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但地面上那只已经接近文锋。
文锋掉转枪头,猎枪在他手里就像一根长矛,猛地扎向地上爬行的收割者。
收割者如被戳破了的黑色水袋,黑雾猛地破裂四溢,雾中钻出细小的黑色手掌,抓向文锋的双足。
文锋撑着枪杆借力,以枪杆为支点跃起,落到了收割者身后。
“砰!”又是一枪。
“枪是没有用的!”季春月并没有继续躲起来,“除非直接击中骨骸的颈椎,令骨骸失去支撑头颅的力量。”
她语速飞快,指着老胡所在的方向:“余洲姜笑立刻到老胡身边。”
余洲不敢犹豫耽搁,生怕自己的迟疑会拖季春月的后腿。他与姜笑拔腿狂奔,趁文锋吸引收割者注意力的时候,与正离开大石后方的老胡汇合。
姜笑穿的上衣是长袖,衣袖中一把锐利小刀被她暗暗握在手中。
“快过来!”老胡大喊,“我带你们去旋律!”
姜笑捏住刀柄的手指愈发的紧了。启程前许青原教过她杀人。没有秘诀,只有恨意:杀了他噩梦就能中止,刀够锐利,她的速度也够快。老胡没有防备,他张开双手,正在招呼姜笑和余洲。他如此脆弱、无知,就像当夜的姜笑。
“怎么走!”柳英年慌得大声问,“你怎么从来不讲!”
“路线是旋律的秘密!只有我知道!”老胡说,“别废话了,快跟上来!”
姜笑急急地喘。胸口抽痛,空气让她鼻腔、喉管和肺部发疼。她双眼滚出眼泪,跌到老胡跟前时,刀子已经收了回去。
“别怕,跟着我!”老胡把她拖起来。
余洲回头,季春月已经跳上了马车。
这是老胡、季春月和文锋一早就商量好的。如果遇到无法对付的收割者,谁负责马车、谁负责带路、谁负责殿后。
只要保护好马车,其余人就还有快速移动的可能。
文锋一枪开完,季春月已经冲马儿甩动了长鞭。
之前在地上爬行的收割者站了起来。文锋预料得没错——任何被收割者吞食的活物都会成为收割者,眼前是一个小孩和一只小猫的躯体。
小猫窜进了孩子的怀中,仿佛合体一般,那原本瘦削的收割者忽然膨胀起来。
傲慢原上所有的收割者都是成年人化成的,文锋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子弹有限,他不能随便使用,转念间迅速收好猎枪,从腰间抽出长刀,掉头往密林奔去。
谢白擅长用绳索绞断收割者的头颅。文锋擅长用刀。
冷兵器在这个“鸟笼”里,是所有历险者自保的利器。
平坦的地面没有任何可依恃的东西。林中至少有大树、石头、灌木,文锋有机动的可能。他在密林中穿行过许多次,知道只要进入密林足够深的位置,就会遇到旋律营地的巡逻者。多对二,获胜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唯一的问题是:他能否在被收割者擒获之前,碰上旋律的人。
毕竟这是文锋第一次直面两个收割者。
驱车离开时,季春月回头看了文锋一眼。
她瞳孔忽然急促收拢,破声大喊:“文锋!!!”
更浓稠的黑色雾气如瀑布般垂落。
文锋此时距离密林已经不足五百米。
他引开两个收割者,季春月驱车、老胡带路,把其他人安全从另一条路径带入旋律——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但他刹住了脚步。
密林外围满是低矮的灌木,夏季鲜花层次开放,有些已经长出橙红色的小果子。
黑影从灌木中爬起,仿佛被此地的骚乱惊醒。
它足有数米高,身上萦绕的黑雾异常浓稠,细长的手中,一把长而弯的镰刀。
季春月狠狠抓了把缰绳。
但她不能停。
哪怕文锋会死,哪怕她将失去在“鸟笼”中生死与共的伴侣,她也不能停。
正因为文锋可能会死,她不能让他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她要和老胡一起把其余人带到旋律。
有些话老胡和谢白没有明说,但季春月与文锋都明白。樊醒要求带上余洲、姜笑等人,这是很不妥的。但老胡之所以最终答应,是因为,他知道这些人是樊醒重视的伙伴,会给樊醒带来力量。
而另一个必要性是:在必要的时候,余洲、姜笑等人,会成为樊醒的把柄。旋律营地拥有这几个人质,老胡认为,樊醒就会更听话。
所以谢白叮嘱季春月和文锋:照顾好余洲。
马儿磕绊一下,继续往前飞奔。
在河流边,季春月与老胡汇合。
“樊醒呢?!”老胡已经吼了几遍,“他不会已经死了吧!”
鱼干用只有余洲几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大骂:“放你的臭人屁!”
樊醒是与余洲、姜笑和季春月一起到河边捕鱼去了。三人离开时,他脱了衣服在水里泡着。
他听见季春月的警示,爬起时文锋已经和两个小收割者斗上。
樊醒没动弹,他想知道老胡和文锋如何应对收割者。
但事情的发展出乎他意料:老胡没打算出手,文锋独自应对两个敌人,而且出现了第三个收割者。
就连樊醒也没在傲慢原见过身躯这般庞大的收割者。它完全直立时,仿佛一座小小的山峦。
那东西朝文锋挥动镰刀。
收割者酷爱单独行动,它们身上的黑雾会相互靠拢、侵蚀,这似乎会让收割者们行动变得迟缓。文锋从来没见过协同行动的三个收割者。
眼前收割者挥动镰刀时,文锋转头便躲。
但他猛地摔在地上,双足被那只小猫化成的收割者紧紧束缚。黑雾穿过衣物,侵蚀皮肤,文锋挥刀朝那团黑魆魆的东西狠狠划了几下。没有伤到颈脖骨骼,刀子磕碰在猫的头骨上发出脆响。
黑色的镰刀挟带风声,势不可挡。
如同被什么东西拔起,文锋忽然被一股大力从身后捆住,瞬间被提拉了起来。
脚上的收割者张开了口,朝文锋小腿咬下。一根藤蔓自文锋身后袭来,穿过那猫儿黑洞洞的口腔。咔嚓一声,小猫收割者身上黑雾消失,骨头落地。
文锋惊魂未定,那巨大的镰刀划过地面,如切草一般割去了一大片灌木。树木枝叶的断面被黑雾侵蚀,迅速枯焦发臭。
救他的是樊醒。文锋落地后,难以置信地看着双臂化为藤蔓的樊醒。樊醒仍保持人形,但双臂已经完全变形,长长地铺展在地面上,与樊醒的身体形成一种极为不协调的对比。
“看什么看,”樊醒说,“没见过怪物?”
文锋胸口忽然狠狠吃了一鞭!樊醒将他横扫出去,藤蔓挡住了弹跳袭来的小个子收割者。
文锋落地后迅速抓起自己的武器,朝季春月和老胡等人奔去。
“好臭、好臭!”樊醒狂笑,他从眼前这最为高大的收割者身上,清晰地嗅闻到熟悉的气味:与他一样源于母亲,却又完全不同的气味,“……笼主原来是你啊,姐姐。”
无论是巨大的收割者,还是显出本领的樊醒,从未见过这副景象的人都大吃一惊。
季春月跃上马车,等待文锋奔来。
姜笑忽然问:“你们不帮忙吗?”
老胡:“帮不了,那不是我们普通人能对付的东西。”他转头看身边几个年轻的历险者,“没想到你们带着一个怪物,倒是早说啊!”
余洲:“他不是怪物。”
老胡显然气急败坏:“我说为什么收割者会突然躁动,为什么傲慢原会突然少了三十个收割者……是你们的同伴搞的鬼吧!他是什么来历?他吞噬了收割者,获得了力量吗?”
姜笑推他一把:“你他妈说什么?现在是谁在救我们!”
她忽然之间的强硬和粗鲁让老胡吃惊,文锋跃上马车,却不催促季春月离开。
“老胡,带兵器,回头帮忙。”
“你疯了!”老胡怒道,“我们打不过那东西!”
“他只有一个人!”
“他不是人!”老胡忽然举起了手中的短枪,这把枪无法用于对付收割者,但至少可以用来威胁历险者,“走!立刻回旋律!你们若不想走,把马给我!”
“老胡!”季春月厉声大喝。
文锋盯着他的枪管,冷峻凶狠:“放下,别用这玩意儿对着我。”
他的气势完全压倒了老胡。老胡忽然把枪口对准姜笑。“只要在这里制造尸体就可以了。收割者吞噬尸体、再让尸体变化,需要时间。趁着这个空档,我们可以离开。”
文锋惊得霎时间说不出话,片刻才道:“……这就是你每次带旋律的人穿梭在营地之间,却总能安全脱身的原因?!你在杀人,老胡!”
“都这样了别他妈给我讲道德!”老胡大吼,“老子没进这鬼地方就已经杀过人!”
枪管忽然被人轻轻按住。在胡唯一没有察觉的时候,许青原不知何时已经靠近他身边。渔夫帽帽沿下一双眼睛带笑,一字字道:“我劝你们还是回头帮帮我的朋友。没错,他不是人,是怪物。收割者不是能把任何活物变成自己的同伴?如果这个怪物被收割者吃了,再变成收割者,这个新的收割者会是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许青原的话比任何道理都管用,老胡迟疑了。
巨大的爆裂声传来,许青原护着姜笑,一把抓住了从远处激射而来的东西。是破损的藤蔓。
樊醒以藤蔓缠住收割者颈脖与手臂,但不敌它的力气,被狠狠挣脱了。
从空中跌落的樊醒摔在地上,无法动弹。
“不行的、不行的……”鱼干揪着余洲的耳朵,“那东西身上有母亲的气味……它一定跟笼主靠得很近,它太强了,樊醒没办法对付。”
四散的藤蔓残块雨点一样落在周围,在河流里砸出声响。
柳英年距离河流最近,他回头看时,瞬间毛骨悚然。
两个新的收割者正从河中爬起,像佝偻的死魂,飘荡着朝他们靠近。
——不是三个,而是五个收割者!
他们被完全包围。
在文锋举枪、季春月架弩的同一时刻,老胡抓住了姜笑的胳膊,枪口抵在姜笑背后。
许青原与柳英年同时朝老胡扑去,姜笑手腕一动,刀子落入掌中。
两个水淋淋的收割者如飘动的黑色长幡,伸长手脚。
余洲抓住了鱼干。
他只有这个办法,唯有令自己陷于必死的危机之中,才能唤醒巨大的安流骨骸。
鱼干在他掌心中挣扎,余洲朝逼近的收割者冲过去。
他的声音从胸腔震动:“——安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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