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眠也知晓
……
正讨论得热闹,不知是谁大喝一声:“都起开,宫主到了。”
“宫主到了,这回可好了。”
“宫主来了,二宫主也来了。”
人群自动地分成两半,把四个人让了进来,为首的是季温良和展惊鸢,后面跟着满头大汗的吴清和低眉顺眼的小九。
季温良半坐在床沿,先是挑开病患的眼皮看了一眼,又搭上了他的手腕。
转头对小九道:“帮我把针拿来。”
又问展惊鸢:“你在哪碰到他的?给他服了什么?”
展惊鸢回忆了一下,才说:“我是在宫外的杨树林里捡到他的,当时他半倚着枯树根,我上前问话,他还没开口,就昏了过去。不过我看他应该是重了脉枯草的毒,就对症下药了。”
人群又一阵骚动。
“脉枯草,原来是脉枯草。”
“脉枯草,这可不好。”
新来的弟子便问:“脉枯草怎么了?”
有知情人道:“这脉枯草是剧毒,人食后两个时辰经脉俱断,生不如死啊。”
“那又如何?启昀宫治不了吗?”
“不是治得了治不了的事,是能不能治的事,脉枯草喜干、寒,只有北面才有。”
他说“北面”二字时,刻意压低了声音,仿佛有什么要避讳的一般。
有人却是懂了,惊叫一声:“啊,你说的北面,难道是以千殊教为首的十二邪教?”
“这人如何招惹了千殊教的人?”
“他如何招惹了邪教的人我们不知,可若是我们启昀宫救了他,岂不是公然与千殊教为敌?”
“千殊教教主武功奇高,为人又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听闻半月前素雪山庄与其发生恩怨,竟被屠了全庄七十三口,若是真的招惹了他,启昀宫今后在江湖之中该如何立足?”
“启昀宫素来不参与江湖之争,若是真救了眼前这人,怕是要惹来杀身之祸啊。”
季温良听得真切,想要开口,小九却已经把针取来了,想着救人最是要紧,他一连取出几针,依次扎在穴位之上,众人想要阻止,却又不敢。
倒是展惊鸢先说话了。
“你们这些人真是可笑,眼前有人生死攸关,不想着医治,偏要担心什么狗屁邪教——”
季温良瞥了她一眼。
展惊鸢立刻改了口。
“偏,偏要担心什么邪教,身为医者,关键时刻却要见死不救,医书都吃到狗肚子里了吗?”
众人面上露出惭愧之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与这祖宗针锋相对,纷纷低头受训。
床上的人突然动了动,咳嗽一声,嘴里喷出一股黑血。
“没事了没事了。”
“只要这淤毒清了就好了。”
围在床边的人纷纷松了口气。
这时不知是谁提了一句,怎么好好的人突然会发病,季温良捕捉到,忍不住皱起眉。
收敛了神色,目光落到门口,沉声道:“吴清,你可知罪?”
众人纷纷循着季温良的目光望去,刚好抓到猫着腰要逃跑的吴清。
“跟吴清有什么关系啊?”
“这又是怎么回事?”
一双双充满疑虑的眼睛照得吴清浑身别扭,额头的冷汗止不住地往外冒,他硬着头皮问道:“吴清不知所犯何罪。”
季温良不紧不慢地反问道:“脉枯草的解药服下后,每半炷香的时间需将病患十指指尖刺破放除淤血,你知是不知?”
展惊鸢一听这话,猛地抓住床上人的右手,果然一点针痕都寻不到。
“好啊你!我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你放血,你居然给我忘了!”
吴清见抵赖已经无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宫主,二宫主饶命,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宫主饶命啊。”
“这等事还不至于要你的命,你且先回答我的问题,脉枯草服下后需放除瘀血的事你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季温良就连拷问时都是慢条斯理,可这轻飘飘的话进了吴清的耳朵中时,却猛然化作千金重的锤,砸得他心里咯噔一下。
若回答不知道,再咬死说二宫主没有嘱咐自己这件事……
不可不可。
如果是木羽、铁羽不知也便罢了,他身为铜羽,在宫中的年头和资历已经很高,接触过的医书也极多,这点医理都不懂得也太说不过去了,以后岂不是要他人怀疑自己的医术?
再者,虽然二宫主为人横行霸道,宫中人甚是不喜,但到底是银羽,惹怒她太不划算了。
若回答知道,不就落实了玩忽职守的罪名?
一杆秤在心里左摇右摆,怎么也拿不定主意。
眼珠转了转,咬了咬牙,道:“宫主,二宫主,吴清知错。二宫主确实叮嘱过要放除淤血,我也知晓其中医理,只是昨夜守职太晚,今早头脑昏沉,一时没有撑住,才睡了过去,错过了时辰,吴清甘愿,甘愿受罚。”
后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显然是有些紧张。
“既然确实是你做错了事,就按延误病情处理,你自去三长老那里领罚吧。”
吴清猛地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
季温良做宫主不过两年,平日里甚少罚人,他以为他心肠柔软,很好说话,如果自己做出诚心悔改的样子,便能免了这顿罚,没想到……
“去三长老那里,不是要降了羽级?”
“你以为呢,这可是延误病情,是要人命的大罪啊。”
“可不是?如果今日宫主不在,活人不就变成死人了吗?”
“别看铁羽和铜羽只有一级之隔,这之间的差距大着呢。”
“再升上去可就难喽。”
吴清听到身边的窃窃私语,直觉得像是被人当众狠狠地打了几巴掌,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可他知道季温良在宫中的地位,只得咽下不甘,垂首道:“吴清领命。”
不敢看大家的眼睛,退出了诊房。
季温良倒不是与吴清有什么私仇,如果犯一些小错过去便过去了,可这是关乎人命的大事,他心里知道姑息不得。
该处理的都处理了,才道:“都散了吧。”
众人鱼贯而出。
“呀,师兄,你的衣服都脏了。”展惊鸢指着季温良的胸口道。
季温良低头一看,月白的衣服上果然氤氲了一片血迹。
想来是刚才离病人太近,不小心粘上去的。
用手绢抹了抹,没有擦下去,便道:“没关系,我去换一套。”
站起身,犹豫了半刻,又坐了下来。
“算了,我再等等看。”抬起头对展惊鸢道:“你一路赶回来一定很累了,快去休息休息吧。”
展惊鸢嘀咕了一句有什么可等的,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季温良想等,并不是没有道理,这脉枯草的毒虽然已解,但到底耽搁了时辰,如果再出什么意外,他在这里还能有些照应。
打量了一眼病人,才发现他满脸污痕,对立在一旁的小九道:“劳烦你帮我打些水来。”
黑影刷地一下不见了,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盆清水和一条白色方巾。
季温良试了试水,还是温热的,不禁在心中赞赏小九的细心,将方巾投入水中浸湿,拧得半干不干,一点点地擦拭起来。
不一会儿,污痕除尽,露出一张干净的脸。
左看看,右看看,竟然还有些英俊,只是不知为何,与邪教扯上了关系。
这脸倒是没那么脏了,一身破烂的衣服就显得有些碍眼。
“小九,还要再劳烦你帮我拿件干净的衣服来,伙计的粗布衣服就可以。”
话音一落,看了看病人的脸,又改了主意。
“哎!算了,还是拿一件弟子的青衣吧。”
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这张脸就该配好一点的衣服。
待小九走后,又探了探病人的脉,确定无碍了,稍稍按下心来。
十指触上他的腰带,想要把衣裳脱下来,却摸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拿出来一看,竟是一枚金羽。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举得展惊鸢的名字好好听啊~
第95章 做武林霸主的男人(三)
季温良活不长久。
身为医者的他, 对自己的身体还是一清二楚的。
不仅他清楚, 展惊鸢清楚, 师父也清楚。
十三岁那年,季温良染上了疾病,就连被江湖中人奉为神医的师父也束手无策, 那年师父进了启昀宫藏书塔的最顶层,再出来时什么也没说, 只是摸了摸他的头, 拉着他的手,访遍了大大小小的门派, 山庄, 药谷……如今,那一段日子在他的脑海里已经模糊了,只剩下许许多多的手, 男人的, 女人的, 年轻的, 衰老的,搭着他的脉, 最后又都摸了摸他的头,把他从十三岁摸到了十四岁。
最后, 师父又牵着他的手回到了启昀宫, 奔波下来也不是一无所获, 据说北方的雪山地带生着一种花, 名曰忆苦寒,专治他的病症。
“据说”二字甚是奇妙,因为每当人们用它开头时,你就知道后面跟着的大概是没什么根据的话了。据说千殊教的教主是个吃人的妖怪,据说碧水庄的庄主俊美无双,据说……啊,据说忆苦寒可以治你徒弟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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