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夕故年
小司暮刚来飘渺宗不久,对行露的感情还没那么深,被叫过来,行了个礼后,便一直没说话,只悄悄看着他传说中很厉害的师叔。
他是第一次见谢清霁,身姿颀长的男人长得很年轻,容貌隽秀,穿着简单的一袭白衫,衣领袖口束得紧紧,一丝不苟,与其说像个一剑风止惊天下的剑修,倒不如说像个随时会提笔作画的清瘦书生。
察觉到小司暮的视线,对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很平静,但小司暮就是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藏得极深的异样情绪。
他装作乖巧地回望过去,一派无害模样,直到对方收回视线。
行露絮絮叨叨的声音渐渐弱下来了,最后低低的一声“师弟”过后,屋里便剩一片寂静了。
清虚君神游天外不知所踪,谢清霁数百年来掌管着宗门,也算是见过了无数生离死别,却始终不能习惯,只是他向来内敛,再难过,面上也不露分毫。
这回也是如此,他替行露掩了掩被子,神色沉静得仿佛行露只是睡着了一般。
小司暮就想不明白了,他明明从谢清霁眼底看见了难过,可为什么这个人还是能这么面无表情、装出一点儿都不伤心的模样?
难过了哭,高兴了笑,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他看着谢清霁,不知怎么的,就生出来一种古怪的心思。
这么个看起来清清冷冷的人,生起气来,或者是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呢?
他在挨打地边缘反复试探,先是喊了声“师叔”,在对方偏头望过来之后,又乖巧无辜地问了句:“你在难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名感情砖家今某人曾经说过,哭,是人类感情升温的阶梯。
第7章
梦境断断续续的,并不是很连畅。
毕竟是许多年前的旧事了,平日里若不是特意回想,都不会记起来的。
谢清霁在看见小司暮后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但不知怎么的,他迟疑了一下,并没有强迫自己立刻醒来。
被唯一的师兄托孤,谢清霁再冷情,也没法对小司暮甩手不管,他犹豫了一会,将人接到了自己身边带着。
等他长大些,有自保能力了,再让他离开吧。谢清霁想。
他本以为小司暮是个乖巧的,养起来应该不会太费心思,可万万没想到……
他以为的乖孩子并不是乖孩子,而是个窜天猴。
热衷于装无辜扮乖巧,转头就拆天拆地的窜天猴。
谢清霁一会儿梦见小司暮大中午的摸进他屋中、一头撞进他怀里抱着不肯撒手,睁眼说瞎话嚷嚷着怕黑,一会儿梦境小司暮追着满山仙鹤跑,追完了又去屋边池塘里捞乌龟捉鱼……
总之没个清静,成日里不得安稳。
最后谢清霁梦见了少年拔高了个子,渐渐长成了高大俊朗的成熟男人,然后某天夜里忽然闯了进来。
那时候谢清霁已经看透了他这个师侄的本质,不像以前那样,对司暮束手无策只能纵容,也明令过对方,不许随意闯进来。
然而司暮这家伙,一天不气他就好似一天不得完整。
被惊醒后,谢清霁披衣而起,还来不及斥责一句“在胡闹什么”,肩头上就被搭上了一只手,那只手微微用力,他就被摁在了床榻上。
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浅淡月色透过窗照进来,朦胧不成影,然而司暮眼神灼灼,更胜明月光。
他低声问:“师叔想找道侣?”
谢清霁没有防备,猝不及防被他推了一把,微微后仰,肩胛骨撞在床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皱了皱眉,拂开司暮的手,没拂动,他冷声道:“大半夜疯什么?”
昔日还不到他胸口高的少年,如今压迫感十足,居高临下地望过来,谢清霁觉得一阵不适,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逐渐脱离掌控。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用了点力,强硬地推开司暮的手,站起身来,想要和司暮平视——然后他发现司暮比他高。
谢清霁憋闷了一瞬,转身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
窗边有两只仙鹤崽崽,白日里睡多了晚上睡不着,正扑腾着翅膀玩闹,忽然听见开窗声,纷纷转过头来,一下就和谢清霁对上了眼。
片刻后,两只动作整齐划一地翅膀一收脑袋一歪,装作熟睡的样子。
然而那小豆眼在眼皮下悄悄打着转,时不时还掀起一条缝,偷看这边的动静。
谢清霁:“……”
他将窗略微拉回来一些,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司暮走到他身后,又低声着重复问了一次:“师叔为什么要找道侣?”
谢清霁不明所以,他昨日才刚刚闭关出来,哪里提过什么道侣——他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来,昨天底下一个长老过来汇报事情时,好像是隐约提到了这个词。
他沉吟片刻,回忆起来了。
谢清霁地位独特,是修仙道各宗门的重点关注对象,那些个宗门盯他盯得紧,成日弄些事来折腾,一会儿邀他论剑,一会儿请他去讲道。
谢清霁一概拒绝,但是那些宗主门主们都不死心,逮着机会就要想办法来和他拉拉关系,最近见他出现的少了,又开始琢磨着要给他塞个道侣。
对此谢清霁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可他万万没想到,他这头刚拒绝下去,那边司暮就知道了。
还误会他要找道侣。
谢清霁刚想开口否认这无稽之谈,转念又觉得凭他和司暮的关系,好像也不必要多说些什么。
于是他话音一转,语调清冷道:“与你无关。”
他下一句就准备赶人了,然而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见司暮一步跨来,在他耳边轻笑了声:“道侣……我可以啊,师叔看我还成吗?”
……
师叔看我还成吗?
还成吗?
吗?
谢清霁从梦境中脱身时,还觉司暮的声音绕耳不绝,震得他有片刻发懵。
他睁开眼,看见床榻边站着个人影,下意识以为是司暮,险些脱口而出喊出名字,下一瞬堪堪压住:“……迟舟?”
声音沙哑,说话时牵扯得喉咙一阵干疼。
谢清霁坐起身来,眨眨眼,也觉眼窝一阵酸涩,他抬手抚额,一片滚烫。
迟舟今天破天荒的醒得早,正美滋滋地想着他终于比谢清霁勤快了一天,结果去洗漱回来就发现不对劲。
谢清霁睡梦中都蹙着眉,脸色微微发白,他不敢碰谢清霁,只将手指曲起,搁在谢清霁鼻下略作试探。
果不其然,呼出来的气都是滚烫的。
迟舟担忧地看着他,递给他一杯热水:“你还好吗?我去给管事报告一下,你今天就在这儿休息吧?”
谢清霁喝了两口热水,缓了缓嗓子里的干涩感,摇了摇头:“过两日便是最终试炼……长老说今日有重要事情交代,不可缺席。”
他将水杯搁在一旁,客气地道了声谢,披衣而起去洗漱。
迟舟见他虽然脸色发白,但神情还算是镇定,动作也稳当,一时分辨不出他究竟病得怎么样。
平时还不觉,谢清霁病了之后,反倒是生出来一股子清冷冷的疏离感,叫人轻易不敢触碰。
迟舟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说碰碰谢清霁的额头看有多烫,跟在后头劝了几句,也劝不动人,只能陪在一旁,提心吊胆地悄悄看着。
今天确实是有大事情要宣布。
为期一个月的第二回 试炼在今天正式结束,第三回试炼随之而来。
第三回 试炼是爬一座九层的塔——这塔每层都设有不同的关卡,难度不同,层数越高越难。
这意味着,爬的越高,实力越强,而实力越强……
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懂。
管事板着脸说完规矩,掏出来一个储物袋,往案几上倒出来一堆玉牌:“入塔需玉牌,一会儿我便将玉牌发下去……”
他停顿了片刻,意味深长的视线从众人身上划过,继续道:“……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管事话音刚落,不少少年就变了脸色。
每回试炼都会筛选掉一些人,那这回没有拿到玉牌代表着什么……
气氛顿时严肃起来,管事不再多话,开始念名字,念到的便去拿玉牌。
拿到玉牌的人揣宝贝似的将玉牌紧紧抓在手里,还没拿到玉牌的则神色紧张,焦灼地等着。
玉牌越来越少,迟舟早就拿到了玉牌,松了口气,但旋即又发现管事一直没念谢清霁的名字。
他看着谢清霁平静的脸色,自己倒先忧心起来,怕谢清霁多想,他故作轻松道:“还没念完呢……说不准下一个就是你。”
然而下一个又下一个,都仍旧是别人的名字。
谢清霁倒没有很紧张,甚至心思都不在这……他脑袋昏昏沉沉的,混沌中似乎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在若隐若现,让他生出一点儿不安。
……快点离开这里。
……离开人群,快点。
谢清霁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抬起头来,恰好管事念出来最后一枚玉牌的归属者的名字:“……钟子彦。”
——不是他。
谢清霁来不及想太多,那种呼之欲出的不安让他没法在这里久待,他低声和迟舟说了一句,便起身匆匆离开。
于是等到钟子彦去拿了玉牌回来准备在他的头号大敌面前嘚瑟一下的时候,留给他的只有远远的一道背影,一拐弯就不见了。
钟子彦一拳头还没砸出去就先被糊了一脸棉花,莫名道:“他没有玉牌,太难过,心态崩了?”
方才谢清霁让迟舟不必担忧更不必找他,迟舟这会儿不知该不该跟上去,正不知怎么办呢,也懒得搭理钟子彦,只随便应了一句。
视作劲敌的人就这样轻飘飘没了继续的资格,钟子彦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一边又觉得好像没啥大不了……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努力观察谢清霁,却没发现对方有受到什么特殊照顾。
说不定是早就失宠了哼!
钟大少爷摸了摸他的玉牌,心满意足地准备回去做最后的准备,结果一转身差点儿撞上了人。
他堪堪定住身形,站在他身后的是与他同住的室友章浩,对方也没拿到玉牌,失魂落魄地站着,似乎很不知所措,紧紧盯着他手里的玉牌。
钟子彦下意识将玉牌收了起来,才打了个招呼:“回去吗?”
章浩见他收了玉牌,愣了很久,才干巴巴地应了句:“我,我去别处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