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手记 第36章

作者:凉蝉 标签: 无限流 玄幻灵异

  得奖的事儿付云聪一早就知道,他心里喜悦,脸上没波澜。

  班上同学见洪诗雨这么开心,调侃她:哇,你是不是对付云聪有意思?

  付云聪眼睛一抬,听见洪诗雨迅速否认:怎么可能!

  两个人眼神撞在一起,为了不让她尴尬,付云聪迅速低头,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他只是在看见洪诗雨脸上的神情时,心里头有一些纳闷:我很差?

  在江面路的路牌下,洪诗雨先是朝付云聪招手:“同学!”

  付云聪靠近了她才认出来,登时变得局促,笑容很不自然。

  付云聪捏紧刹车,单脚落地:“怎么了?”

  两个人都想起今天在班上被调笑的情形。

  “你……你能不能……陪我走这段路?”洪诗雨很是不好意思,抬手指指江面路。

  江面路在修葺,人极少,路灯灭了一半,黑魆魆的。修车行里传来吆五喝六的猜拳声,洪诗雨在路牌下绞着手指。

  “就几分钟。”她补充,“我去坐公车。”

  付云聪比洪诗雨个子高,说话时洪诗雨仰头看他。

  余洲也怔怔看着眼前的少女。

  洪诗雨就站在他们面前,用仰视的姿态面对所有人。

  付云聪把洪诗雨的一切细节都记得很清楚。她梳紧头发露出额头,绒绒的发际线,脸上一点儿痘印,说话时会露出虎牙。不安、尴尬的洪诗雨嚅嗫着,眼神游移又紧张,恨不得把刚才的话吞回去似的。

  “算了,没事没事,”洪诗雨挠着鬓角笑了,“我自己走。”

  付云聪看一眼手表。他在一家电玩店里订了游戏,跟老板约定十点半去取,现在已经十点二十,再过十分钟,店铺就要关门。

  电玩店就在前方,过一个红绿灯就是。洪诗雨的尴尬传染了付云聪,他移开目光,看着前路说:“你等我五分钟。”

  等红绿灯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洪诗雨,洪诗雨当时还站在路牌下。

  一去一回,已经是十点半。付云聪回到路牌的位置,洪诗雨不在。

  在“穿过江面路看看是否能追上洪诗雨”和“回家”之间,付云聪犹豫了几秒钟。他选择了后者。

  回到家时将近十一点,付云聪打算去洗澡,手机闪动,班群里班主任问:洪诗雨还在学校吗?

  班长回复:我关门的时候没见她。

  手机没电关机了。付云聪没把这些对话放心上。直到第二天抵达学校。早自习开始了,洪诗雨没有出现,他忽然想起班群里简短的对话。

  仅一个上午,洪诗雨失踪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年级。

  在余洲面前,洪诗雨仍站着。她是一个幻影,一座静静的雕塑,有永远凝固但新鲜的表情。

  她似乎仍活着。

  姜笑冲到付云聪面前,她和洪诗雨的身影重叠了,仿佛是那个好脾气的女孩在说话。

  “你根本不是为了帮她!你是在赎罪!”姜笑推了把付云聪,付云聪低头没反驳。

  她的眼睛红着,被柳英年拉住了。

  “只要你当时……你当时……”姜笑发现自己在重复付云聪的“如果”。

  如果这样,如果那样。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选择可以重来,她知道付云聪不会离开江面路路口,也不会就这样回家。

  付云聪抬头看她。从他们进入这个“鸟笼”开始就没有一天停止过的雨,仍在不停、不停地飘落。

  “有很多人帮我,很多历险者都愿意找出凶手,来换取我所说的秘密,或者他们就只是……单纯地想让洪诗雨解脱,让真相大白。”付云聪说,“但我的真相,我自己的秘密……我只跟你们说,就这一次。”

  负责侦办案件的父亲问过付云聪当夜行踪。因为江面路路口的一个拾荒者见过付云聪和洪诗雨在路牌下说话。

  付云聪对父亲坦白了一切。父亲静静看着他,他在那锐利如刀的沉重目光中流下了眼泪。

  从此他每个有闲暇的白天夜晚,都会流连在江面路。他无数次重走洪诗雨当夜的路径,从校门到江面路。他试图从已经恢复热闹喧嚷的路面上,寻找他的同学可能留下的踪迹。

  洪诗雨的骨骸从江底找到时,付云聪也在渡口。他看不到骨骸,只看到人们在传:骨骸上有临江中学的校徽,是个女孩子。

  所有人都想起曾失踪的少女。校园里又开始流传着和洪诗雨相关的传言,她乱交朋友,她怎样被袭击。

  “对不起。”付云聪说,“姜笑,对不起……如果我……”他深深喘气,“洪诗雨不会出事,也许,你也不会出事。”

  在“鸟笼”里的一切都只是幻影,是假设。姜笑心里明白,但她没办法不迁怒付云聪。

  付云聪一开始的坦率,现在看来全都是有意识的隐瞒。他死死保守着自己的卑鄙秘密,截走了还原事实的一块重要拼图。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姜笑大吼,“你和这个‘鸟笼’都让我恶心!”

  她甩开柳英年的手,指着付云聪:“我不会留在这里。你永远也不会得到原谅,洪诗雨会永远、永远憎恨你。你也是杀死她的帮凶!”

  她大步奔跑,穿过江面路。

  柳英年迟疑了一瞬,余洲追着姜笑离开。

  目送鱼干和柳英年一路紧随余洲,樊醒和许青原留在原地,相互看看。

  “何必呢?”许青原说。

  樊醒:“是啊。”

  许青原难得找到一个和自己有相同看法的同伴,很赞许地冲樊醒点头:“浪费了他的天分。”

  樊醒看付云聪。他想问许多问题。

  为什么要营造这样一个牢笼?这个牢笼除了困住付云聪之外,没有任何意义。他为所有来到此处的历险者营造了足够他们安稳生活的世界,甚至满足他们的游乐需要。他在“母亲”手底下竭尽全力保护素昧平生的余洲和樊醒,而明明哪怕历险者死在“鸟笼”里也会重生,身为笼主,他实在没有任何这样做的必要。

  樊醒仍记得自己的手按在余洲胸口上,感受到的搏动。真正的人会这样困囿自己?为了忏悔、为了赎罪,或者为了其他没必要的情绪?

  “……这也是本能吗?”樊醒低声问自己。

  许青原轻笑:“是人性。”

  樊醒看他:“人性是善还是恶?”

  许青原顶了顶渔夫帽:“人性是,该善的时候善,该恶的时候恶。”

  挂着“幸福鲜果”招牌的水果店门口有不少顾客。苹果新鲜上市,正在搞活动,人们排起长队抢购。

  有一个人走出铺子,与跑来的姜笑擦肩而过。

  姜笑立刻站定。

  店里店员、顾客,人人面目模糊,只有那和她擦身、甚至穿过她身体的男人,是一张清晰的脸。

  “一哥,”店员从店里跑出来,“苹果没拿。”

  他递给那人一个布袋子,布袋子里全是拳头般大的苹果。

  “哦对,忘了。”男人笑道,“我妈最馋这一口。”

  “老板,你妈好点没?”有熟稔的顾客问

  “好多了,多带点水果补充营养。”男人说,“还不能下床,在家呆着无聊,我回去看看。”

  水果袋子系紧了,沉甸甸挂在车头,里头果子一个个圆滚滚。男人骑的正是那天他们在长盛修车行看到的黑色小电车。

  电车启动,朝僵立的姜笑撞过去——随即穿过姜笑的身体,远去了。

  余洲追上姜笑,他随着姜笑目光看去,骑电车的男人只留下一个背影。

  “……是他?”

  余洲发现姜笑攥着拳头,微微发抖。他以为姜笑害怕,忙说:“只是幻影,他伤不了你。”

  姜笑咬着下唇:“我是高兴。”

  她激动得难以自持。“原来他……他长这样。”

  恨意忽然之间有了一个具体的目标。

  “你确定是他吗?”柳英年追问。

  “……是他。”姜笑斩钉截铁。她记得那人的体格,记得那人喘息的方式,还有压在自己身上那种令人作呕的压迫感。胡唯一,幸福鲜果的老板,姜笑毫无疑问地确认,他就是袭击自己的神秘男人。

  姜笑一刻钟也不想在“鸟笼”里逗留,她憎恶付云聪,以至于对整个“鸟笼”都看不顺眼。

  收拾好要带走的东西,她催促余洲起行。

  余洲现在成了队伍的核心,但樊醒和许青原不在。

  询问之下才知,这两个人去了码头,说是要在离开之前,尽量在这儿多带走些有用的东西。

  “我去找他们。”余洲说,“鱼干也被樊醒拐走了,真是……我把鱼干找回来。”

  看他离开,姜笑和柳英年面面相觑。

  “他到底知不知道樊醒不是自己妹妹,更不是小孩?”姜笑咬牙道,“他也太好骗了。樊醒看样子就知道一肚子坏水,余洲是真单纯还是装的?”

  柳英年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想了想,问:“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个怪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他在笔记本上画下了怪物的模样。

  姜笑长长一叹。队伍里没有一个正常人。余洲樊醒和鱼干身上一堆秘密,又拒绝说出怪物的来头。许青原浑身散发危险气味,姜笑至今不能忘记这人作为新生者,在雾角镇上居然毫不犹豫对古老师出手,刀子直接扎进古老师的脸。

  柳英年不遑多让:身为调查员,即便在这种今日不知明日事的时候,居然也仍旧尽忠职守地记录着“鸟笼”里的一切。

  姜笑转念一想: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你记这么多有什么用?”她问柳英年,“你和余洲一样,也幻想自己能回去?”

  柳英年推推眼镜,十分惊诧:“幻想?当然不,我说过的,有人曾从‘陷空’中回到现实。”

  姜笑一怔:“这不是你忽悠余洲,想骗他自杀,你好观察死亡的影响吗?”

  柳英年一下涨红了脸:“不是!……好吧,我只是没把所有的要素说完。”

  姜笑蹲下来,和他平视,忽然也变得严肃起来:“……柳英年,你别骗我,真的有人曾经从这鬼地方回到……现实?”

  “千真万确。”柳英年答,“虽然我只是刚入职的实习生,但这是明确在《灰烬记事》上记载的案例,我看过。国内只有一例,就是那个历险者,把‘陷空’和‘缝隙’的许多秘密,告诉了我们。”

  码头上,樊醒正在逗花姨的女儿玩。

  经历了昨夜的怪物事件,城市里许多还能离开的历险者已经纷纷从车站脱离“鸟笼”。剩下没走的,有的是在这儿出意外死去的人,还有便是花姨这样,即便有危险也不乐意离去的。

  “下一个‘鸟笼’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花姨说,“就算这里有怪物……但怪物不是被付云聪打跑了么?”

  留下来的人们相互间流传着这样的传言:怪物是“鸟笼”的产物,而付云聪足够强大,他可以打跑怪物,保护所有人。

  虽不知道这是哪里出来的传言,但巩固了人们长留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