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百夜
他这不咸不淡的几句话鸿明哪里可能接受,“不成,孤不能就在这里等消息,咱们收拾一下,快马回京!”
“太子请冷静。”看着失去方寸的鸿明,宁云晋蹙眉道,“如今这信已经是二十天前的消息,还不知道事情有什么变化。先不说咱们到两广还一地都没有察看,若是这样差事都不办完就回去,势必要落人口舌。即使要回去我们也不能这么急急忙忙的,若是露了行踪,那可是大麻烦。”
“这时候哪还能管那些事!”鸿明不耐烦地道,虽然当初是他说进入广东了直接从广州开始查,免得打草惊蛇,但是差事是小事,自己若是回去晚了……见宁云晋还是十分冷静的样子,他忍不住问,“清扬你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为了自己的安危就要对父皇的病情不闻不问,就算你出宫前与父皇闹了什么矛盾,但是他不但是皇上,更是你最亲密的人,你这样冷淡也太让人寒心了吧!?”
对他的质问宁云晋十分无语,光急有用吗?如果不是关心帝位,这家伙也不会这么急切吧!
在这没有火车飞机的年代,又不可能一天就赶到北京,即使两人现在出发,等到了京里也已经尘埃落定。这时候宁云晋只能将信心建立在自己的重生就算改变了许多事,但是也应该不会缩减文禛的寿命——毕竟两人双修了那么久,自己出宫前文禛都已经和青阳子差不多卡在晋升大宗师的关卡了,哪里是那么容易挂掉的!?
鸿明哪里会知道他的考量,见他还是无动于衷,忍不住跺脚,直接道,“你爱走不走,反正孤马上要启程。”说着他转身就准备离开宁云晋的房间。
他还没有踏出门槛,就见叶海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见到鸿明他怔了一下,匆匆行了个礼,着急地道,“太子殿下,公子不好了,外头出事了!”
相处了这么久的时间鸿明还是知道宁云晋身边这个长随是个稳重的,能让他失色的必定是大事,即使自己也心急如焚,也只好问了一句,“什么事?”
“回禀太子,一批乱民聚集在巡抚衙门,要求讨个公道。”叶海回答道。
一听是聚众的事宁云晋就头痛,这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是大事,他问道,“什么公道,你详细点说。”
叶海点了点头,他来之前就已经整理好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因此口齿十分伶俐地道,“聚集在巡抚衙门的乱民都是从雷州府过来的,他们想状告海康县知县。小的问了几个人,他们说这次收丁银的时候,有上百人聚众拦阻妨碍摊丁,更是拒交应该返还给常平仓的粮食,知县不听民众解释,便让城守衙役捕人,百姓仓皇逃逸间有数十人伤亡。”
这样大的数量已经算是恶*件了,自己既然在这里如果不管不顾,回到京里肯定会被指责。更让鸿明头疼的是,如果他没记错,这个知县好像也算是自己的门人,是给过孝敬的。他问道,“你知道为什么那些人要妨碍摊丁吗?如果孤没记错,交丁银对他们只有好处而已。常平仓的粮食既然是他们借贷的,有借有还不是天经地义地么?”
叶海茫然地摇了摇头,“这小的就不知道了!他们只说日子过不下去,闹事也是死,不闹也是死,还不如跟着搏一搏。”
宁云晋摸了摸下巴,脑海中回忆着关于雷州府的信息。所谓的雷州府就是雷州半岛,海康县就是州府所在地,按理说是不应该为了丁银闹出这么大的事。
可是提起雷州,宁云晋也不由得想起了那里的气候。那是个春旱严重水利条件极差的地方,而且属于台风区,在后世的时候只要多听新闻总能听到台风登陆那里的消息,如果说整个广东哪里最不适合种植,无疑就是这一地区。
他想了想问,“有没有人提过今年有大台风毁了良田?”
“有有有,公子你真是神了。”叶海连忙点头,“他们说今年不知道为什么台风特别多,不少人种的粮食都被毁了,即使补种也来不及,连饭都吃不饱,还要他们再还贷交丁银,根本拿不出钱来。”
宁云晋一听就觉得这事背后肯定有猫腻,这两件事都是他们两个要管的事,他扭头望向鸿明,耸肩道,“太子殿下,看来我们要先处理完这件事才能回京了!”
鸿明即使满心不情愿,也只能点头同意了。
☆、第151章
摊丁入亩最简单的说法就是将人头税摊入到田赋中收取,最大的弊端之一就是分摊不均,虽然初衷是让田产越多的人缴纳更多的赋税,减轻百姓的负担。但是在分摊的时候,一省之地并不是所有的地都适合种植,这就出现了隐患。
以广东来说,由于这里气候温暖、光照丰富,能够种植两季稻,可是如果将整个广东省应该上交的丁银总量平均分摊到各个州县,那么土地肥沃的县市确实可以说是减轻了负担,而像雷州府这种不适宜种植的地方却反倒加重了负担。
宁云晋在与文禛讨论的时候就注意到避免这一点,免得重蹈覆辙,提议要按照最小单位县来分摊,这样虽然增加了户部的工作量,但是却最小的避免农民的损失。
按理说雷州府这样的重灾区丁银本来就分配得不多,不应该再会出现这种聚众闹事,所以宁云晋怀疑其中必定有猫腻。
他们两人下午便露明身份进入巡抚衙门,并且派人去了解这次的事件。虽然有些人生地不熟,不过两人已经积累了不少经验,没花几天就理清了这次的事情。
原来如同宁云晋猜测的那样这次的事果然有问题,海康县这样的重灾区分配到的丁银总额本来就不是很多,平摊下来的数额并不是无法承担的。但是这么少的银子过当地官员手的也就少了,雷州府的三个县居然一致又用其他的明目加了税银。
一般来说种出来的谷子,农民先是要交税赋,然后有借贷的要还常平仓借的谷子,如果是租的田还要交租子,最后剩下的才是自己吃的和可以用来换钱的粮食。
雷州半岛可以种两季稻,虽然早稻有不少被毁的,可是这季的稻谷收成却还不错,如果没有那些再多加的税银,应该也算是收支平衡,但是现在却反倒是辛苦了一年,交完谷子后家里连滴米都没法下锅了。
这本来就让百姓们不满,但如果仅仅是他们却并不敢闹大,反倒是一些乡绅地主看到了机会,他们原本就痛恨这个制度,而且越来越完善的仓储制度,使得他们通过屯粮获得的暴利也开始变少,于是索性煽动带头闹了起来。
另外两个县还好,海康县的知县却是个暴脾气,而且仗着头上有人平日里就非常嚣张,因此应对的时候十分强硬,如此一来就弄出了人命,变得越发不可收拾了。
搞清楚来龙去脉之后,宁云晋实在是忍不住吐槽鸿明,“瞧瞧你都收的些什么人当门人呐,为了敛财连脸面都不要了。你就算是为了集聚人脉,收拢人心,可也不能香的臭的都往家里搂吧?”
他这话实在是说得十分不客气了!鸿明即使生气想到那几十条人命却也无从辩驳,无论如何这知县总是借了自己的势才敢这样嚣张。
鸿明现在可是将这批由别人推荐过来的所谓“能人”给恨透了,这一路南下,他敏感的发现自己手下的人出问题的比老二的多了一倍不止,感情推荐的家伙判定这些人是不是有能力,是看会不会压榨民利,会不会揽财。
可让鸿明最苦逼的是这些人虽然打着自己的名头,上供的银子却没有他们贪到三成,简直是将自己的名声都败光了,只怕父皇知道了都要怀疑自己的识人眼光。也怨不得宁云晋这嘴贱的忍不住要讽刺自己了,鸿明暗暗决定等到回到京里他就要开始整顿手下的人。
这天就在鸿明焦头烂额的处理自己门人弄出的烂摊子,宁云晋开始清查海康县仓储的时候,远在京城的文禛则刚刚将药碗里的汤水一饮而尽。
李德明乖觉地递过一块干净丝帕,文禛接过去擦了擦嘴角,吩咐道,“从明儿开始让太医院停药,朕这毛病朕自己知道,不是他们能解决的,没必要浪费药材了。”
“皇上,这也只不过是些补元气的。”李德明细声细气的劝道,“您这次可将老奴给吓死咯,实在是凶险。您到底还是亏了身体,补补也是好的。”他实在是担心皇上任性起来硬要独断专行,毕竟这次可是危险得紧,皇上在床上足足了七天高烧不退,还吐了不少淤血。
几个太医一度都说怕皇上有不测,好不容易皇上终于熬了过来,偏偏他在床上却又不好好休养,依旧接见大臣、批阅堆积下来的折子,实在是让自己十分为难,简直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报应啊,朕是真的相信有报应一说。”文禛半眯着眼睛,脸上有种说不出的落寞。他忍不住叹了口气,“朕现在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直晓得两个小家伙自小就看对方不顺眼,却又放心让他们两个人待在一起。你瞧瞧,虽然两人从小明争暗斗,相互抵损着,但是却都没有什么恶意。”
文禛说着自嘲地笑了笑,“以前还以为他们是碍着朕的面子,现在看来却不得不说他们到底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兄弟。”
“皇上……”李德明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他,谁都没想到查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皇帝和一个臣子有私情是小事,但那臣子若是皇子,是皇上的亲生儿子……想到那样的事居然被自己知晓了,李德明连手指尖都发凉。
人都是这样,猜测的时候是一回事,毕竟那时候会下意识的不去面对知道真相后的结果,但是真正让心里的怀疑得到证实以后却又是另一回事。
文禛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是当那女子被治好,将当年的事情一一说出来以后,他才发现自己还是无法接受那样的结果。
虽然当时并没有在人前表示出来,但是回到寝宫后文禛就发现自己不但气血郁结,而且气息凌乱,明显已经到了快要走火入魔的地步。他虽然发现得及时,立刻打坐想要调整,可是脑海里却不停地浮现出这么多年来与宁云晋的点点滴滴。
两人一起弹琴奏萧,一起谈论政事,一起修炼,一起对抗过大宗师,一起生死与共,那么多美好的回忆都已经烙印在文禛的心底,对他来说宁云晋虽然是一个孩子,却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
当年先皇还在世的时候,虽然并不是特别疼爱他,却有一次与还幼小的自己说过心里话,他说,即使贵为皇帝也不一定能找到知心人,后宫三千又如何却连个说话的都没有,这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那时候父皇最喜爱的是明妃,她不但长得美,性格也温婉,是一朵迷人的解语花,父皇经常会去她那里倾述一些国事家事上的烦恼,心情不好的时候更是要去明妃宫里寻求慰藉。
结果这样一个女子却被发现曾经毒害后妃与皇子,父皇最终不得不将她废弃,并一杯鸠酒赐死。虽然明妃死了,可是父皇却改不了这个习惯,心情郁闷的时候总会在明妃宫前徘徊。
文禛幼小心灵中记忆里对自己父亲最深刻的便是那一幕——人去宫空的偌大宫殿前父皇孤寂的背影。
等到文禛自己当了皇帝,他才开始理解父皇的苦闷。最开始的那几年,宫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偏偏母后又嬴弱,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即使之后自己娶了妻,皇后以及后妃们却也不能相信,自己很难确定她们到底偏向哪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