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叶之秋
沈流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懊悔不已,他竟然没看出谈衣受伤了,还那么气他。估计也是因为身受重伤,所以谈衣才会如此警惕,甚至不惜对来人狠下毒手。
他蹲下身,把谈衣的绷带解开,这么一下,他又是不甚唏嘘。因为谈衣的包扎实在潦草,但凡稍微把自己的身体当身体看,都不会包成这种乱七八糟的样子。
沈流连连叹气,手上动作却不停。他把随身携带的草药小心地撒到谈衣的伤口上,然后再用绷带将谈衣的伤口仔细包好。
行走江湖,受伤在所难免,但沈流还是第一次这么小心翼翼地处理别人的伤口。手上的人好像极其脆弱,他总是怕稍微重一点,就要把他弄碎了。这么细细的一套流程下来,等到他完全包扎完,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船家早已将船划出几里外,此时正停在一处河中央。
沈流坐在谈衣旁边,头一点一点地顿着。忽然一阵冷风吹进舱内,沈流蓦然惊醒,皮肤感到一阵寒意。他立刻想到,谈衣也就穿了一件薄衫,想必也会很冷,于是便脱下衣服,给谈衣严严实实地盖上,然后才继续闭上眼睛。
夜晚慢慢过去,天边渐渐翻出鱼肚白。
谈衣悠悠转醒,腹部的刺痛已经几乎完全消除了,伤口被很仔细地包扎好,有丝丝暖意从包好的伤口处传递出来。他轻轻坐起,身上滑下一件黑色外袍,依稀有点眼熟。
船头有人在低声说话。
船家道,“公子还是快回舱里去,看这天色,想必又要下雨了。”
沈流满不在乎地回应,“里面那位受着伤,看到我估计伤口又要复发,我还是在这里待着就好。”
谈衣轻轻撩开船帘,看到沈流穿着一件单衣盘腿坐在船头,时不时摩挲一下自己的手臂。
清晨是最冷的时候,而他把自己的衣服给了他。
沈流好像是觉察到身后的目光,突然回过头来,正看到谈衣在身后不远看着他。他的脸色还很苍白,但比昨天已经好了许多。因为刚刚睡醒,他的眼里带着几缕朦胧的水汽,与向他发射毒针时的狠辣全然不同,仿佛一个无辜的邻家少年。
沈流忍不住冲他笑了笑,刚想打声招呼,谈衣就已经放下帘子。
沈流有些怅然若失地收回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失落。
好像是契合他的心境,头顶沉积了一晚上的阴云忽然落下雨点,雨越下越大,竟然丝毫不比昨日他刚上船时小。
船夫穿着绿蓑衣倒也还好,沈流却只有一件单衣,眼看就要被淋得湿透。
这时,小船正好驶过一片荷花池,沈流顺手摘了一片荷叶顶在头上,但根本无济于事。看到满池地莲叶,他倒是想起了谈衣还没吃饭,于是顺手摘了好几个莲蓬,放到了船舱内。
这些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做完了沈流才意识到,谈衣估计根本不会领情,那几个莲蓬可能很快就会被重新扔出来。
他忐忐忑忑地等了一会儿,船帘果然被人掀了起来,但没有莲蓬扔出来。帘内递出一把伞,伞的另一头被一只修长好看的手握着。
沈流没想到谈衣会给他递伞,短暂的惊讶过后,心内不由得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喜悦。他轻声问,“你担心我淋雨?”
他的声音不大,也不知谈衣听不到了没有,他没回答,但手一直没有收进去。沈流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接过雨伞,打了开来。
一幅泼墨的山水画缓缓展开,与谈衣折扇上的画极为相似,显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沈流的嘴角弯了弯。
船在江上慢慢地漂流,谈衣隔着一道帘子坐在船内,身上披着一件黑袍,手里抱着一个莲蓬,久久没有动作。
半晌,他掰开绿色的的外皮,将一颗莲子放到口中。
第104章 武侠复仇文三
莲子的清甜在口中散开,仿佛带着江南水乡的味道, 让他依稀想起从前娘的怀抱。
谈衣的父亲是南疆人, 母亲是江南人, 他的长相随母亲比较多, 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他不是中原人, 也是因为这样,他才能顺利混在慕容绯身边多年。
小船漂了约莫一个时辰, 谈衣一声不吭, 沈流却叽里咕噜哇啦地说了一堆,从江湖轶事说到市井杂谈,说到精彩处, 自己就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 即使谈衣没有半点回应。
小船在清水镇的码头停下,沈流原本就是要在这里下船的,可是这时地点真的到了,他却有点舍不得下船。
但他们终归只是萍水相逢,而谈衣也没有挽回的意思, 沈流只能跳下了船。
他站在码头上,正想着要怎么与谈衣说两句,忽然想起了自己手上的伞,“小兄弟, 这伞我要怎么还你?”
谈衣这次果真说话了,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 却异常好听, “不必还了,用完就扔了吧。”
“扔了?”沈流转了转伞柄,摇头道,“这伞上的山水画得这么好,我可舍不得扔。”
他向来随意惯了,说话总是带着三分调笑的意思,话出口了才有些懊悔,担心谈衣生气。
可谈衣却只是轻轻“哼”了一声,并没有多么不高兴的意思,反而问道,“你懂画?”
沈流直白道,“不懂,就是喜欢看,觉得好看。”
谈衣沉默了。
沈流有些紧张地想,我这么说,他会不会觉得我不配拿他的伞?
过了一会儿,船舱中却是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这笑声虽然短暂,却让沈流情不自禁地心神一荡,好像能看到谈衣垂眸浅笑的模样,可惜船帘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不能看到谈衣笑着到底是什么模样。
此时天已经大亮,码头边上人来人往,卖水果的卖包子的各自张罗,好不热闹。沈流想起谈衣船上似乎也没有什么干粮,从这边顺流下去,最近的码头都有好几里,于是便让谈衣稍等,自己飞快地去买了一堆吃食。
他已经买得很快了,可是等到他回码头,船却已经开走了,他只能看到浩渺无边的江上,一叶轻舟渐渐远去。
沈流捧着一堆东西呆站着,忽然觉得心底蹭地涌起一团火,他抓起一个馒头狠狠咬了一口,咬完之后才惊觉地想,他为何要这么生气?
正心神不定的时候,江上突然飘来一阵笛声。一个白衣人站在船头,唇边横着一柄绿色的短笛。
笛声幽幽飘荡在江上,音调百转千折,沈流说不上来,只觉得很好听,随着笛音的上上下下,他的心情好像也时悲时喜,他觉得,谈衣的心情或许也是这样。
他为什么悲?为什么喜?
小船越来越远,沈流忽然想起什么,也顾不得旁边还有许多人,大声冲着江上那抹白衣叫道,“我叫沈流!”
笛声停了下来,沈流忐忑地望着那人的背影,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
这时,谈衣转了过来,雪白的衣衫在风中轻轻飘摇,碧绿色的短笛在袖间若隐若现。沈流已经几乎看不见谈衣的脸了,可是,他却还是觉得,谈衣应当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