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光船
“就是我一个侄子,柱子。”汉子的伙伴之一,一把将少年拽出来,“这孩子今年十二岁,他妈前年病死了,他爸又娶了个婆娘,一年前给他生了个弟弟,家里容不下,所以送到我这里……您看他这小身板,我天天上工干的力气活他干不了,没法带着,留他在家吧,又养不起,所以想着给他找个出路,给您当徒弟中不中?您看看他,可机灵了,平常家务事都能干,要不是我那婆娘……咳,您就收了吧。”
小柱子这孩子个头倒是不矮,手长脚长,只是小身板实在单薄得紧,长得细眉细眼,削颊薄唇,脸色有点青白,一看就是营养不良,此刻双眼不敢看人,紧紧盯着桌案上的茶具,一眨不眨,抿着嘴唇,面庞都僵硬了。王谢打量着他,两根手指头敲敲桌案,笑道:“我暂时没有收徒的打算。”
“不收徒?那、那也没关系,就让他给您跑个腿,端茶倒水,只要有口吃的有个地方睡觉就行。”那伙伴连忙说。
王谢道:“我这里不收,也可以去别家医馆,何必在我这里?”
伙伴暗暗着急,赶紧推了一把小孩,小柱子往前一个踉跄就跪下了:“谢少爷,”——他说话微带着地方口音,一听便知不是春城人——“谢少爷是有大本事的,我要学能耐,就算再吃苦都不怕。我娘就是身体不好才殁了的,她发病的时候,咳得腰都要断了,吐得满床都是血,就是那样,她还拖着身子操持家务,临死的头一天,还强撑着给我缝衣裳。您就当可怜我,赏我一口饭,让我学会了能耐,让别人的孩子不至于跟我一样没了娘。”说着话,眼泪就慢慢落下来了。
王谢沉吟道:“你伸手给我。”
小柱子伸出了右手。
“左手。”王谢纠正。
小柱子稍微有些迟疑地,抬起左手。
左手上无名指和小指,都缺了一截。
“怎么弄的?”
“被菜刀砍的。”小柱子想缩手,无奈王谢抓着他的手腕,“我后妈生弟弟时,她砍的。因为我做饭盐放多了,她要我长记性。”
“知道了。我确实没打算收徒,你另找人家吧。”
“不,我不走。谢少爷是春城医术最好的,您就留下我吧。”小柱子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红了。
王谢抬眼扫视面前站着的几个人,笑问:“怎么,还打算强买强卖?”
那汉子见王谢有些变脸,连忙摆手:“不不,既然谢少爷相不中,我们再给他想别的办法。”
汉子的伙伴脸上讷讷的,很是为难地恳求:“谢少爷,您就通融通融吧,这孩子实在没处可去,一心想跟着您学医,你就拿他当个小厮也是好的,他聪明,不会给您添麻烦。”
王谢只是摇头,似笑非笑:“他没处可去是他的事,跟我没有关系,我说不收徒便不收。”
“谢少爷,求求您,可怜可怜这孩子吧。”那伙伴一听王谢坚持,双膝一软也跪下了。
王谢起身,并不受礼,道:“抱歉,我还有事,失陪。”
进了后边的单间,王谢一面给燕华收针,一面讲:“听到前面动静了么?有人带了个孩子来,问我收不收徒,我没答应。”
“燕华隐隐绰绰听到两句。”
“我之前是想,用容翔就够了,容翔出了意外,我确实有心雇一个人或者收一个学徒。”王谢灸着艾绒,道,“只是还没遇上称心的。”
“外面那孩子资质不好?”
“这倒不是,就算资质平平,也能成为良医。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因为他不说实话。”王谢道,“最多算是小厮吧。我敲打敲打他,让他给咱们帮把手。还有,这两日可能会有变故,你要小心些,别离我太远。”
燕华微微一笑:“少爷从来没有离燕华太远。”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容翔不是就受了无妄之灾么?这包麻药给你,藏在袖子里,遇上什么不妥,就闭住呼吸抓破纸包往外洒。”王谢将一个小小药包交给燕华,“这个圆底大肚瓶子,平时也要揣在怀里,里面的药粉是止血的。这个鱼形小瓶子,里面只有六颗丸药,重伤吊命的,也有一般解毒功效,一次一丸,六个时辰服一次。最稳妥的是一样毒药一种解法,一丸药可解百种毒的药材,在铺子里配不出来,所以只能暂时作罢,用吊命药丸暂时阻延毒发时间。”
燕华摸着两个瓶子,担忧地道:“少爷,莫非我们惹上了麻烦?”
“没有,不过有备无患。我们遇到的江湖人也有几个了,日后没准会更多。我还有一身医术可取,经验眼光都在,手段多得很,不会吃亏。只不过担心一件事——燕华,我对你的重视,这几日大家都看在眼里,日后若是有人打算用你要挟我,对你不利,我给你的药粉又没有建功,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想法自保,不要管我。无论是何种要挟,只要保证你平安,随便答应没关系,我自有办法化解。明白吗?记住保命是第一位的,千万不要为此伤了自己。”
“少爷……”
看到燕华沉重的表情,王谢又笑道:“别担心,我明哲保身,这种事基本不会遇上,这么说不过是让你心里有个数。”他轻声道,“天灾人祸,有的人一辈子都遇不上一次,但如果万一遇上了而没有准备,一辈子也就没了。燕华,我们还得好好过完后半辈子,是不是?”
“嗯。”
“再躺躺么?”
“好。”
王谢这才缓步走回前堂。
这么长的功夫,那群人已经离开,只有小柱子还在地上,垂着头跪着。
“一直跪着没起来?”王谢站在小柱子面前,抖抖袖子,问。
“嗯。”小柱子轻轻应了一声。
王谢嗤笑道:“当真没动过?”
“没……没有。”
“你回去吧,告诉派你来的人,这里没什么值得打听的。”
——“什么?”
小柱子一惊非同小可,连忙道:“没有人派我来,我只是想求谢少爷收我为徒啊。”
王谢叹口气:“别装了。我没空诈你。你愿意留也行,一天一两银子,食宿自己料理,平时跑腿传话端茶倒水,别弄坏我的东西。”
“谢少爷,我不懂你说什么。”小柱子僵硬地道。
“唉,何必撕破脸呢。”王谢道,“你编排别的,我也就信了,是什么。”
“我哪里有编排?我娘确实因为咯血之症而亡。”
“我若指出你的疏漏,你可愿意交待实话?”
“我……”小柱子神色忽然一变,身体慢慢倒在了地上,“你、你给我下了药?”
王谢微笑道:“你若是普通孩子,现在只会嚷嚷着头晕无力,怎么会想到下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