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眠琴柳岸
颇有种灭口的意味在里面,就好像在曲沃这三年,存在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姜羽弹了弹衣袖,摆手道:“行,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翌日,晋侯姬孟明寿辰。
姜羽起了个大早梳洗装扮,既是诸侯诞辰,自然不能懈怠。姜羽头戴玉冠,红缨在颌下打结,玄衣黄裳,衣上绣有章纹,腰间大带上系一枚通透润泽的玉佩。这全套穿下来,便用了半个时辰。
穿戴完毕,姜羽带着贴身的戚然明和公孙克两人,坐上马车,启程前往王宫。刘寿的马车与姜羽前后抵达宫门口。
“睢阳君。”刘寿向姜羽行了个礼,轻声说,“听说周王贺寿的队伍,昨个儿也到了曲沃了,你可见着了?”
姜羽昨天一天都忙着跟戚然明下棋,当然没见。
“未曾,我昨天在驿馆内养伤,没见外客。”姜羽说,“刘大人见着了?”
刘寿出口惊人:“来的是太子重。”
姜羽一惊:“太子重亲自来了?”
刘寿道:“正是,我也觉得惊讶。如今的晋国早已不是从前的晋国了,没想到周王还会派太子过来。”
“他听说睢阳君遇刺之事,还向我问起,本想去探望,但听说睢阳君你在养伤,便没有去打扰。”
姜羽:“那现在,太子重岂不是……”
姜羽正说话间,便看见宫门外进来一辆马车,八匹高头大马拉着,前后左右跟着浩浩荡荡的随从,马车前两个身长九尺的大汉手执大旗,旗上写着铁画银钩的一个周字。
显然,恰是太子重来了。
姜羽微惊,反射性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戚然明,正对上戚然明的视线。
姜羽动了动唇。
“没事。”戚然明极小声地说。
要是早知道姬重会来,姜羽就不会把戚然明带过来了,万一姬重把人给拐跑了怎么办?他可记得戚然明说过,姬重一直是希望他回去的。
“睢阳君?”旁边刘寿见姜羽发呆,偷偷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说,“太子重下来了。”
姜羽猛然回神,一抬头,果然看见姬重正在一名仆人的搀扶着,踩着脚蹬,从马车上走下来。
姬重是周威王十四年出生,比姜羽还要年长五岁。他十五岁离开王室,多年来一直在外流浪,回王都时已经二十八岁了。
如今的周王嫡子都夭折了,只有庶子相争。姬重并非嫡出,是庶子,且还不是庶长子,却因为卓越的能力得到了周王的青睐,击败了其他一众王子,成为了太子。这不过是去年的事,而那时他才回国一年。
而如今,据姜羽所知,仅仅又过了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姬重就掌握了军政大权,收服了周王麾下一大批老臣,让他们死心塌地地效忠他,跟随他。
且上回在饶县碰到的那名戴幕篱的男人,也是太子重的人,那人武功之高,与公孙克和戚然明不相上下,却比戚然明和公孙克都要年轻不少。
这一切都告诉姜羽,这个人绝对不容小觑。
姬重时年三十岁,正是而立之年,他在外流浪时,就娶了个老婆,还有几房小妾,生了两个儿子。比起姜羽来,可以说是家庭幸福,事业有成了,毕竟姜羽至今单身。
姬重相貌阴柔俊美,眉毛细长,眼眸狭长微挑,薄唇,下巴上有美人窝,一头乌黑的长发都束在发冠里。周人爱用正色,因此他着一身赤色衣裳,负手站在马车前,淡淡抬头向姜羽和刘寿看过来。
然而下一瞬,姬重的目光就锁定在了姜羽身后的戚然明身上。
戚然明低下头,唇角微抿,脸上的线条有些紧绷。
他们是臣,自然应当上前行礼。
刘寿连忙拍拍衣袖,拱手弯腰向姬重行礼。
“臣刘寿,见过太子。”
姜羽亦如是:“臣姜羽,见过太子殿下。”
姬重目光依旧锁定在戚然明身上,直到刘寿的老腰都弯得有些累了,他不明所以,只觉得眼前的太子似乎看起来并不大高兴,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压得他额头上都开始冒冷汗。
在姬重看来,戚然明还是跟从前一样,即使再远,人再多,姬重也能一眼从人群中看到他。因为戚然明身上有种不染尘世的冷傲孤僻,好像世间所有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目光犹如实质,像刀一般,寸寸从戚然明脸上刮过,戚然明低着头无动于衷。
良久,姬重才把目光转移到姜羽身上来——很有传说中睢阳君的风采。
姬重微微一笑,轻轻道:“睢阳君,刘卿,二位都免礼。”
第25章
“谢太子。”姜羽和刘寿起身道。
在姜羽开口前,姬重先说话了:“睢阳君,我听说前几日有刺客行刺,你受伤了?不知现在伤势如何?”
姜羽道:“谢太子关心,羽并无大碍,只伤了皮肉,未伤到筋骨,加上晋侯殿下赐了伤药,养几日便好了。”
姬重一笑:“如此,我便放心了。只是我没有想到,在曲沃竟还会出这样的事,不知幕后主使可抓住了?”
刘寿道:“回殿下,晋侯派了石大人在查,尚未查出真凶。”
姬重微蹙起眉:“孟明这孩子年纪小,但也算继位多年,发生这样的事,还如此懈怠……”
姜羽道:“殿下,晋侯寿宴在即,此事便等寿宴之后再说吧。”
姬重看了姜羽一眼,严格说来是看了他身后的戚然明一眼,点头:“睢阳君说得是。”
说完,姜羽和刘寿就一左一右跟着姬重,一起向北走去。晋国王宫坐北朝南,前庙后寝,即前为朝会、接见来宾的外朝,后方为内宫。
这是姬重第一次来晋国王宫,从他的眼神上看,姜羽猜测这位约莫是不满意的。至于为何不满意,除了晋国王宫建得太富丽堂皇,还能有什么?这里简直能媲美洛邑的周王宫了。
可晋侯分明只是诸侯,是周王的臣子,如此僭越,以姬重的个性,自然看了不喜。
将姬重的眼神表情都收于眼底,姜羽回眸看了戚然明一眼,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姬重对戚然明的重视超乎他想像啊。
进入外朝之后,晋国大臣,譬如赵狄、石襄等人,已经到了。而别国来使,诸如郑国、宋国等,亦俱已落座。
姜羽跟着姬重一进去,就收到了来自殿内所有人的目光。
姬重昨儿个就来了,赵狄和石襄都已见过,别国来使却没见过,顿时心下一凛,都站起身来向姬重行礼。
姜羽则带着自己的人,自顾自地走到了右手方第二个位置,掀开衣摆坐下,刘寿坐在他旁边,见姬重在和其他人寒暄,低声对姜羽道:“睢阳君,我刚才看见太子看了你这护卫好多眼,你这护卫的相貌可真是扎眼。”
刘寿不知道戚然明和姬重的关系,只当姬重也是因为戚然明和嬴喜长得像,才看他的。
姜羽扫了戚然明一眼,笑着没有说话。
正在这时,不远处屏风后传来一个尖细的内侍嗓音:“晋侯驾到——”
内侍话音落下,殿内嗡嗡的说话声陡然安静下来,众人一齐抬头,向着屏风后走出来的少年诸侯看过去。
姬孟明身着白色朝服,衣裳上绣有山川日月,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眉间一点红痣便显得愈加娇艳。
他今日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跟着一个美貌端庄的少女,着一身鹅黄色朝服,少女年约十六,柳叶眉,鹅蛋脸,肤如凝脂,明显是仔细打扮过的,一手挽着姬孟明的手臂,一手拘谨地贴在身上,低垂着眉眼,看起来温婉柔顺。
这位自然便是姬孟明的王后。
两人站在一起,称得上是郎才女貌,赏心悦目。
夫妻俩一起走上王座,姬孟明揽着王后,与自己一同坐下。
“拜见晋侯殿下!”
殿内呼呼啦啦跪了一地,只有姬重没跪。
“诸位免礼平身。”姬孟明笑着朗声道,“都不要拘束,入座吧。”
“谢殿下!”众人又齐声道,呼呼啦啦地站起了身,坐回到原位上。
姬孟明抬起眼,扫视了一圈殿内的人,除本国的大臣、别国来使外,人群中有一名格外显眼的男人,此人稍显眼生,正是昨天才见过第一面的周太子姬重。
论理,姬重是太子,是君,姬孟明是诸侯王,是臣。虽然是主人,但也该下来向姬重见个礼,但他只是笑了笑,道:“太子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姬重稳稳当当地坐着,拱手回道:“谢晋侯关心,我昨夜睡得很好。”
姬孟明一笑:“如此寡人便放心了。”
姬重举起酒杯说:“今日是晋侯寿宴,我便在这里,祝晋侯寿比南山,福如东海。”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姬重起了个头,其余人也都纷纷举起了酒杯,向姬孟明祝寿。
姬孟明笑着道:“诸位来者是客,怎么也该寡人这个东道主先饮上一杯,倒酒。”
身边廖公公立刻为姬孟明斟上满满一杯酒,下方,侍女们也都重新为诸位大人续上杯。
姬孟明举杯道:“寡人四岁即位,过了今日,便年满十七了,十三载稍纵即逝,犹如白驹过隙。殿下诸位都是寡人的长辈,于治国一途上,都比寡人经验丰富,晋国能有今日,都是诸位大人的功劳,寡人一介小儿,不敢妄自居功。”
“今日,睢阳君、刘卿等人能来为寡人贺寿,寡人已然不胜感激,没想到就连太子殿下也亲自来了,寡人真是惶恐。”
“算算日子,寡人也有许多日子,没有去洛邑看望周王他老人家了,此番太子殿下回去,定要代寡人向他老人家问安。”
姬重笑道:“这个自然,父王定会明白晋侯的心意的。”
“不过,今日既是晋侯的生辰,便不提别人,只提晋侯你了。”
姬孟明笑了笑:“寡人嘴拙,不会说话,太子不要见怪,寡人要说的,便都在这一杯酒里了。”说罢向殿下举了举杯。
殿内诸人一同举起酒杯,所有人一同一饮而尽。
姬孟明饮完酒,转头对内侍吩咐道:“歌舞都叫上来。”
姬孟明一吩咐下去,很快殿外便走进来一群身段窈窕的伶人,歌舞起,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姜羽对女人没有兴趣,但人都欣赏美的事物,一群漂亮的女人跳着舞,怎么都是赏心悦目的,但他却没心思看,只因为他对面坐着的姬重,眼睛一直时不时地往他这儿看。
姜羽不知道姬重想了些什么,总之他现在已经不止在看戚然明了,还常看姜羽,眼神诡异得让姜羽觉得他在看情敌。
姜羽其实并不希望和姬重为敌,被他盯得久了,有些毛骨悚然,不由得回头低声问戚然明:“你都对他做了什么,他怎么那个眼神看我?”
第26章
出乎意料的,戚然明的眼神躲闪了一下。
戚然明很少在姜羽面前露出这样的明显的破绽。
“……没什么。”戚然明说。
姜羽挑了一下眉:“行吧。”你睁眼说瞎话,我也就假装信一下。
若不看外面的连年征战,只看殿内的景象,还真让人误以为这是个歌舞升平的世界,席间觥筹交错,一派和乐。美人舞袖翩跹,腰肢柔软,一举手,一投足,皆是韵味。琴声和着笛声,箜篌伴着编钟,乐声响遏行云,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但这中间渐渐夹杂了一个粗犷雄浑的笑声,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来自姜羽斜对面坐着的石襄,晋国上卿。
石襄好酒,姜羽查过这个人,但没想到他能好到这种程度。远远看去,只见那大腹便便的石襄此刻已经喝得满脸通红,醺醺然不知身在何方了,胆子也比平时更大,不时发出刺耳的笑声,怀里还左拥右抱着两个美人,旁若无人的亲昵狎玩,半点也不顾忌这是在国君的寿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