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眠琴柳岸
宁毅向姬春申行了一礼,方才说道:“臣以为,应当对董氏兄妹处以腰斩之刑。”
听闻这话,跪着的王后肩膀抖了抖,眼睛看向姜羽。姜羽可是答应她,会让她做太后的!
群臣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对董氏一族的处置,七嘴八舌。姬春申最后总结了一下,将董熊押入天牢,三日后处以腰斩,董氏直系全部斩首,旁系子弟男丁充军,女眷充军妓。
“至于废后……”姬春申看了看姜羽,有些犹豫。如果说董熊他还能狠心杀了,那王后他是舍不得的。
还好姜羽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替姬春申解围道:“废后虽是董氏,但她亦是太子殿下的生母,身为人子惩处母亲,是为不孝,不是圣人之道。况且,王室丑闻,不便外传。”
“因此,依我之见,不如将废后禁于后宫,永世不得外出,作为对其的惩罚。”
姜羽发了话,自然没有人有意见。于是处置就这么定下来,王后被送回后宫,董熊押入天牢待斩。
三日后,蓟城西市。
监斩官是宁毅,姜羽坐在宁毅左侧,姜羽左侧是贾大人,宁毅右手边坐着夏宰夫,再往右是司寇。
几人下方跪了一排,皆是董氏族人,只有董熊一人伏在木制砧板上。他上衣被脱光,将从腰部以上的部分都裸露了出来。董熊原本是个大腹便便的人,这些日子瘦得不成样子,整个人都脱了形。
斧钺对着他的腰部,只要宁毅一声令下,斧钺落下,董熊便会从腰部断为两截。
刑场之下,官兵之外站着拥挤的人群,百姓们听说董氏一族要被处斩了,都兴奋地跑来围观。对着行刑台上那数十个人指指点点,不时低头窃窃私语,望着死鱼一样趴在地面的董熊,眼里流露出憎恶。
此时已是午时,深秋的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并不炎热,甚至有几分秋高气爽的意味,是个好天气。只是,对于底下跪着的人而言,却并非是一个好日子。
姜羽并不是一个滥杀的人,但在政治之中,他也知道斩草要除根。底下跪着的有老弱妇孺,都在哭哭啼啼。
一代门阀的显赫,便要终止于今日了。
随着太阳继续西移,到了午时三刻,宁毅看着日头,抛下火签令,说道:“吉时已到,斩!”
宁翊话音落下,最先动手的是持斧钺行腰斩之刑的刽子手。
最兴奋的则要数那些百姓了,人群中甚至传来叫好声,说:“斩得好!”
斧钺落到董熊的腰部,瞬间便将他断为了两截。但人体的主要器官在上半身,斩在腰部之后,受刑者并不会立刻死亡,而是会挣扎一会儿再断气。也因此,腰斩才会被称为酷刑。
腰斩之后,刽子手们也依次举起了手中的刀,白晃晃的刀反射着日光,刺进姜羽的眼睛里。手起刀落,斩下了董夫人的头颅,略显富态的脸庞滚在地上,沾上灰。她雍容的身子倒下去。
接着是董熊的儿子,孙子,儿媳,等等。
鲜血使得围观的群众更加兴奋,仿佛倒下去的是他们的一生之仇。
而此刻的董熊还半死不活地趴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董氏族人的身体依次倒下去,一个接一个。刽子手的刀只是个杀戮机器,冰冷,残酷,毫不犹豫。他们的目光也像刀光一样冷。
宁毅神色冷峻,目睹着这一切也没有任何动容,心中反而升起无限快意——这都是董氏罪有应得。即便这里面有许多人,确实没有参与过董熊所做的事,但他们享受着董熊以卑劣手段挣来的荣华富贵,董熊东窗事发时,他们自然也没理由为自己开脱。
大量的鲜血喷射到地面上,浓郁的血腥气充斥着姜羽的鼻腔,又一次让他感受到了令人作呕的恶心。
一具具尸体并排着倒在那里,前一秒还是鲜活的生命,后一秒只剩下未干的眼泪挂在紧闭着的眼角。
孩子的哭喊声让人听得耳朵发麻。
终于,行刑结束,数十名董氏直系族人皆以全部行刑完毕。
而伏在砧板上的董熊还没有死。
姜羽看到他满是沧桑的脸上布满了泪痕,混浊的眼里泪水却已干涸。
姜羽忽而发现董熊被腰斩这么久,却没留多少血。与正常腰斩的出血量相比,太少了。他皱皱眉头,问旁边的贾大人:“那是怎么回事?”
贾大人支支吾吾,最后低声解释道:“这想是哪个看不惯董熊的人,给他换的桐油板子,这样血流不出来,董熊就会死得更慢些,少说也得两三个时辰才能死呢。”
姜羽听明白了,原来是虐杀。
时间越长,受刑者承受的痛苦愈大。
见姜羽皱眉,贾大人不太摸得清他的意思,迟疑道:“睢阳君不喜么?”
这还是那些个人揣度着姜羽的心情,刻意换的桐油板呢。依照他们的想法,姜羽想必是恨死了董熊,巴不得他越痛苦越好呢。
姜羽道:“让人把桐油板撤了吧。”
董氏落得如今的下场,是自作孽不可活,是罪有应得。不过他对虐杀没什么兴趣,也没有看着别人痛苦作乐的习惯。
贾大人心想,这可真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立刻便有人上去,将董熊身下的桐油板撤掉,换了普通的木板。董熊这下才能顺顺利利地死了。
随后贾大人再看了看姜羽的脸色。
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贾大人忽而觉得这个主子也是有点难伺候,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撤掉桐油板时,董熊也没看姜羽一眼,只是失神地望着地面逐渐渗开的血迹,腰部的剧痛让人不堪承受,以至于他额头上青筋暴起,痛得连意识都有些模糊。
他感觉到身体一点点失去了体温,生命逐渐在流逝。
恍惚间,董熊蓦然回想起自己初入官场时,父亲教导他要做个好官,不可学那等玩弄权术之人。
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第148章
姜羽没有等到董熊断气, 就提前离开了。
他也没有去王宫, 而是回了一趟府里。
那日遭到刺杀时, 肩上受的伤由于过深, 到现在也没好。姜羽不想在戚然明回来时,还带着这伤, 所以每天无论多忙,都要按照太医的吩咐, 好好地上药换药,谨遵遗嘱,一个字不差。
毕竟看上次戚然明的军报,齐国已经撤回在宋国的军队,并且派人来求和。算算日子,他们是该回来了。
虽然只过了两个多月,可这两个多月之间发生的事, 却让姜羽觉得像是过了许多年一样。
也因此,对于戚然明的回归, 姜羽更加充满期待了。
公孙克给他换药时, 姜羽右手里就拿着那只玉佩, 不住地看, 指腹摩挲着玉佩上的小猪, 越看越觉得这猪比别家的猪都长得好看。
公孙克早已经习惯了这两个多月姜羽对着玉佩发呆, 见此笑了笑,说道:“主母应该快要回来了吧?”
姜羽抬起眸,笑道:“嘴甜, 有赏。”
公孙克:“赏什么?”
姜羽将公孙克上下打量了一下,说道:“赏你一个老婆吧,我看你跟着我这么多年,衣食自然是无忧的。你也不爱金银财宝之类。我看你也二十好几,还没讨着媳妇儿,是我的错。”
“你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让人给你物色一个。”
公孙克苦笑:“大人,您别打趣我了。”
“怎么是打趣?”姜羽说,“我是认真的。你先说说你喜欢的,我保证给你物色的,绝对配得上你,你跟我这么多年,我是不会委屈你的。”
公孙克道:“主子,您知道我只会跟着您的。”
姜羽道:“这不成,我有然明了。”
公孙克:“……”
非得强行往他嘴里塞狗粮么?
“属下跟着大人您,哪里有空去伺候一个媳妇儿?大人莫要取笑了。”
见公孙克坚持,姜羽也没再勉强他,只是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可怪不得我不给你操心了啊。”
公孙克知道姜羽在跟他开玩笑,笑了笑。
姜羽上完药,就接到宫里的消息。内侍又急匆匆地跑进姜羽府里,急赤白脸地说:“睢阳君,不好了,不好了!”
姜羽随口回了他一句:“我还好着呢,什么不好了?”
那内侍勉强笑了一下,又没心思继续笑下去,讨好地看着姜羽,说道:“殿下在找您呢,太医们都让您赶紧过去,兴许是殿下有话想对您说。”
“行。”姜羽道,“你先回罢,我这就去。”
姜羽换了身衣裳,赶进宫时,姬春申、二公子和四公子、小王爷以及他的小世子等皇亲国戚,以及夏宰夫等大臣,已经跪了满满一屋子了。
太医们已经尽了全力。
燕侯这病缠绵病榻已然一两个月了,这期间太医们把能试的法子都试过了,把能用的法子用尽了。到今天,终于药石无医,燕侯气数已尽。
他躺在那儿,闭着眼睛,嘴唇时不时地动一下,像在念着谁的名字。
油尽灯枯,燕侯此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他的兄弟、儿子和孙子们跪在一旁哭哭啼啼,他也只是看了几眼,便没什么力气了。
姜羽走进去时,众人皆回头来看他,姜羽穿过众人,走到燕侯病榻边,掀开衣摆跪下,说道:“微臣姜羽,参见殿下。”
燕侯也没有什么反应,眼睛亮了亮,光芒又迅速黯淡下去。
姬春申缩着肩膀跪在几个兄弟最前面,脸上都是眼泪。这里头要数四公子哭得最厉害。他年纪最小,才十几岁,因为母亲地位低,权力通常和他没什么关系,也因此比起兄长们,他要显得更天真一些。
小世子姬无愆白净的脸上也挂着泪痕,但他哭得不出声。小小的身板倒是挺得笔直,颇有他父当年上战场的英姿。
“殿下?”姜羽俯身低声又唤了一句,“听说您召臣来,有话对臣说?”
燕侯缓缓地睁开眼,看向姜羽,嘴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
姜羽却很明白他的意思,说道:“臣会好好辅佐新君,壮我燕国的,请殿下放心。”
燕侯点了点头,偏头,目光从姬春申身上扫过,一直到小世子,一个一个看过去,这都是他的晚辈,他的儿子侄子们。
论理,除了姬春申,小王爷也是有继承权的。小王爷和燕侯一母同胞,皆是先帝的嫡子,可小王爷身上亦有旧疾,身子骨不好。
小王爷的世子也是年纪小,和四公子差不多大。但这个小世子比四公子争气,能文能武,又是小王爷的嫡长子。而四公子非嫡非长。
最后,燕侯把目光落到了姜羽的身上。他不知从何处生出这么大的力气,一把紧紧地攥住了姜羽的手腕,眼睛死死盯着他。
姜羽弯腰:“殿下有何吩咐?”
“你、你……附耳过来。”临死之前,燕侯竟然回光返照,又能开口说话了。
姜羽遂附耳过去,只听燕侯用很低很虚的声音说道:“寡人对不起你的父亲。”
“你……要像你的父亲一样,好好辅佐寡人的儿子。你父亲……是个忠臣,虎父无犬子,你也要像你父亲一样……”
姜羽垂眸答应:“臣明白。”
合着是临死前有点担心他弄权,就想拿他父亲来打感情牌。
燕侯说完这话,松开姜羽的手,躺回床上,眼睛望着床帐上绣着的龙纹,望了半晌,缓缓闭上了眼睛,没有动静了。
姜羽探手试了试燕侯的鼻息,已经没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