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许久之前的某一天,安流罕见地激怒了母亲。母亲给予它最严厉的惩戒:夺走心脏,令安流化为骸骨,把心脏和骸骨放在不同的鸟笼里,永远无法合体。
为了纪念自己最爱的孩子,在毁灭安流的时候,母亲留下了安流的一根骨头。天长日久,骨头化为安流的形态,小小的一条,被关锁在黑色的小瓶子中。
这件事给了孩子们极大的震撼。没有人是安全的,连安流都是这样的下场。
从那一刻起,樊醒开始谋划如何逃离母亲身边。
母亲身边有一本古怪的笔记本,上面记载了几乎所有“鸟笼”的谜题破解提示。母亲喜欢巡游鸟笼,这是它最常做的事情——欣赏“鸟笼”里各色各样的人和动物,越是能把“鸟笼”经营好的人,越被它欣赏。
孩子们惧怕母亲,母亲并不防备这些永远怀着畏惧和敬仰的小东西们。
直到樊醒盗走深渊手记和安流的骨头。
“起初我以为,‘鸟笼’有千千万万个,只要我能频繁移动,它就绝对找不到我。”樊醒说,“但我错了。我身上的鞭丝就是指引,无论我出现在哪一个‘鸟笼’,它都会立刻抵达。我只能依赖深渊手记,不停地进入和离开‘鸟笼’。”
天空中,那硕大的眼睛睁慢慢低垂,它在河面上逡巡,竭力地寻找。
余洲:“我们离开阿尔嘉王国的时候,出现的就是它?你把我推进门,是为了不被它发现?”
樊醒:“嗯。”
余洲不能理解:“你身上不是有……鞭丝吗?它怎么找不到你?”
鱼干抬头:“因为断了。”
余洲等待着樊醒的下一句话。
樊醒眨眨眼:“因为我曾离开过‘缝隙’,时空的壁垒把鞭丝切断了。”
“……”余洲全明白了,“是你把深渊手记,带到我那边去的。”
“是啊。”樊醒蜷在地上闭了眼睛,“你进门偷东西、翻行李箱的时候,我就在你身边看着。”
“母亲”极为珍视深渊手记。
无论是安流还是樊醒,都不清楚深渊手记的来历,只知道那是一本“缝隙”不能产生的物品,它必定是由历险者从外界带来的。
母亲常常翻看、抚摸,像怀念一个故人。偶然有一次,它跟樊醒提起,手记可以让人在不解开谜题的情况下离开任何一个“鸟笼”。
这本手记,像是一个观察者留下的记录。无论是雾角镇、还是阿尔嘉的王国,手记的记录者仿佛一个先知,早已经知晓一切如何发生、如何结束。
樊醒牢牢记住了这件事,他在决心逃离母亲身边的时候,谋划的第一件事就是偷走手记,找到安流和安流的心脏,让安流复活。
手记确实可以让他快速地穿梭“鸟笼”。然而无论怎么穿梭,都只能停留在“缝隙”之中。母亲总会找到他。
樊醒决定冒险。他知道母亲如何制造“陷空”捕捉现实世界的人和物。
他用一个极其危险的办法,利用手记,自行制造了一次“陷空”,并穿过这个“陷空”,脱离“缝隙”。
“……行李箱和里面的东西也是你带出来的?”余洲想起了鸟笼里的规则:只有从“缝隙”之外进入“缝隙”的东西,才能随着历险者在“鸟笼”之间移动。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眼前的是什么:敞开的行李箱,三明治,零钱,还有深渊手记。全都是樊醒从“缝隙”中带出来的东西。
“为什么我当时看不到你?”他问。
樊醒:“我是‘缝隙’里产生的东西,没有办法脱离时空,以完整的形态出现。”
余洲:“当时你是鬼魂状态。”
樊醒:“……这样说也行吧。”
余洲反反复复打量他。
樊醒躺在脏成黑色的地上,狼狈不堪。疼痛缓解了,安流的记忆雾气一样在他脑袋里游移,但他已经能够控制它们。陌生的力气进入他四肢百骸,樊醒的呼吸渐渐平缓。
他仍躺着,双手放在腹部,抚摸腹部刺青般的伤痕。
“我看着你进门,看着你又害怕又要偷东西,看着你扔了手记。”他扭头看余洲,“那时候我才知道,我根本无法逃离‘缝隙’。我不是人,不是动物,我只是母亲制造的一个……影子。只有在‘缝隙’里,我才拥有自己的身体。”
所以,樊醒必须回到“缝隙”。
他已经切断了母亲的鞭丝,即便回到“缝隙”也不会被母亲找到。
接下来只要再次使用手记回到“缝隙”,他就可以安然无恙地在无数个“鸟笼”中穿梭,不必再担心被捕捉。
“缝隙”才是樊醒的所归之处。
他在深渊手记上建立了一个“陷空”,这条通道可以从“缝隙”抵达现实世界,也可以循路返回“缝隙”。
但,没有实体的樊醒,连翻开手记都做不到。
余洲:“……我一开始也翻不开。”
樊醒:“所以我把安流给了你。”
余洲:“安流……哦,黑瓶子里的小鱼。那瓶子也是你们捡的?”
樊醒:“‘缝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从你们的世界里捡的。”
得到从骨头化为鱼干状态的安流之后,手记被彻底唤醒了。余洲无意打开了手记,跌入“陷空”,落到了雾角镇。
一直紧跟着他的樊醒与他一起,回到了“缝隙”。
接二连三的惊人事实,让余洲连吃惊的反应都来不及给,甚至忘记了愤怒。
他需要时间去思考,现在只能麻木地应:“原来如此。”
樊醒对余洲起初没有半点儿兴趣。他只是好奇,为什么深渊手记会黏上这个平凡的人类。
而这些问题在保全自身这个前提下,又是完全不重要的。樊醒想要利用手记穿梭“鸟笼”,则必须从余洲手中夺回自己的所有物。
只是手记居然只认余洲,只允许余洲打开自己。
余洲掏出手记,扔到樊醒身上,樊醒嗷地痛呼一声。
“现在,快,带我们所有人从这个‘鸟笼’里离开。”余洲低声呵斥。保全自己的性命最重要,他并不想死在这个“鸟笼”里,永远成为付云聪城市的原住民。
樊醒一动不动:“做不到。”
余洲:“为什么?!”
“手记现在认你作主人。”樊醒说,“我无法再使用它了。”
余洲颓然,在小棚子之上,在他的背后,那硕大的眼睛越来越近。它发现了码头上这小小的棚子,和棚子前面的人。
“既然这样……”余洲抓起樊醒的手,“我把你交出去就行了,它要找的就是你吧!”
鱼干尖叫:“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樊醒睁大了眼睛看余洲,末了嘴角一勾:“生气了?”
余洲正要说话,头顶忽然一阵巨响。是大手挥动,直接扇塌了棚子。
霎时间如同天摇地动。
混乱的响声之后,樊醒睁开眼睛。余洲压在他的身上护住了他,额角却被硬物砸出红痕。
樊醒盯着他:“……谢谢。”
余洲:“……”
他开始憎恨自己的本能反应。
码头上几座小山般的杂物堆全被掀翻,乱七八糟的物品与河水形成一面高墙,挡住了那怪物的行动。
河堤上,付云聪浑身湿透。他摘下眼镜:“滚开!”
眼睛像嘴巴一样裂开了,瓮声瓮气:“你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付云聪强硬而坚定,“不许动我的‘鸟笼’!!!”
眼睛不停转动,像头颅一样。它显然很喜欢付云聪的鸟笼,并没有否认付云聪的话:“我并不想扰乱你的‘鸟笼’。我只是过来找我的孩子。”
余洲心头一紧,下意识挪了挪身体,试图把樊醒彻底遮盖住。
“我感受到了安流的心脏。”怪物尖长地嘶叫,“安流——我只要我的安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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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溃疡(10)
随着尖利叫声响起,水墙轰然倒塌。瞬间,河岸如同决堤。
付云聪没有对抗的能力。他即便在“鸟笼”里度过了四年,但这个城市如此平和安宁,他只是个普通的高中学生,根本不懂如何应对。即便这样,他在看到河堤下方的余洲和樊醒之后,仍努力地试图吸引怪物的注意力。
“我知道安流!”他大喊,“我听过它的名字!它居然是你的孩子?”
眼睛顿了顿,流露出温柔:“是的,我的第一个孩子,最爱的,唯一的孩子。”
付云聪:“它很漂亮,我见过它的幻影。”
硕大眼睛愈发喜悦:“是的、是的,我制造了很多幻影,可是——”它声音一沉,显然再次陷入悲伤,“可是我夺走了它的心脏。”
那四条嶙峋枯瘦的手臂开始胡乱舞动,其中两只手掌挡在眼睛上,像是拭泪。它开始嚎啕大哭,声音又尖又长。
余洲根本不想管那玩意儿说的什么、做的什么。不幸的是,水墙倒塌推来了更多的杂物,他和樊醒被压在杂物堆下,腿脚动弹不得。
他离樊醒很近,看得见樊醒正注视天空之中的怪物。
那双素来总是含着调笑、泛滥多情的眼睛,沉寂得如同一面水镜。
樊醒抓住了鱼干的尾巴,鱼干扭头看他:“母亲很想我。”
樊醒笑了:“你信它?”
鱼干沉默了。余洲在它的沉默里读懂了一种执拗:“母亲”是专程来找安流的。它不要樊醒。
“还是算了吧。”鱼干说小声,“心脏被揪出来的时候,实在太疼了。”它蜷缩进樊醒的手掌里。
余洲气急败坏:“想聊天等咱们安全了再聊行吗?没看过恐怖片吗?该跑就跑,互诉衷肠稍后再演。”
他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腿从杂物里拖出来,开始扒拉樊醒。
腿长的人真麻烦。余洲腹诽不已,手上动作丝毫不停。樊醒的裤子被划破了,余洲发现,他竟然连大腿上也布满鞭痕。
他心头涌起不好说清的复杂情绪,很快又压了下去。
碰到樊醒皮肤,余洲吃了一惊:“这么热?!”
那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热度。樊醒整个身体都在发热,有什么正在他身体里滚烫地燃烧着。
余洲连忙去推樊醒:“樊醒?!”
樊醒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他的听觉暂时地失去了作用,视野渐渐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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