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极限一掌
白水寨空落落的,连村民的影子也没有,跟蜡烛里的短生天一个样,漠然得不近人情,并不像自己的故乡。
百谷睁开眼离开遮天蔽日宅,回到他们在北川的歇脚地。这临时的家顶小,屋前屋后一点点空地,百谷钻进竹林子挤着往前走,希望爹在跟他捉迷藏。
现在他的嗓子已发出不声音了。
世间的一切被挤在身后,面前什么都没有,没有一万个故事,没有任何可以兑现的约定。
再往前走是黎水了,父亲在这里把他从河心里捞上来,仿佛要给他一个惊喜,说自己不是普通的农夫。还说爹要决心除魔,为此可以搭上性命。
百谷脑子里乱蒙蒙的,突然有一个声音猛不丁钻进心里来:他也许,可能,或者,变成了一个孤儿。
这话的声音变大了,充斥在他两耳里:孤儿,孤儿,孤儿,没爹没妈……
他是没人要的小孩了,谁在乎他呢。爱玩就玩,在外头呆到何时都不会有人来气汹汹地揪回去,爱耍就耍,没人嫌他丢人现眼;没人为他跑上一天路采摘雨季的野果;没人为他甘愿舍弃神明的形象,落在地上,白白地老了。
没人会拿棍子打他的屁股教训一顿了……
“百谷。”
津滇一直跟在后面,忍不住说:“那个短生天很厉害,它……”
津滇解释了很多,好像在解释父亲的死因。百谷没有闹没有哭,固执地望着河面,想看看会不会从里面冒出个人来,湿楞楞地拿着一块包袱,目送自己伏在竹排上飘远。
“他给我做了饭。”百谷轻声说,“太阳晒得很厉害,他用个什么术顶上,就去给我烧鱼了。若是情况紧急,怎么还来得及烧鱼煎菌子呢?”
津滇干巴巴地说:“他让我在外头护法,随后就进了蜡烛里。再后来那蜡烛着了雷火,把你从里头弹出来,却没见他的。”
津滇把食盒递给了百谷:“你出来时还带着这个。”
百谷默默打开,摸着亲手挑选出来的漂亮小石头,鱼尾还是香喷喷的,山神拿着竹竿敲下两只芒果。童年那么近,刚刚还在体验无忧无虑,童年就是一梦,刚刚醒来就要面对分离。
百谷想不通,爹怎么宁愿陪自己玩上一会,一起吃饭,也不愿意告别呢?
为什么大人不能讲清楚,不跟他的孩子谈论死亡呢?
只说你要照顾好自己,别贪凉,你记得银子放在哪吗,知道衣服放在哪吗?
怎么才能知道这就是遗言?
他浑浑噩噩地抱着盒子,又看起流水来。
津滇默默看着百谷盲目地寻找,怕他想不开而一直跟着。
如今津滇明白了,为何许多神仙都说修仙不能近情,今日他知道原因了。
近了情爱的他们就像莽夫,和杉弥吵起来哪还有半点矜持尊贵。
有了亲情的白沃就是凡人,全然不觉做神仙还有什么趣味。
那么自己呢,在结束这一切后再次回到大河之上,无情地度过来日吗。在体会到爱意缠绵的甜酒之后,会保证再也不去爱人吗。
津滇抬起头来的时候刚好跟百谷对上眼睛,津滇想,如果他们不是这个时候见面就好了。
百谷没有欣喜自己回来,没有任何关心的语言,也不想解释任何事情。
小孩子再也不能拉着谁的手去白水寨转悠一圈了,他不能给别的人看看自己的爹,和抓来的老神仙儿。
因为白水寨没了,爹没了,神仙也没了。
“谢谢。”
百谷说,他很艰难地发出声音来,对河伯的帮助表示感谢:“我可以不求你喜欢我了,若你想走,我不会拦着的。但是我不能没有爹……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津滇听见自己的心碎了,他知道自己永远不能无情地度过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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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太多了分开写吧哈哈
第62章
青山围故园,杜若纷纷,秋水纫兰,可招谁魂。
前说长相思,后是久离别,自此春雨冷于冰。
河风浩渺唤人发愁,群山的孤儿站进浪里望着无边的远方,山川如昔事事依旧,他冷眼看着天宫,仇恨生长了许多。
清清的河用涟漪推弄他,把裤腿一茬一茬地全然浇透,腰带穗子浮浮沉沉。他脑子里都是父亲的影子,比起后来天仙无垢,百谷更熟悉他灰扑扑的行头,沧桑的手指,给自己补鞋的模样。
月儿将满了,今年的追月节没有爹打的糖心甜糕吃,那甜头随他不再有,苦涩就住了进去,塞得满嘴都是乏味。
他毅然赴死之后,尸身入了虚空,往后只得立个衣冠冢祭拜。
百谷突然火大起来:我要拜他的衣冠?谁要拜那几匹布,从市上买回来,堆在土底下,能纪念什么?
他不在了,应当留着他的衣裳,好好地存放在柜里,像洙尾把过去的祭物存放起来一样。就算看到会心如刀割,其实应该看到就心如刀割,好知道自己因软弱失去过什么。
自己被宠护得太好,好到一事无成。恨呀,恨天不如恨自己。
百谷从水边湿淋淋返回的时候,津滇还默不作声地候着。那么个漂亮的汉子,胳膊像断了似的用带子绑住,鲜血侵了满袖,顺着指头往下滴,可怜兮兮的。
要说什么呢,百谷在他跟前垂着头,一时竟想不出几句动听话,又怕一出口就大声嚎啕起来,管控不住情绪。往常的拥抱与吻在此时显得太过亲密,他们如今不该那么亲密了,父亲希望自己同阿兄一起生活,或许做儿子的该遂这遗愿,精心呵护。
在所留寥寥个盼望中完成一小个。
黎水喧哗,活活洋洋,好像要把烦恼用更大的声势掩盖过去。人生几回伤心事,当初不该轻分离。
津滇见他盯着自己的手看,道了句无妨,就用那只完好的胳膊牵着百谷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