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眠琴柳岸
“撤!回城去!”
眼看着燕军跑得比兔子还快,南宫绰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将、将军,咱们追么?”亲兵问他。
南宫绰踢了他一脚:“追?追个屁!咱们一万人差点被他三千人围歼了!”
“将军小心!”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南宫绰本能先于大脑,感到了迅速逼近自己的危机,刚想躲开,亲兵却先一步上来,挡在了他的身前。
那惊世一箭,直接穿透了亲兵的身体,从前胸到后背,箭头带着暗红的血透了出来。
南宫绰惊愕地瞪着气息奄奄的亲兵,来不及理会他,就朝姜羽看去。姜羽正在猎猎作响的大旗下,手里拿着弓,冷冷地看着他。
“将军,您没事吧?”
“将军?”
底下人都围了上来,南宫绰却隐隐瞧见姜羽勾起了唇角,里头竟带着嘲讽的意味。
这时,万军之中又发出一阵惊叫。
原来是公孙克,趁着南宫绰被箭袭击的当口,齐军正混乱时,利用绝世的轻功,闯进了齐军的阵营内,把齐右军卫仲从战车上给拎起来了。
由于公孙克返回得突然,谁也没有想到,燕军会突然杀回来。所以卫仲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等他被拎起来后,卫仲才想起反击,结果公孙克不知道捂着他口鼻,不知道给他闻了什么。
下一刻,卫仲就晕了。
齐军怒了,尤其是卫仲率领的那支队伍。在他们刚想追上来的时候,燕军的箭雨又到了。
这支队伍并不像先前南宫绰那支一样,他们还是有组织的,同时拿起盾来挡。等他们挡完,把盾放下来,燕军已经溜之大吉了。
姜羽率领燕军回城时,整个队伍一扫早上出城时视死如归的壮烈沉重,欢声笑语的,同没能出城那些人,说起今天这大快人心的一仗。
今日他们把齐军骗去沼泽去,南宫绰一万人至少损失了五六千,而他们三千人,毫无损失。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姜羽命人把卫仲看了起来,并且不着急派使者去和南宫绰换战俘,他要等南宫绰主动说。
此外,姜羽还下令全军,从即日起固守城池,不可轻举妄动。像今天这样的打法,来一次就差不多了,若是第二次,齐军必然有防备,未必能像今天这么顺利。
在接下来的日子,南宫绰或许会强攻,直接用大量的人力物力攻城,也不整那些幺蛾子了。而这正是燕军最怕的。
第三日,南宫绰派使者来到德县,要求换战俘,用韦伯勇换卫仲。
于是两军在城门前摆开阵势,双方主帅在前,让两个战俘走回自己的阵营去。交换完战俘之后,南宫绰没有给燕军时间,直接开始攻城。
韦伯勇身上有伤,被送进城内和宁坚一起养伤了。城楼上,只有姜羽和刘五两人,却不见公孙克的身影。
实际上,真正的姜羽并不在城内。
城外,郭公山附近。
郭公山是这附近方圆数十里唯一的一座小山坡,高百尺余,山里零散住了几户老人家。青壮年都被征兵,去战场上杀敌了。
如今此地打起仗来不太平,按理说都该逃走了,却有一户人家,老夫妻两个没走。因为他们的儿子已经战死了,只得老人两个,多活一天都是老天爷赏的。不愿出门,手脚也不灵便,因此没有离开。
南宫绰起初派了人找戚然明,找了几日没找着,加上吃了败仗,被姜羽戏耍了一顿,绝大多数兵力都投入攻城战之中,搜捕就缓了下来。
姜羽身上穿着寻常百姓的布衣,布衣下藏着软甲,手里拿了柄普通的青铜剑,猫着腰避开齐军搜捕的士兵,打窗户钻进了老夫妻家里。
山里地不好,幸好他们夫妻俩吃不了多少,粮食不够,就吃点野味野菜,倒也凑合过日子。
山里原本清静,只是近日听说有燕军潜到山里,使得军队前来搜捕,搅得不得安宁。再怎么搜,他们也什么都不知道。
“老人家。”
老太太眯着眼睛坐在榻上,给老伴儿补被齐军扯坏的衣裳,突然听到有人叫她。她一转头,看到一个年轻人站在窗户下。
第57章
年轻人约莫二十五岁, 虽然衣着简陋,但一表人才, 看得出周身的贵气, 不是普通百姓能拥有的。老太太活了这么大把岁数, 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此人多半是燕人。
老太太抬起眼皮,懒洋洋地打量一下姜羽, 慢吞吞道:“后生,你闯进我家里, 是为了什么?”
姜羽微微笑了笑, 走近几步,向老人家弯腰行了个晚辈礼,道:“老人家, 我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姜羽是在前两日夜里, 燕军把卫仲抓回去时,偷偷离开军队溜出来的。不然等他进了城,再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来,就难了。他从前天夜里转到今天, 才找着这户还有人的人家。
“打听人?老婆子在这山里住了几十年,没出去过,你能向我打听什么人?”
姜羽也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晚生想问,老人家最近几日,有没有看见一个年轻人在这附近出没,他长得很俊俏, 身上受了重伤,脸色发白,大概二十出头,比我小几岁。”
姜羽又比划了一下:“比我稍矮一点,很瘦。”
姜羽其实也不知道,戚然明会躲到哪里去。根据他的消息,戚然明应该是没死的,因为齐军也在找他。这一片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藏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老人家,你见过吗?”姜羽略带催促地问,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但是微抿的唇角,以及蜷起的手指,都透露出姜羽此刻竟有些许忐忑。
据宁坚等人的说法,戚然明受的伤可不轻,这么多天没有医治,一个人在外面,会出什么问题也不一定。此行冒险出来,让公孙克假扮他在城中稳定军心,实际是很不理智的。
可于理,戚然明是因为他才身陷险境,他不能不救。于情……
“见过。”这老太太也爽快。
“那他现在……”姜羽眉宇间显出几分喜色。
“现在,我不知道。”老太太说。
喜色瞬间淡了几分。
老太太瞥他一眼,慢悠悠道:“但是,左不过在这山里。”毕竟旷野里,藏人还真不好藏,晚上也就罢了,白天一马平川地望过去,还藏什么?
姜羽心里又升起几分希望,恭恭敬敬地问:“老人家若是知道,还请您告知,晚生感激不尽。”
老太太道:“我家老头子懂点医术,你那位朋友前些日子到山里来时,身上有多处刀伤,人都快不行了。要不是老头子恰巧遇见,把他捡回来,现在怕是命都没了。”
得了准话,姜羽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也就是说,戚然明还活着。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老头子猜到,那后生应该是燕人,否则不会往山里跑,而应该往齐军驻地跑。我是不愿意管的,但是老头子觉得,这年轻人出入战场,才二十来岁,也不容易,就把他救下来。后来我察觉齐军在找他,猜测他应该是你们燕国什么大将军。”
“老头子怕被齐军发现,抓了去杀头,就把他藏起来了。这山里我们老两口最熟,想藏个人还不简单,任他们齐军找破头也找不到。”
老太太说到这里,竟有些得意地笑起来。
姜羽汗颜,轻声问:“老人家,那您和老先生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你们燕国的将军?”老太太抬起眼皮扫了姜羽一眼,又眯着眼落回自己手里的衣裳上,“很简单。我们这些老东西年纪大了,不爱看那些打打杀杀。”
老太太说话慢,说一句,还要停半句,间或叹口气。
“国君跟谁打,同我们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原也没什么干系,只是这孩子都是人生爹娘养的,他还那么年轻,就是个将军,年轻有为啊……这要是夭折了,他爹娘该有多伤心?”
姜羽听了这话,一时哑然。
老太太对姜羽是谁,似乎没什么兴趣,姜羽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样子,倒是挺讨她喜欢。像那些个齐军,虽然是自己国家的军队,却半点也不知道尊敬老人,只会骂骂咧咧的。
老太太看着姜羽,不由得又想到了自己的儿子,若是还活着,跟姜羽也差不多大了……
老太太给姜羽指了方位之后,就挥挥手赶姜羽出去,免得齐军来了,连累她。
老先生把戚然明藏在一个颇为隐蔽的山洞里,洞口很小,仅容一人进入,进去后却极宽敞。更关键的是,洞口天然生了许多草木,把洞口遮得严严实实的,若不是老头子年轻时打猎,无意中跌进去过,怎么都发现不了这儿还有个洞。
姜羽按着老太太指示的方位,在山里转了两圈,结果那山洞太隐蔽,他竟然没找着。不过幸运的是,齐军没找到戚然明,似乎已经放弃了,姜羽转了半天,也没见着齐军的人,心里稍稍安定下来,也不太着急找人,起码他现在知道戚然明安然无恙。
姜羽是被一阵不成调子的笛声,吸引到老太太所说的山洞的。
起初他只是听到鸟叫声里混入了一声短促的笛声,似乎吹笛的人气息不足。由于那一声太短,简直像是姜羽的幻听,姜羽并没有在意,随后,笛声又幽幽地响起来。
不太好听,有点刺耳,还跑调。
但是,大约是《燕歌行》的谱子。
姜羽垂眸,看向自己腰上悬着的那支白色的骨笛,心说这是带对了。
寻着笛声,姜羽终于找到了洞口,但等他到入口时,笛声又消失了。似乎里面的人发现有人过来了。
窸窸窣窣的草木声取代了笛声。
姜羽看到一个隐约的身形出现在草木后,那不是戚然明的,而是老头子的。
“老先生。”姜羽轻声道,“我是从老太太那儿找到这里的,里头的是我的朋友,我是来接他回去的。”
姜羽简明扼要地说明了自己的身份来意。
老头子哗啦一声扒开灌木丛,上下打量了姜羽一下,背着手往山洞里走:“那就进来吧。”
姜羽一进去,就有一股浓烈的中药味扑鼻而来,浓重得他不由自主得皱起了眉头,再往里看时,只见山洞里头燃着篝火,篝火噼里啪啦作响,爆出火星。篝火上用石头搭了一个简易的灶,灶上有个罐子,里头熬着药,咕噜噜地响。药香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而戚然明背靠在一堆干稻草上,身上盖了条老旧的被褥。被褥是那种大红大绿的花色,缝缝补补,打了好几个补丁,洗得发白,盖在戚然明身上,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要是平时,姜羽看到戚然明盖这么一条大花被,保准要笑,但此刻他没什么心思笑。
因为药香里还混着隐约的血腥气。
而戚然明的脸色,是温暖橘红的火光都掩不住的苍白。
如果说他以前只是苍白得像生了重病,那现在就是病入膏肓了。
他手上拿了一支简陋的竹笛,应该是他自己削的,刚才的笛声大概便是用这竹笛吹出来的,所以才刺耳又跑调。
在姜羽看着戚然明的时候,戚然明也在看着他。
姜羽的目力,不足以支撑他看清戚然明眼里的情绪,因此他轻手轻脚得走近了些许,直到近得他能把戚然明看得清清楚楚时。而后姜羽感觉到心底某个位置,有种细细的抽痛。
戚然明的嘴唇干燥得裂开了,没有一点血色,衣领上露出的一点皮肤,竟有些发青。
这是因为他。
戚然明原本完全不必卷入这场战争里来,他原本就是个不相干的人。而若非他的失误,考虑不周,戚然明也不至于此。
姜羽不自觉地抬起手,手还没落到戚然明的头发上,戚然明就蹙起眉别开了脸,躲开了姜羽的手,问:“你怎么来了?”
好似不欢迎他来似的。
嗓音沙哑,低而轻,没什么中气,也难为他能吹那么久的笛子了。
这个问题问得姜羽几乎不知道如何作答,无语了半晌,匪夷所思地说:“……我不该来吗?”
戚然明道:“此刻你不应该坐镇城中,跟南宫绰周旋吗?怎么还有空以身犯险,跑到这里来?你就不怕南宫绰攻进了德县?”
“他攻不进去。”姜羽说,“我的人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