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衣杏林
南时答非所问道:“听说先生是想借宿一晚?可以。来人,引这位先生去客院吧,天色已晚,我便不多陪了。”
元松泉颔首,起身道谢:“多谢南先生。”
他不再多话,便带着人跟着紫衣婢前往客院了。
晴岚见他们走了,这才小声问道:“少爷?”
“不用管他们。”南时懒散的打了个呵欠,起身回屋:“少爷我自有处置。”
“是,少爷。”
南时又补了一句:“叫大家都避着点,这个人不简单,别伤着了。”
晴岚唇畔荡开了一抹笑意:“多谢少爷关怀。”
“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南时在心中道:只要你一百年后少特么吓我就是少爷我祖坟冒青烟了!
他还记得有一段时间睁开眼睛就是晴岚七窍流血的脸,要不是他还年轻,当场表演一个心梗都没有问题。
只不过……看来以后还是得少出门。
南时在心中一叹,他不过是想回家而已,怎么就惹得这种人物的生死和他挂钩了呢?今日留他一晚,明天赶紧把这瘟神送走了事。
***
元松泉这一夜睡得并不好,晨起的时候眉头微促,他坐在床上眼神怔忪了十几秒,才回过神来,琢磨自己此刻的处境。
一个贴身保镖上前一步,比了个手势,示意外面有人来了。
几乎是同时,外面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不多时就有个悦耳的女声与外面的保镖道:“奴婢留紫,奉命前来送上新衣……”
待那婢女走了,元松泉才问道:“这家人是什么来历?”
保镖低声道:“对不起先生,我们没有查出来,昨天半夜我等出去探查了,结果却怎么样都出不了院门,那个婢女属下也试探过了,有功夫在身,而且还不弱。”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先生还请小心,这家人有些诡异。”
“……知道了。”元松泉慢慢地应了一声,叫人把衣服送了进来,果然并不是西装,而是一身长褂衫,瞧着手艺精致,试了试也合身,想来不是拿了别人的衣服给他的:“你去找那个婢女,说我要当面谢主家。”
“是。”
***
今日南时醒得早,也不知道哪来的心情,就着薄薄的雾气说要把早餐摆到花园里去吃。
南时倚在临湖的长廊上,顺手就从暗格里把鱼食摸了出来,洒了一把下去,想看看花团锦簇锦绣灿烂,结果万万没想到湖里静悄悄的,别说是锦鲤了,连条草鱼都没见着。
刚修好的花园带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清寂的感觉,花木扶疏,小桥流水,瞧着精致虽精致,却是一点活气都没有,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人住的地方。
应该是还没来得及把锦鲤放进去吧。
南时一下子觉得兴致全无,把鱼食又塞回了暗格里。
没一会儿早餐摆了上桌,南时吃了一半,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晴岚,昨天那帮子人走了没有?”
晴岚低着头为南时添了半碗粥:“还未,那位先生说想要当面和少爷道谢。”
“行吧,把人叫过来。”南时支着脸想了想说。
南时看着快要走到身前的男人,突然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元松泉。”元松泉回答道。
元松泉?南时仔细想了想,确定自己学的历史上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他比了个请坐的手势,元松泉便坦然落座,张口便是一句:“南先生,你不是人。”
南时眨了眨眼,这人难道和绿柳一样,有阴阳眼?
“聪明,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元松泉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丝清浅的笑容:“随便猜的。”
“那你还待在我家?”南时支着脸,仗着周围只有晴岚和对方的人,不怕掉马,一双眼睛突然就变得猩红万分,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不过也好,元先生还没用饭吧?吃吧,吃完了我就送你上路。”
元松泉周围的保镖都目露戒备之色,有些人的手都已经摸到腰上了,他却不慌不忙的饮了两口热茶,才说:“那多谢南先生。”
“你不怕?”
“不是很怕。”元松泉仔细的打量了下南时的眼睛:“昨日也是元某冒犯了先生,元某不知先生身份特殊,才失礼了。”
南时大咧咧翻了个白眼:“你不说我还好,你一说我就来气——元松泉,我好像没招你惹你吧?要是个普通人,昨日命都要丢了吧?”
他毫不客气的道:“你这个人少爷我不喜欢,却也懒得拿你的命,吃完这顿饭你立刻就走,以后就当不认识,路上见着了你最好也别给少爷打招呼,看着就烦。”
元松泉平生甚少遇见敢这么和他说话的人,一时之间脸色微沉,却见南时又说了一句什么,起身就走了,把他们一堆人晾在了原地。
保镖憋得一脸青紫,咬着牙说:“先生,那人怕是在胡扯,什么不是人的,要不要属下……?”
什么叫做‘腆了个逼脸给谁看?’!此人怎么敢这么对先生讲话!
“噤声。”元松泉斯里慢条的喝了一口热粥,南时说的他信也不信,这世道太乱,什么妖魔鬼怪都要跑出来分杯羹,若是人说什么他都信,他也坐不到现在这个位置上。
保镖只得闭嘴后退了一步。
等到元松泉最后一口粥饮下,婢女留紫也恰好出现在了他们的身侧:“元先生,请。”
“多谢。”元松泉起身带着人离开了南时的宅邸。
其实想要查南时的身份非常容易办到,只不过元松泉之前一直被困在宅邸内而已。
买房子要有户籍,这是其一;人要生活在这里,哪怕只是伪装,也免不了日常出入,这是其二;南时从未想过要掩饰自己的行踪,无论是‘南少爷’还是‘北道长’,这是其三。
元松泉出了这个大门,便吩咐了下去采集周围的来往的人的信息,极致的权力之下,没有秘密。
不过半日,元松泉就查到了姚书记的头上。他略一思索,连问都不必再问,就知道姚书记请的解决他儿子事情的那个高人就是北道长。
——北鸣、南时。
一南一北,这也太过刻意了些。
有意思。
南时的行踪不好查,周围的居民只说偶尔能看见这位少爷出入,通常都是傍晚与清晨,并不知道这位少爷是做什么的,能够查到最早的行踪是南时在天兴书院听了一场评弹,随后再正儿八经的出现在外人眼里,那就是万花大舞厅。
而他遇上南时是南时第二次去万花大舞厅。
那位与他交好的歌星绿柳小姐嘴倒是严,只说是南时随手救了她一命,别的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元松泉也没有过多的为难她,见实在问不出来了也就放了。
再顺着‘北道长’这条线去查,自然又获取了许多线索,一日半后,元松泉就手握着北道长的行踪路线,得出了一个结论:北道长乐善好施,料事如神,可是在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看似都是随机事件,却好像都能和一个人串联起来。
一个叫做周仁的木工学徒……哦不,现在是巡捕房预备役,只要巡捕房里有了空缺,他就能成为正儿八经的巡捕。
受过北道长好处的一个叫做贺理才的巡捕救了周仁,并且和他相谈甚欢,热络的帮他解决了工作上的问题。同样也是这位叫做贺理才的巡捕,帮着牵桥搭线,通过戈部长引出了家中有难的姚书记。
巧的是周仁被木匠赶出门的那会儿,南时就在不远处吃小笼包。南时形貌气质出众,叫摊子的老板记忆尤深。
更有意思了。
再查周仁,周仁在与这位北道长第二次见面后就突然获得了一大笔钱,这笔钱如何得来暂且还没有查清楚。第三次见面的时候见到了贺理才,第四次见面……哦,他们还没有见过第四次,但在这之间,周仁已经解决了自己的燃眉之急,虽有一二难事,却都逢凶化吉,柳暗花明。
这就够了。
不论这北道长和南时有什么关系,他们是人是鬼,北道长在帮助这个叫做‘周仁’的人无误,且布了这么大一个局,可见所图非小。
至于南时这个人,恐怕与他遇上还真是巧合,无论是北道长还是南时,都是非常值得交好的对象,既然遇上了,那就不能错过。
元松泉露出了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吩咐下去:“去找到这个叫做‘周仁’的人,带他过来,我要他当我的贴身助理。”
再三日后,元松泉再度上门拜访。
南时这会儿还不知道自己老底都叫人给掀了,特别干脆麻利的说:“不见,让他走。”
晴岚低眉敛目的道:“少爷,元先生交予奴婢一物,只道少爷看了定然会见他。”
南时接了东西一看,那是一封信,信里就写了两个字:周仁。
南时瞬间就开始头痛了起来——这是怎么查到的?这都能查到?不是在跟他开玩笑吧?
他瞪了一眼天空:贼老天,有这么玩我的吗?
抱怨归抱怨,人还是要见的。
这一次元松泉倒是一身轻松,身边只带了一个保镖。他穿着一件淡灰色的长褂衫,看着文质彬彬,这种颜色极其挑人,普通人一穿那就是灰溜溜的大老鼠,元松泉穿着却越发显得清倦,像是一个教书匠又或者会计。
还是那种很有名的老师或者会计。
南时摆了摆手,屏退了诸仆婢,仆婢们见状便屈膝行礼,悄然鱼贯而出。
屋子里只留下了晴岚。
南时抱着一个暖炉,毫不客气的说:“元先生,你不要命了?”
元松泉抬头看向南时,眼中闪烁着一抹志在必得的光:“我以为,南先生应该谢我。”
“谢你?”南时优雅地交叠双腿,露出了一分恰到好处的闲适来:“谢你什么?说说,若是办得好,我也不介意谢你一回。”
“周仁现在是我的助理。”元松泉轻描淡写的道:“他一年后就会晋升我的首席助理,三年后我会为他安排一个官位,自此荣耀一世。”
“呵。”南时都给气笑了,这是在威胁他!难道没有元松泉,他就办不到让周仁荣耀一世吗?开玩笑。
偏偏他还叫他威胁到了!他想要回家,就得保着周仁!
他不怕元松泉,但是总不见得带着周仁远渡重洋去国外发展吧?
“元松泉。”南时慢慢地说:“你三岁时被抱养到一户人家当养子,有姐妹共三人,无兄弟,七岁时有一大劫,致使你遭受重伤,至今未曾痊愈,八岁再遇一劫……如今你年三十有二,身居高位,如日中天。”
南时说的是他的一生,这些隐秘之事连他最亲近的人恐怕都不能一一道出,而那些知情者则大多数都已经埋在了黄土之中。
南时目光中带着一股连他自己都不知晓的冷意:“你这样的人,与我这个平头百姓为难作甚?若是实在是闲着无聊,就回家想想应该去找哪位名医治治你的病。”
元松泉缓缓吐出一口气,鼓掌道:“北道长果然料事如神,名不虚传。”
南时没有反驳,能查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好反驳的。
“我是在讨好南先生。”元松泉的目光落在了南时身上,道:“元某清楚,没有我,南先生也能助得周仁一飞冲天,但是有我,岂不是更方便些?何必要舍近而求远呢?”
这话是没错,但是这元松泉身上的不稳定因素实在是太多了。
南时吃饱了撑着和他玩这儿?
元松泉并不着急,意态闲淡威仪,看着南时。
南时思索了片刻,说实在的,元松泉说的也不无道理,有他在,他确实是能方便很多。
南时倏地明悟了一些什么:“你有何所求?”
能让这种人花大功夫,如果不是因为利益驱使,南时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元松泉并不在意南时挑衅的目光:“不,元某无所求,就是什么都不求,所以才来讨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