑道。
这人正是石襄,乃是晋国石家的大家长,任晋国上卿,赵狄的死对头。
赵狄道:“这便要让石大人失望了,老臣与睢阳君分属东西两个战场,没见过睢阳君战场上的英姿。”
三年前的中山之战,姜羽自然是与赵狄打过交道的,知道这人狡猾如狐,又狠辣如蛇蝎。不过他们分属不同的战场,实际也没接触太多。
这俩人在朝堂上打嘴炮也是打惯了的,不管跟他们有关没关,任何一件事都能吵起来,一方持赞成意见,另一方就要反对,姬孟明和其他朝臣都习惯了。
不过,现在有外客在,这么打下去不合适,石襄非常识大体地把话题转到姜羽身上来,呵呵地笑着,开口却并不怎么友好:
“睢阳君远道而来,一路颠簸,辛苦了。你赶得巧,正逢上晋国春光最好的时候,今日进城以来,不知你看我曲沃的景致,比之蓟城何如啊?”
姜羽笑道:“燕国苦寒之地,自然比不得曲沃,现下北部地区恐怕还有积雪呢。不过,也正是这样的环境,才能养出我勇猛如虎的燕国儿郎。”
这是说他们晋国的儿郎,都是温香软玉里养出来的绵羊?
“是极,是极,”石襄捋了一把自己的山羊胡,“那睢阳君看我晋国的王宫,比之燕国王宫,又如何呢?”
姜羽抬头扫视了王宫一圈,笑道:“雕梁画栋,朱瓦碧甍,鄙国比之不及,不过我燕国本就不如晋国国大力胜。国君宵衣旰食,只图一个国泰民安,因此在宫殿庙宇之上,一向是能省则省。”
这是拐着弯儿说晋国奢侈铺张了。
石襄嘴角抽了抽,心说睢阳君这嘴跟他的名头一样厉害,他还想说话,姬孟明抬了抬手,道:“好了。”
“石卿,睢阳君远道而来,想是累了,寿诞还有几日,睢阳君便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休息,也顺便看看我曲沃的风土人情。”
不管实际上怎么样,当着外臣,这个面子还是要给国君的。
“是,是老臣考虑不周。”石襄退了一步,躬身道。
将寿礼一一交接之后,姜羽拜别了晋侯,便退出了王宫。宫门外,车队还侯着。由于姜羽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许戚然明到处乱跑,因此戚然明只是百无聊赖地坐在马车里,直到姜羽回去时,他才掀开帘子探出头来,望着姜羽道:“回来了?”
姜羽点头,转身对送他出来的内侍道:“有劳公公了,请回吧。”另有专人会带姜羽他们去驿馆。
那内侍姓廖,是唯一一个跟了姬孟明多年,还有幸留着一条老命的。他是从上一代晋侯起,便侍奉在王宫内,是个老人了,最会揣摩君上心意。
廖公公笑着低声道:“睢阳君客气了,能有缘在有生之年,再得见睢阳君一次,也是小人的福气。”他抬眸不经意扫了一眼马车里的戚然明,忽地一怔。
戚然明在马车上低头看他,乌黑的眸子于平静中藏着某种威胁的意味。
廖公公活这么大岁数,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连忙低下头去,笑着掩饰道:“没想到睢阳君还带了人在马车里。”
第16章
姜羽懒得解释,见廖公公误会,只笑了一下,拱了拱手,就在宫人的带领下,去往他们落脚的驿馆。
曲沃地面修得很平整,马车到处都是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坐在马车上也并不颠簸。姜羽刚来时,被马车颠吐了好几次,才慢慢适应下来,马车、轿子都不如高科技汽车坐着舒服。
见戚然明一直掀着帘子看窗外的景象,姜羽笑着问:“以前来过?”
戚然明点点头,回想了一下,说:“在这里住过几年。”
姜羽:“你不是说你小时候很难出宫么?”
戚然明:“我十岁来的曲沃。”
察觉出戚然明似乎回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不太愿意提起,姜羽也就识趣地没有追问,只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戚然明现在二十一岁,他十岁,也就是十一年前来的曲沃,在曲沃住过几年。而戚然明曾说过他以前是姬重的人,也就是说,在十岁以前,他都住在洛邑的周王室里?
不过,说到十一年前,姜羽突然想起一件事,原主第一次来曲沃,也是在十一年前,那一年原主十四岁。看戚然明初次在贫民区里看到他时的情形,分明就是认得他,会不会两人是在那时候见过?
姜羽摸着下巴,打了个直球:“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
戚然明动作微顿,终于从窗外络绎不绝的行人身上收回目光,看向姜羽,语气没有一丝破绽:“哦?什么时候?”
姜羽试探道:“十一年前,就在这里。”
从姜羽的眼神中,戚然明看出眼前的人其实并不是想起了什么,只是推测,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谁,摇了摇头,垂下脸无声地笑着。
“嗯,”戚然明承认了,“十一年前,我们是见过,就在这里。”
不过只有他一个人记得罢了。但睢阳君是何等样人物,记不得也就……记不得。
姜羽:“既然你在这里住了几年,想必对这儿很熟了?”
戚然明摇头:“也没有多熟,因为那时候我自由受限,并不能随意在街头走动,进出都有人看着。”
“那也太惨了。”姜羽评论道。
戚然明笑了:“还可以,也没有那么惨。”
姜羽暗自“啧”了两声,心说这孩子以前都过的什么日子,天天被监视着还觉得还可以,这人的生活也够复杂的……从洛邑到曲沃,再到饶县。
听说姬重的母亲原是个舞女,上不得台面的身份,所以姬重幼年很不受待见,一度被王室排挤,多年流落在外,是前年才回的王室。具体情况还得让公孙克再去查查,核实一下。
但是,如果说戚然明以前是他的人,又为什么会被□□在曲沃呢?想不通。
这驿馆既是曲沃异国来使的下榻处,自然不是区区平陵可比的。朱楼翠阁,飞檐反宇,假山绕曲水,曲水上有水榭,水边尽植柳树,假山上遍处是桃花,真个山清水秀,鸟语花香。
当然,驿馆内不仅仅有燕国人,还住了其他国家来贺寿的来使,譬如秦国、郑国、宋国等,齐国的使臣由于姜直的死亡,被半途召了回去。楚国近几年日渐壮大,一直和晋国不对付,没有来人。郑国、宋国等都是弹丸小国,不值一提。
回了房,姜羽便吩咐公孙克去查一查有关于姬重的事,包括他当年是怎么离开王室,又怎么回去,重点关注一下姬重身边消失的亲信。公孙克领命吩咐下去了。
因为公孙克是姜羽的贴身护卫,被特意安排在姜羽隔壁,而戚然明就委屈一下,跟公孙克一间了。
才入住,就有别国使臣来跟姜羽寒暄问好,前世时姜羽本是不爱应付这些的,可如今生活所迫,不应付也不行,只能硬着头皮上,做出一副风度翩翩、长袖善舞的模样,毕竟他代表的是燕国的脸面。
离燕国最近的,住的是来自秦国的使臣,此人名唤刘寿,是秦侯近臣,深得秦侯宠信。刘寿不足四十,听说是秦太子一手提拔起来的。不过秦国跟燕国,一个在西边关外,一个偏安东北,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两人除了官方寒暄,并没有多交流。
倒是刘寿在戚然明身上停留了好几眼,让姜羽很是在意。戚然明扮演着护卫身份,始终不发一语,对于刘寿的视线也视若无睹,就好像根本不认识刘寿。
在公孙克查完姬重后,他告诉姜羽:“太子重十五岁的时候就离开了王室,是因为王子之间争斗,他却背了黑锅,被周王所不喜,要罚他。太子重的母亲身份低贱,保护不了他,他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逃了。”
“他走时一个人都没带,回去时,身边却带了两名贴身的近卫,这两人都对他十分忠诚,且武功高强。只不过去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其中一名近卫无故消失了。”
姜羽道:“这两名护卫更多的信息,查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