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极限一掌
“嗯?”他见一件比雪更白的衫飘过眼前,勾着手指去抓:“谁呀。”
岚间把汤水放到他跟前:“养猪的。”
稀饭不知从几点就偎上火,冒出一层粘稠的浆,在冰天雪地里挥舞热气,米粥白嫩透亮。百谷饿极了,几次努力想翻个身起来都跌下去,盯着碗看了半天,最后直挺挺地对岚间说话,语气示弱:
“呃,我没力气吃。”
岚间冷淡应对:“可以饿死。”
百谷伸手拉住他的脚腕,不叫他跑掉:“你不是养猪的吗,你让猪饿死吗。”
岚间被逗笑了,一瞬现出明眸善睐、此山独晴的姿态。他好脾气地撩起衣袍坐下,对百谷点点头:“好吧。”
立即用木勺舀起一口米汤盛到青年面前,离唇约有一尺就命令道:“学猪叫。”
百谷以为听错了:“……?”
“没听懂吗,不学猪叫就别吃。”
百谷眼珠转转,对他呲起牙齿:“哼。”
岚间:“…………”
“哪有猪这么叫的?”
百谷:“哪有神仙逼人学猪叫的。”
岚间直接把勺子塞进他嘴里,百谷被烫得叫了一声:“嗷嚎!”
也怪好笑,一个神仙不吃不喝,居然这会儿给自己生火煮饭,百谷直至吃到刮干净碗底都没有再闹。末了手背贴上额头,疑惑起来:“为何还眼花呢,以为是饿晕了,吃饱了也晕。”
“病症未痊愈,你似乎吸收不进我的……”
岚间没有说下去,转了个话:“再睡一夜就好了。”
百谷不知他为何吞吐,摸摸肚子看天上的星星,星星却不如旁边这仙人更耀眼。一介凡人跟着一位神明躲在一方平静的暖室里,看天地窄小危岩煞煞,千里目外空山啼夜,悬荡地孤寂可怕,便求他:“喂,你同我说说话吧,睡不着了。”
所有的风景岚间都看惯了,依旧是落地打坐,两手扶膝闭上眼睛回绝:“不要扰我。”
百谷感觉出来了:津滇喜欢人,岚间不。
“我对你们来说,是眨眼间就不见的人吧,所以你不想理我吗?”
众星罗列,触手可得,条条星辉赐往万方村落,北斗挂天,百谷伸出指尖摸着星辰之间的轨迹,突然划过的流星如蝴蝶扑闪明灭,一瞬就消失了。
“那津滇……”他寂寞地说:“他以后会驾着舟遇见另一个要被漩涡卷走的人,是不是?他会救下其他的人带他们去天涯,去海角,会骑着鱼踩着波,到谁也管不着的地方。”
见到他的人一定会爱上他,沉溺醉心在那个爽朗的笑容与自在的性格里,轻易地倾心仰慕,哪怕只能浮在江河上垂钓鱼虾,也要与他日夜同伴随波飘荡,看水声山色流尽短暂的岁月。
百谷擦了把眼睛:“我想不到谁会不爱他。”
悲欢离合为何是常事,君去我来,隔江相忆。
“我好想他。”
岚间一旁安静听着,手里玩着陶埙。
百谷扭头问:“你见过吗,他之前喜欢的人是什么模样?”
岚间眼皮都没抬:“你问我几遍了,他是会把心上人拉到我面前的样子么。”
百谷爬到他跟前,雾野之神像被自己困锁住了,横绝山下风吹白鬓,看起来下一步就要误坠悬崖中,百谷不由自主地想抓住他的手。
“还是会和好的吧,你们俩毕竟是兄弟呀。”
“他不守约,失信于我。”岚间用力地捏着埙:“便不想要兄弟了,谁喜欢谁拿去。”
“怎么个不守约?”
百谷见他不答,就自言自语起来:“你来截我们的那日,本来我想叫他转头走了,他却因答应我要回寨救爹和妹子,拼命朝前去跟你们斗法,力有不敌,故此受伤……”
岚间听在心里,更不是滋味。
百谷接着说:“昔日洛阳万舸杨帆,浩浩荡荡地拉来许多各地美物,但运河上行的最快的是两三人的行客轻舟。我曾经羡慕它通达快济,灵巧地像家乡的筏子,如今却像我自己,早早地到站早早地下船,不能与所爱之人缓缓同行……慢一点好呀,可以多些时间在一起。”
他的下巴抵在自己手背上,望着漫天星辰脚下浮满水汽,天真地像个刚读书地少年郎:“过去想要的日子,如今因着爱上神明便成了不想要的日子了,是善变的人哪。“
“天上是什么样的?”百谷又问他:“天上的日子好不好?你们那么想要积攒德行羽化登天,一定是好得不得了的地方,有好得不得了的神仙吧。”
听闻此言岚间这才动容,同他一起仰望银汉。
这天岂止是凡人不能及的境界,亦是他们这些修道之人无法破除的天堑屏障。十万功德如何积攒?这是不是一个道听途说的虚数,是人口相传的谬词?是误会,实则根本就没有确切的方法,只能用无尽行善的由头来打发他们这些流浪人间的神明……且无人出来纠正。
以无限为期。
岚间怀疑过,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妄的泡影,但津滇也好杉弥也好,又比他真实许多坚定许多。草原上的牧民,山上的猎户,他们好像从不迷路,牛羊,骆驼,豹子,似乎生来就认识星星。
也许这就是雾野之神的命运,迷途其中不可自拔,无前路无退处,无情不是,爱恨也不是。如雾气本身,只能等日头出来自行消散,万物明晰,但在那时,也是自身消亡的时候。
“我身有天衰。”
百谷睁大眼睛向他望去……
岚间捋起自己的一绺银白色的头发来,沉着眼目:“十年前我一夜白头无法修回原貌,可能等不到登仙时,便会形销人世。”
他看着百谷道:“对神明之道来说,我也是一叶轻快的舟。”
新神杉弥,记住你的许诺,带我离开这山,在我死前去远方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