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将渝
郁奚的台词说得越来越好,他原本就是主唱出身,咬字断字要比一般演员清晰得多,又有过拍戏经验,到这里之后,拍了几部算是精品制作的戏,尤其在《少年犯》的剧组,傅游年手把手带他出来的,弥补了在感情上的缺陷。
只是短短的几个字,语调起伏,气息交错,带着点无奈、困惑、小心翼翼的喜欢,和宋西顾本人或许都没有感觉到的温柔。
镜头外内,都让人指尖一颤,怦然心动。
傅游年低头去看郁奚的眼睛,心情很复杂。
如果他没有来跟郁奚拍这部电影,他恐怕受不了郁奚这么跟其余人温情缱绻,但他来了,这部电影一旦上映,恐怕离出柜只隔着薄薄的一层纸。
镜头是骗不了人的。
就像他看着郁奚,既是用江彦或者说江潮的身份去看宋西顾,也是从他自己的眼里去看郁奚,有藏不住的喜欢。
拍摄到中午,郁奚差不多已经退烧,傅游年去买了感冒药冲给他喝。
结果只好了几个小时,等到傍晚又开始反复,傅游年就有点想带他去医院。
“先拍完待会儿那场戏吧。”郁奚摇摇头。
他觉得很疲倦了,也不想折腾傅游年来回跑,而且刚吃过退烧药,说不定一会儿自己就能好。
傍晚要拍一场雨戏,但不需要淋雨,可以撑着伞。
宋西顾独自去医院复查,离开时外面天色发阴,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雨天出行,对盲人而言困难程度不止是翻倍的。
一来地面湿滑难走,正常人有时都无法避免摔跤,没有积水还好,一旦有积水,就更加艰难。二来盲人失去了视力,很多时候需要通过仔细去听周围的声音,来分辨自己所处的环境,和周围有没有人经过,或者是有什么障碍物。
然而这种雨声逐渐滂沱的天气,连这一扇窗也关闭了。
郁奚曾经也在雨天出去过,他只是去附近的小商店里买了几桶速食的面,回家时身上摔得全都是伤,手背流血,衣服湿透,塑料袋里刚买的面也丢了几桶,他却完全没能听见。
郁奚拄着盲杖,他小心翼翼地踩着医院外面被雨水冲刷得分外光滑的台阶,另一只手里还得撑着伞,拎着装化验单和病历本的袋子。
面对这个空洞的,连纯黑都算不上的世界,充满了无助和踌躇。
江潮办好了离职手续。
他已经没办法再继续这个工作,现在他的状态还能勉强维持,再过一个多月,也许他连笔都没办法提起来,更不用说给人诊断治病。
他也没有想好剩下的最后三个月该怎么过。
如果有一天,忽然告诉你,人生只剩下最后的三个月,你还有什么留恋的,觉得遗憾想要去做的?
江潮很茫然。
但自从那天遇到宋西顾,他忽然很想问问,当初宋西顾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他们短短在一起过多半年时间,就是高二下学期,和高三上学期。
在高三上学期的那个暑假,宋西顾的父母发现了他们的关系,还找了江潮父母那里。
江潮的父母本来就在闹离婚,在那个假期终于离掉了,江潮被判给了父亲,父亲准备出国工作生活,于是直接给江潮办理退学手续,强行把他带去了国外。
临走前江潮没有机会再去见宋西顾,当时他们也没有智能手机,一切联系方式都被切断,江潮只能让同学去给宋西顾捎话,告诉他自己会回来的。
宋西顾受到了消息,还让那个同学转告他,他会努力考去当初他们约定一起去的那所大学,在那里等他回来。
结果江潮在大三时得到机会回国,却发现宋西顾根本没去那个学校,甚至他忽然人间蒸发了,老师同学都不知道他搬家去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哪儿读书。
江潮打他家里的固定电话,早已是空号。
江潮拿着院长签过字的离职书,回想起刚才院长看向他时同情遗憾的目光,低头点了根烟。
再抬起头时,他就看到正艰难地走在雨地里的宋西顾。
风有些大,宋西顾还没有完全习惯眼盲的生活,一时间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先握紧伞,还是先拿住另一只手里的东西,半边肩膀都被淋湿。
然后忽然有人从身后接过了他手里的伞。
镜头其实这一幕里拍的是他们的背面,但郁奚还是在扮演着眼盲的样子,以求毫无破绽。
雨水打湿他肩上的衣料,傅游年揽着他肩膀,让他往自己身边靠靠。
剧组拍雨戏时,拿吊臂或者其他器械人工降雨,大部分是自来水,毕竟这种天气,换成温水,等淋下来也早就冷了。
傅游年把伞都倾向了郁奚那边,郁奚想给他推回去,却不能这么做,他现在按道理是什么都看不见的,自然不会知道傅游年做了什么。
镜头追着他们的背影越拉越远,已经完全收不到他们这边的声音。
“冷不冷?”傅游年在伞的遮挡下摸了摸郁奚的手。
“还在拍戏。”郁奚不动声色地躲开。
“看不到的,”傅游年说,他们已经走得足够远,这段作为转折,后期必然是要模糊掉卡点画面的,“而且也可以算作剧情,我不能关心一下初恋么?”
郁奚觉得他实在好烦。
傅游年还低头亲了亲他微凉的耳朵尖。
“这也是剧情?”郁奚忍不住问他。
“哦,不是。”傅游年说。
郁奚倒想听听他打算说什么,但事实证明他永远想不到傅游年哪儿来的那么多骚话。
“这是情不自禁。”傅游年嘴角带着点笑意,低声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