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极限一掌
百谷听见这话初时懵懂,指指自己:“我么?我记得他呀。”
“在你被巫姥逐上山后,去茶园之前时,都不记得。也因着忘记他,你在一个泥泽里爱上不洁之人,若不是山神帮你逃脱,你今日也不记得有河伯,生生困死在沼中。”
百谷大受打击,头皮发麻,虽是怀疑这番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但他见过那具腐朽的蛇身,腕上一双凭空多出来的雪花银镯也是昭示他曾去过神秘之地的证据。
“不可能……为何沼泽的事我反而不记得?”
岚间不说原由,只糊弄道:“山神自有安排。”
“我不懂。”百谷不断摇头,他被愚弄了,显出受伤的神情来:“你是什么心思呢?”
“让你知道不必对我好。”
岚间冷冰冰地将包袱里的吃食倒在地上:“多吃口饭,填饱肚子,想些自己的事。”
“那你做了什么!”百谷大嚷:“你不能真把我当猪,如牲口似的被牵来拉去,喂饱了塞住嘴!”
“我想除掉你。”他冷静地答,像个凶手一般:“让你不再追念我兄,快快地死了,莫再迷惑他,懂了?”
这几天的相伴都不作数,夜阑酒干,东水空流,两人关系散回他们争执的原点,不知对方所思所虑,认定这人是简明扼要的对头。
山神都顾不得了,百谷头脑发胀,隐隐发晕,他甚至笑了一笑:“我怎么好似在发梦呢?”
岚间转过身去,准备离开:“吃完自行上来,不要让山神大人等太久。”
百谷想,这算什么?
他一把抓住这神仙,手捂在他胸口上,大声道:“让我看看你有心么!有?还跳呢,那你这一寸心是白长的么?说是不叫我记挂你们兄弟俩,你倒是将那可怜心疼还给我!”
岚间拨开他的手,百谷又抓住他:“又要跑了?直接将我的神志都挖走,当猪肉卖掉,不是更省事?”
岚间不看他,挣开青年的拦阻,轻飘飘地飞走了。
“还叫我吃,叫我穿!”百谷来回用力踱步,砸得地面咚咚响,一边冲天上喊,“末了又要我不记得,你的确是有病!”
他一屁股蹲在雪地里,专心致志地发抖,不住封住那一点被燃起过的希望。诀别冷俊,岚间带着温暖的庇护离开了,缭绕在山头的雾气也失去神性似的,变得松散,慵懒,百谷盯着自己的脚发呆,惆怅不已。
他们终究是差别甚大,津滇能在一个凡人年迈垂暮、相貌丑陋的时候还爱。
他怎么受得了呢,不断地伤心,不断地深情,不断地因离别忧心,一个人喝着闷酒。
岚间呢,他触之即离,但凡觉察到一点亲密的兆头,就生生掐灭。
他忍受不了终会到来的伤心。
百谷还没想到这儿,此时对着半口梆硬的米糕狠狠咬了一口,又吐在地上“呸呸呸”了起来,气得把糕摔得老远。
“也不说帮我热一热!”
他冲着山涧里喊,响声摧毁了临山的厚雪,白顶如岩石一般扑落在坡上,雪沫四溅,滑了一万丈。
在这个地方不能掉泪,不然连眼珠子都会被冻住。
殿前。
天阶雪压霜欺,一层寒气冻结石面,路滑易失脚,岚间先一步扫散了冰雪,给后面要来的那人清除路障。
他正欲进往向岱耶通告,山下突然有异动,雪鹰尖啸而过……
一处山魄消失了。
“还有别的撬山客?”
岚间忧心,这些人真是孜孜不倦地来受死,此时再下山已赶不及,只好冲那位置投了一只仙器雾鸟,让它扑棱下山做个标记,想来日再去瞧清楚。
及进了殿门,火仍未烧,午后日胧,千廊不见阳春貌。津滇没有绑在原处,他找了一找都没人,心里奇怪,想起杉弥的叮嘱,便叫雾鸟飞离了山。
岱耶正坐在偏室案前小寐。
岚间来了就坐在对面蒲团上,默默煮雪煎茶,以力哄热,瓷盏相撞,香气怡然,山神便醒了。
“到了?”他心情很好,晃晃身骨:“等得愈久期待愈重,我欢喜这时候,人既来但未见时。”
岚间给他上茶:“正在天阶之外,顷刻便至。”
岱耶点点头,两指夹着杯放在唇边。
“你觉得人如何呢?”
岚间回:“状若明月照花,性情率直,是风雪也会爱惜的人。”
岱耶更笑起来:“让岚间说出这话可不容易。”
“只是实说。”
案上摆着一副棋盘棋谱,下了半落,正是前晋好手杜夫子的局。山神捏起一黑子,那局顿时僵住。
他道:“我近日觉得,若天下没有对弈,也便没有死局,没有死局,也就无需追寻脱解……”
岚间自认为他是意有所指,小心回答:“万物有好胜之心,天下有智者尚以谋略判高低,弈有害诈争伪之道,若通其理,小者通人,大者通国。”
“嗯,好胜为本性,避无可避。”
岱耶接话道,随后话锋一转,提起当年事:“原本你来此地,是为了求去衰之法,然而吾辈仙性不尽同,山魄这药性,不能除你的病。”
岚间颔首:“正是。”
“其实,我寻得了一炼化之法,此法费日久长,但可扭转山魄根性,为你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