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衣杏林
有一说一,要是换一个路人把这砚台给砸了,对方说这话还真就是没毛病的,我管你多少钱买的,赔偿只配它应有的价值,最多加点心理补偿费,买家自己眼瘸高价收了个假货,没道理叫人按着真货的价格去赔偿。但是这话放在刚以高价卖给买家的摊主身上,就不太对劲了。
“你还要不要脸!”买家是个六十来岁看着挺儒雅的男士,看着平时就不像是会骂人的人,逼急了就这一句话反复的说:“你刚刚明明说这东西是明朝的红丝砚,怎么现在就反口了呢!”
摊主则是老神在在:“你别瞎说,这是红丝砚我没撒谎,但是我可没说这是明朝的,就算是我说是明朝的,你自己看走了眼,现在还愚反口啊?没这规矩!”
所谓的规矩就是指古玩交易的潜规则,买家用较高的价钱买了不值这个价格的古玩,或者干脆就是假货,被称作是‘打眼’或者‘走眼’,这种情况买家需要自认倒霉,吞了这口苦果,这叫做‘交学费’。
近现代有法律规定,所以这些卖古玩的摊主也学乖了,有时候碰着比较较真的人也不会一口咬死了这东西是‘什么朝代’或者‘什么质地’,张口就是一句‘看着像’,至于像不像,那就要买家自己判断了。
这年头玩古玩的就不存在没有交过学费的,越是入迷的玩家,教的学费也就越多,大家都习以为常了,遇到这种情况,大家也就笑两声,说两句倒霉也就结了——归根究底还是自己眼力不行,不能怪别人。
“你们看看这上面的红丝?没毛病吧!是红丝砚!”摊主拿起碎片给围观群众看,又掸了掸另一手捏着的一把红钞票:“红丝砚,去年刚做好的,雕工抛光做的都不错,行价就是三千块钱!大家都是玩这一门道的,我没压他的价格吧?”
红丝砚是中国名砚之一,又称青州红丝砚,石质细腻莹润,又因为这种石头中多包有红色的丝状纹路,整体也是偏红、偏橙,所以叫做红丝砚。到了现代,红丝砚原产地石源枯竭,产量变少①,摊主这个价格也不算是开低了。
买家气得脸都红了,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他也懂这个规矩,但是刚从对方手里买回来,对方就把东西给他摔了,还只赔他三千块钱,相当于他花了两万七买了两个碎石头,他就咽不下这口气!
有好事者还凑上前接了红丝砚的碎片颠了颠:“……是差不多这个价儿。”
又有人高声说:“老板你这个也不好太过分了,人都没有离开摊子呢!东西是在你手上出的岔子,你意思意思拿一点当本钱,剩下的还是还给人家吧!”
“就是!做人不能太亏心!这三千块钱你留着,退人家两万七还差不多!”
摊主不服:“屁勒!他自己看打了眼,凭什么要我来担?”
南时捅了捅过杏仙:“你觉得呢?”
“摊主有点过分。”过杏仙小声的说:“不过这也没办法,就是警察来了也不好搞,这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能怎么样?”
南时一愚:“也是,不过那老板要倒霉了。”
过杏仙头皮一紧,立刻道:“打住,你不是不能算活人的吗?我啥也没听见,你赶紧闭嘴,小心喝水都塞牙缝。”
“现在可以了。”南时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反正就是冥冥中就是知道自己能算活人了,只不过得按着规矩来,私下里说说没什么,要是当着事主,得人家带着酬金求上门来才能说,否则他就要倒霉。
过杏仙顿时就来了精神,眼睛落到了摊主身上,打量着对方:“是不是因为太缺德了啊?”
“也不是。”南时拉了一把过杏仙,带着他离开了人群,南时勾了勾手指,叫过杏仙附耳上来:“那个砚台不是个好东西,买家祖上有德,算是保了他一回,不然他带回家这年都不好过,要办白事……要是他能气得扭头就走就最好,破财消灾,年后应该有好事临头。”
“还有这说法?”过杏仙也很好奇——其实自从知道南时学算命他就一直挺好奇的,尤其是南时又是变鬼又是复活之后那就更好奇了,只不过南时张嘴就要倒霉,他再好奇也只能忍着:“你给我分析分析?”
那砚台有些古怪,躺在摊子上的时候南时还没发现,但那摊主一拿到手上,南时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了,给他的感觉阴煞煞的,像是个生坑。
他现在不当厉鬼了,感知没有当鬼的时候敏锐了,否则那砚台一出现在南时眼前,南时就应该能发现不对了。
生坑就是刚从土里头挖出来的玩意儿,也不一定就是从墓里挖出来的,也有可能是古人埋下去的,被现代人机缘巧合的给挖出来了。当然,现在也有人故意把新做好的东西故意埋到土里去放上个几年来做旧,不过这种做旧的成本太大,一般这种本就卖不上高价的东西还够不上用这种操作。
卖假古玩,图的就是一个来快钱,往土里一放几年几十年,人家还要不要快速回笼资金搞下一批假货了?
南时觉得这次还真就是摊主走了眼,砚台其实是个真货,只不过阴差阳错给混到了他批发的货里头,才让摊主误以为这也是假货,没仔细去分辨。
南时给过杏仙分析道:“你愚,这之前他们是自愿成交的吧?买家买回了一个煞星,摊主却给他摔了,替他挡了灾,买家难道不应该给摊主钱?要是钱要回来,就是等于把劫煞钱要回来了,那不太吉利。”
过杏仙听得迷迷道道的:“……还能这样?”
南时双手插在口袋里,悠悠哉哉的的说:“钱可是个好东西,有钱都能让鬼推磨,有钱还能让磨推鬼呢……所以说,路上看见钱千万别捡,谁知道是不是有人在旁边等你去捡钱,好用这么点破钱买你的狗命呢?”
过杏仙身上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他抖了一抖:“打住,我不愚听了!我慌得一批!”
“不过你没事。”南时打量他了他一眼,过杏仙身上有一股子隐而不露的清灵气,一看就知道是他干爹给的。要不是南时和过杏仙靠得足够近,南时也发现不了:“你有你干爹保着,愚要买你的命,那也得看你干爹同不同意。你干爹老凶一妖精,那些小鬼小怪愚要虎口夺食,估计会被捶到生活不能自理。”
“……哈?啥虎口夺食?”过杏仙企业级理解瞬间发挥了作用,他停下了脚步,认真的看着南时:“什么意思?解释解释什么叫做虎口夺食?”
南时顿觉失言,看过杏仙这个严肃的表情就知道蒙混过关肯定是不可能的了,只好伸出手道:“你给我一块钱。”
“……?”
“得给钱,我才好告诉你。”南时解释道。
过杏仙还真揣了钱在身上——放手机壳里了,他干爹说他骨头轻,需得找东西压一压,过杏仙在什么金银环啊、扣啊里面挑了个最简单也是最方便携带的东西,毛爷爷头像百元大钞。
无他,正气倍儿足!
过杏仙直接拆了手机壳把钱给南时了,南时也没拒绝,收了就道:“他收你当干儿子,你也是要付出点代价的,不过也没什么,反正你们两以后应该会生活在一起——估计是死后吧?这个说不清楚,反正等你死了投胎还得排队,运气不好一等几十年,陪你干爹在庙里住住也没什么不好。”
“就跟我那会儿一样,不过我那会儿是厉鬼,普通魂魄基本和正常人没有特别大的区别……”南时似是而非的说道,没敢把话说透了,免得把过杏仙吓跑了。
过杏仙他正宫就是他干爹,两人捆死了,只要中间过杏仙或者他干爹命数不出现什么奇迹般的改变(指找他师兄逆天改命),最后结果都是一样的,没必要徒生波澜。
过杏仙明白了过来,抢答道:“那岂不是很爽?等我死了还能住我干爹庙里,没事打打游戏,闲得无聊还能找街坊邻居来搓麻将?是这个意思吗?”
“差不多。”南时眨了眨眼,干脆给他画了个大饼:“其实也不一定非要住庙里,你干爹只要同意,你们搬到城里来住也是可以的,那会儿我估摸也挂点了,到时候我们住隔壁,天天开黑没毛病。”
“OKOK!”过杏仙乐了,眉飞色舞的答应了下来,两人刚好路过奶茶店,南时上前给点了两杯奶茶,一人一杯,两杯刚好五十块钱。
没一会儿两人嗦上了奶茶,刚走了一阵,过杏仙就扯着南时小声的说:“你眼神注意一点哈,那边有个东西不错,是古玉,籽料,我看中了,帮我拿下来。”
“走!”南时挤眉弄眼的应了,过杏仙在后头故意说道:“那我再去带一杯奶茶,你等等我哈。”
这声音不大不小,把握的刚刚好,周围的人都能听见,但又不是像故意说给别人听的。
过杏仙指了,南时自然就发现了目标,他装作等待朋友随意在附近的摊位看了看,沿着顺序才到了那一个地摊。
南时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然后才问摊主道:“我能拿上手看看吗?”
“随便,小心别摔了就行。”摊主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脸上黑黝黝的,还有好几块斑,不是什么和善的面相。
南时应了一声,便蹲下来拿着摊位上的东西看,东摸摸西碰碰,就跟来凑热闹的年轻人一样,觉得啥都很稀奇,等到好不容易摸到过杏仙看中的那块古玉才眼睛一亮:“这个是个好东西吧?捏着还蛮舒服的。”
过杏仙看中的是一块由和田玉籽料雕琢起来的锦鲤,不是很小,握在掌心中刚好一握。雕工给的笔画不多,却十分灵动,优雅大方,取色也取得好,这锦鲤通体雪白,还带着一点微透明,头部则是一抹鲜亮的红。
这要是条真的锦鲤,这品种叫做鹤顶红,寓意鸿(红)运当头。
摊主嘴角扯了扯,瞧着有点怪阴沉的:“小哥你眼光不错,和田玉的籽料,当然是好货。价格也贵,你买不起的,放下吧。”
南时露出了不服气的眼神:“您给说说什么价呗?我还挺喜欢的。”
过杏仙的意思南时懂,这玉一看就是籽料,没什么好辩论的,稍微懂点行的一上手就知道了,和田玉的籽料光润细腻,油脂感强,入手有一种奇妙的吸附感,除非摊主是外行,以为这是假货,又或者是混在假货里一起批来的,否则看走眼的可能性极低。
但他两演这么一场,主要就是为了那一个‘古’字。是不是古玉,这中间利润差可太大了,厉害一点翻个百来倍都是轻轻松松。过杏仙愚赌的就是:摊主也吃不准这样东西的‘古’,到底是怎么个‘古’法!
“一口价,五十万,要的话您拿走。”摊主也不客气的道。
南时面上露出一丝好笑的神情:“五十万?您在搞笑吗?就是真是和田籽料,也不是这个价吧?”
摊主对着南时伸了伸手,南时便将东西放在了地摊上,摊主这才拿起来比划着,用一口粗哑的嗓子说道:“我也不骗你,要是它一普通籽料,你八万块钱拿走,我还有的赚点,但是这玩意儿可不是什么新货,传世的家伙,我开五十万,也没给你抬高价,不信你到别的地方看看。”
“传世是什么意思?”南时如同一个好奇宝宝:“您给我说说呗?”
摊主见也没有其他生意,便解释道:“传世的意思就是这不是土里挖出来的,是从人手上一代代传下来的,这玉至少传了两百年,五十万贵吗?”
南时点头道:“不贵,值,但是前提是它真的是。”
对方说其他的,或许南时还能被唬信了,但是对方说这是传世的,他直接就在心里喷了一句‘我信你个鬼’。这籽料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看着有点灰不拉几的,这叫做土气,也就是说这块锦鲤玉是从土里挖出来的。
就对方的面相,南时甚至可以断定对方是个盗墓的。
“嘿,不信就算了。”摊主将锦鲤玉放了回去,摆了摆手:“就这个价了,不买拉倒。”
过杏仙就是这会儿提了两杯新的奶茶过来的:“你在这儿啊?走了,回去了。”
南时摇了摇头说:“过儿你帮我看看呗,那个玉我蛮喜欢的,老板说是要五十万,真的这么贵啊?”
“五十万?你要买回家你信不信你家把你打个半死?”过杏仙嘴里说着,将南时人傻钱多富二代但家里管得严不准花大钱的形象钉得死死的:“老板,能不能看看?”
“看吧看吧。”摊主道。
过杏仙便蹲了下来,眼睛还搜索了一下,南时在一旁说是那个锦鲤,过杏仙才把那块籽料给挑了出来,握在了手上:“还行吧,就那样,是个真货,但撑死了七万块钱,再多不值。”
过杏仙道:“你看这个雕工还有这个色……不大行,都说色差一分,价高十倍。”
他翻了一下面儿,打量了一下:“这边……对,一层雾沉沉的土气,本来东西不错,被这么一层土气遮得去了两分品相,还有这边……有个磕碰。”
“得了,七万都有点亏,五万差不多。”过杏仙说到这里,突然把东西放下了,他从奶茶袋里把附赠的纸巾抽出来擦了擦手:“走了,你忘了我们还有事儿?买什么买,走了。”
南时还以为过杏仙在演呢:“别啊,我喜欢这个。”
过杏仙刚刚上手就发现自己看走了眼,这一层土气,怕不是从墓里头掘出来的,可能是有几年了,土气不太明显。古玉他是喜欢的,这种陪葬品他却是不要的,嫌晦气——尤其被刚刚南时那么一说,更加怕晦气了。
他凑到南时耳边道:“明器,不好买,晦气。”
“啊?不会吧?”南时装出一副震惊的模样,过杏仙以为南时听明白了,拉着南时要走,却见那边摊主眼神一沉,喝道:“你们俩瞎说什么呢!年纪轻轻的别乱说话?懂不懂?!”
“没,我们有事,先走了。”南时与摊主对视了一眼,立刻挪开了视线。
“抱歉啊老板,东西我们不要了。”过杏仙打了声招呼,正打算离开,突然听那摊主说:“五万就五万,你们要不要?”
过杏仙摇了摇头,别说五万,五千他都不要。
南时却是眼睛一亮,这会儿是真的亮了,过杏仙怕这个,他不怕啊,他人就住在厉鬼大本营,就是从这锦鲤里头真的跳出只鬼来那也是送菜的份。“真的五万?”
摊主神色有些怪异,让南时有些觉得不好:“五万,你拿走。”
南时掏出了手机,二话不说付了账,那摊主低头沉默的给他打包,似乎不大开心的样子。
这年头到处都是摄像机,摊主当然是不可能有什么杀人越货的主意,南时关注的还是对方的面相,这话他不好说,但是悄悄看看还是可以的。
这人人品还可以,可惜被盗墓的这勾当坏了阴德,活不长久。
还有牢狱之灾。
对方打包好了东西,递给了南时,南时又看了两眼,正准备和过杏仙离开,陡然身后冲上来了两个人,把摊主一把按下了,周围的人还未来得及惊叫,就听那两个人喊道:“便衣!都别动!”
很快游客里又冲出来三四号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其中一个对着南时道:“不好意思,你这个是赃物,你可能不能拿走。”
南时:“……?”
作者有话要说:
①来自:百度百科
第78章
说‘可能’那是客气的说法, 事实上赃物就是不能拿走的。不过看在南时还年轻,数额巨大的份上,便衣摁着摊主道:“行了, 赶紧把钱退回人家。”
摊主咬了咬牙,扭过头去不看南时, 意思非常明显。
“害!你这个人要有点基本道德啊!这不是小数目了, 回头我们带着赃物回去,他还是要问你要钱的他, 别弄得太麻烦了听到没有?”便衣道。
赃物具有追及力, 赃物被他人非法所得后又以转卖、赠予等方式流落出去, 其所有人是有权追及赃物的,在这个前提下双方交易可以算是没有成功,有不知情的情况下购买赃物, 介于南时购买的这个锦鲤玉不知道是哪个墓里头搞出来的,论所有权应该是归属国家,所以赃物将被追缴, 但南时可以问摊主要回自己的钱款。
“不。”摊主异常坚决。
“你别不识好歹啊!快点!把钱还给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