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猫白袜子
开口之时从自己喉咙中发出来的嗓音听上去却格外陌生,至少季雪庭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会发出这么冰冷,淡漠,高高在上的声音。
就好像是有另外一个人的灵魂替换了他的,正在与掌中的九华真人对话。
仿佛察觉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逃,掌中那丑陋怪异的东西僵直了翅膀直勾勾盯了季雪庭一会儿,然后它忽然放松了身体,那颗丑陋的头颅灵活地四处翻滚了一圈,最后回到了原位。
九华真人咧开了嘴,发出了怨毒的回应:“解答问题,哈哈哈哈,好吧,你若是能逃出这里,之后再说吧。我可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鬼东西,但是你以为唤醒那家伙的神志就万事大吉了吗哈哈哈,你会死,镇眼也会破,这地方,这个世界,早就应该被毁——”
季雪庭猛然握拳。
昆虫模样的九华真人骤然消声,那柔软的身体被一道金光层层包裹,最后化为一张薄薄的剪纸。
季雪庭默然地将薄薄的纸片收入自己怀中,然后他抬起头,冷淡地环顾起了四周。
镇眼之中早已是一片混乱。
九华真人有一句话并未说错,他虽被收服,于季雪庭来说却并非万事大吉。
毕竟就在他与九华真人对峙的瞬间,原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镇眼更是在无穷无尽混沌的侵入之下支离破碎。
周围开始有淡金色的阵法碎片不断崩落,混沌,以及许许多多生存于大虚深处的怪物,从越来越明显的裂缝中爬出。
原本用来稳定此处的镇物仿佛已经完全失去了效用,季雪庭想到这里,缓缓回头,看到的正是君慕青所化的混沌缓缓朝着树状的镇物爬去。
“君,道,一。”
“君,道,一。”
…………
从含糊不清不断重复的低喃中,丝毫听不出任何属于人的情绪。一定要说的话,那更像是某些可以模仿的妖魔无意间听到了什么词语而无意识发出的学舌之语。
但季雪庭很清楚,这并非是简单的重复。
他之前唤醒了君慕青潜藏于混沌中的最后一丝思维,那思维早已被大虚侵蚀到只剩下一点眷恋和本能。这种眷恋让混沌毫不犹豫地杀死了自己原本避之不及的九华真人,而现在,同样的恋慕之情,却变成了季雪庭还有现世的最大危机——在模糊的情感驱使下,无穷无尽的混沌开始涌入此处,只为了更加靠近那个早已死去的人。
正如同君慕青总是无意识地企图靠近君道一一般。
没有任何一个人可能阻止这混沌的洪流。
碰触到混沌的镇物本就已经虚弱至极,如今更是逐渐开始衰亡,那一棵树的幻影连带着那一朵花也渐渐变得模糊,暗淡。
最终,甚至就连那棵树都消失了。魂影散去之后,镇物露出来的小匣腐朽破碎,内里只有一些像是永不融化的雪一般的灰烬。
混沌吞没了小匣。
呼唤着君道一的肉块如同黏稠的溪流一般缓缓流淌,在碰触到那些灰烬之后,那些触手和触须一点点转换为了树枝的模样。
季雪庭本应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他却像是旁观者一般淡漠地注视着这一切,直到此时此刻。
“君慕青,你可愿代替君道一,成为镇物永镇此处?”
季雪庭忽然开口问道。
混沌包裹着木盒,那些变了形的肉块依然在喃喃念叨着君道一的名字。混沌仿佛完全没有任何神智,但就在季雪庭发声之后,那些无定形的东西却开始改变。
一些像是树枝般的东西开始破开污秽的血肉,抽枝,发芽,生长。
根本没有那么复杂的流程与祭典,只有季雪庭的一声询问和君慕青浑浊神志中闪过的一个念头。
季雪庭胸口倏然剧痛,他一低头便可以看到胸口处缓缓冒出来的石块。
那颗看上去平凡无奇的石头缓缓升起,表面斑驳的花纹变换不停,最后一缕青气逸出,落在了那团令人作呕的血肉之上。
被抛弃的肉身淤泥一般脱落,淡青色的灵魂闪现。
有那么一瞬间,季雪庭仿佛在那树影中看到了一个男人。
他曾经在魂楔中看到过那个男人,沉默地,笨拙地停留在君道一的身后。那个男人看上去其实相当冷峻,眉眼细看之下依稀残留着非人之感。可是自始至终,他看着君道一的眼神却温柔到了极点。
那是君慕青。
什么都不知道,只有满心欢喜与爱恋的君慕青。
但那个人影只闪现了一瞬间,手中似乎捧着一朵红花。
但是在季雪庭看清之前,他便已经消失了。
在他消失的地方,青木继续生长。
就像当初在那个极煞之地,无人的山谷之中,那棵青木无知无觉地生长似的。
就这样,在黑暗之中,君慕青化为了一棵青木——完完全全替代了君道一的镇物出现了。
【他曾说过,我的花很好看。】
是错觉吧……
伴随着混沌消失时的嘶鸣,季雪庭仿佛听到了那棵散发着微光的镇物“青木”中传出了君慕青的低语。
一朵,两朵,三朵……
在那棵“青木”之上,无数红花绽放,每一朵都硕大鲜红,娇艳欲滴。
季雪庭的目光落在那些本不应该出现的“花朵”之上,良久,他才发出一声细微的叹息。
君道一,确实就如同你当年所说的那般。
青木的花,真的很美。
……
红花绽放,破碎的结界瞬间安静下来,残留的混沌则是在逐渐散发出来的微光之中烟消云散,一直到最后一团混沌消失。季雪庭站在原地,忽然身形一晃,整个人脱力摔倒在地上。
“咔嗒”一声,就连之前一直悬浮在半空的灵石都摔在了地上。
季雪庭微微侧头,在他的视野中,斑驳粗糙的石块表面上青斑已消,像是玉石一般晶亮莹润的地方面积更大了一些。
季雪庭又想起了自己在幻境中看到的五色石。他伸出手去,艰难地将石头抓在自己手中。
作为灵物寄身,他必须快些将这东西送回自己体内。而且既然如今混沌已退,他也得赶紧打起精神去找那消失不见的天衢,还有鲁仁……鲁仁他被九华寄生,如今定然受创极重,他必须……
他……必须……
无论如何告诉自己还有许多事情亟待去做,这具灵偶都已经变得不听使唤了。
季雪庭的视野一阵阵发黑,神志也渐渐混沌不清。
真奇怪,作为灵物寄身,他如今晕过去的感觉,怎么反而越来越像是活人的了?这个念头闪过季雪庭心头,随即他的灵魂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一把扯入了深海。
他晕了过去。
“雪庭!”
在晕厥前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听见了金乾多的声音。
一个胖乎乎的身影艰难地自半空落下,朝着他狂奔而来。
季雪庭放心地任由自己落入了黑暗之中。
……
“对不起。”
有人在低语。
“对不起,是我的错。”
季雪庭在一片黑暗中猛然转过头,迷茫地朝着自己身后望去。
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他不远处,不断地重复着那句话。
季雪庭有些迟疑地站在了原地。
“你是谁?”
他问道。
就像是在回应季雪庭的问话,之前还很模糊的人影倏然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穿着古老而繁复的服饰,散发赤脚的俊美男人,他周身萦绕着淡淡白雾,气质淡雅,飘然出尘,不惹尘埃。
可如今的他,神色却格外悲哀。
“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教好你,才让你如今犯下如此大错。”
他轻声说道,目光却并没有对上季雪庭的。
季雪庭恍恍惚惚回过神来,意识到对方似乎并不是在与自己说话。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原本围绕着他的无垠黑暗倏然向后退去。
气势恢宏的王宫展现在他面前,那人所在之处正在王宫正中心,而他如今正对着他面前的另外一人说话。
季雪庭转过头,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觉得那人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
那个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人,眉目深邃,眼眸漆黑,纵然满身血污也无法掩饰他的俊美。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繁复的刺青,季雪庭只看一眼,心中便莫名有种感觉,这些刺青代表着男人的地位——这是一名十分高贵且强大的神祇。
但神祇如今却像是囚犯一般四肢被铁索贯穿。层层叠叠的阵法化为了半透明的牢笼,将他死死困在男子的面前。
而他如今正仰着头,看着自己面前之人。
“大错?什么大错?我才没有错。”
他冷冷说道。
“阿九,若不是你,天柱也不会崩毁,如今镇眼松动,大虚已经开始侵蚀八极,死伤无数。”
白衣男人弯下腰,抚上那被他称为“阿九”的神祇的脸。
即便只是作为幽魂站在此处,季雪庭依然可以感觉到男人此刻的痛楚。
“因为你,金母娘娘不得不抽魂补天,如今……已经力竭陨落了!
听到这句话,阿九吐出一口血沫,他眼神微闪,但下一秒,声音却重归了冷漠:“那又怎么样?那女人愿意为了一群灵智初开的裸毛猴子去死,那是她自找的!”
“阿九!你——”
“说吧,那群老不死的给我判了什么刑罚?抽筋拔骨千年酷刑,还是说要把我也做成那铁盒子丢进大虚里去镇压混沌?”
阿九看似十分不耐烦地说道。
男人身形重重地颤抖了一下,他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最终软软地跪倒在了阿九面前。
“金母陨落,你罪无可赦。”男人低喃,“阿九,没有什么刑罚了……没有了……”
站在男人的身后,季雪庭凝视着阿九的面容,然后看着那人脸颊因为男人的低语,一点点地变得苍白起来。
“他们要让我死,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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