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樊醒:“嗯?”
他忘了疼痛,撑着脑袋等余洲下半句话。
余洲却不说了。樊醒胸口的热度正在不断下降,他眼皮低垂,想把手抽离,樊醒却一把按住:“把话说完。”
沉默片刻,余洲再次看他眼睛:“如果你取而代之,成为了新的‘意志’,你能让我们离开‘缝隙’吗?”
樊醒:“我们?”
余洲:“我,姜笑,柳英年,帽哥,还有付云聪城里的人,雾角镇的古老师。”
樊醒松开了手。他躺平下来,不再看余洲。蓝色小水母终于敢游近降温了的他,还带着几分胆怯,凑近了很快又游走,不敢碰樊醒的身体。
“当然可以。”樊醒看着那些从未真正碰触过自己的小水母,笑着说,“只要你们不死在‘鸟笼’里,那就全都走吧。”
旋律营地里,马车此时才刚刚停下。
归来的首领老胡,获得了营地中无数人的欢迎和问候。他换了副面孔,可靠、诚恳且正直,一一为营地的人们介绍同行的傲慢原营地来客。
旋律营地的人熟悉文锋,偶尔也见过季春月,对于其他陌生的历险者更是万分热情。
这个营地比傲慢原的营地更大、更有条理,俨然是一个小小的城市。而老胡就是这个城市的控制者。
姜笑还不能从失去樊醒和余洲的打击中恢复。她无法忘记他俩曾怎样安慰自己,加上失去了手刃胡唯一的机会,下车之后她一句话不说,呆呆坐在角落。
柳英年想跟她说说话,但旋律营地里有女孩朝姜笑走去,许青原便拉住了柳英年,微微摇头。
两个女孩坐在姜笑身边。她们刚刚听老胡说了惊心动魄的故事,一车人如何在只牺牲两个人的情况下,相互团结协力,从四个收割者手底下保住了这么多人的性命。
“你是新生者吗?”女孩温温柔柔地问姜笑。
姜笑只是摇头。
“你跟老胡睡过了吗?”
姜笑抬眼:“什么?”
“看来还没有。”其中一个女孩笑道,“不好意思,我们见你是这个年纪,以为你是他专程带回来的。”
姜笑面上神色不动,她擅长装出符合十六七岁年纪的稚嫩表情:“什么意思呀?在、在旋律里的女人,都要跟他睡吗?”
女孩轻笑:“当然不是全部,但我们这个年纪的,他最喜欢。”
姜笑打量两人,确实都是十来岁的年轻小姑娘,发育得很成熟,且都有非常结实的一双长腿。
“你如果打算留在旋律里,早晚也有这么一天。”另一个女孩说,“不用怕,他怪是怪了点,不过会给你很多好处。”
姜笑忘记了伤心。她假装擦眼泪,振作起来:“我、我觉得旋律挺好的……我真的不想在‘鸟笼’里跑来跑去了,太可怕。”
“对呀!”女孩立刻应和,她们见姜笑振作,很为她高兴,“这里可比我们跑过的‘鸟笼’好多了。”
姜笑微微一笑,轻松了下来,搓搓手指后小声问:“他有多怪啊?”
营地里一片欢欣氛围,许青原生人勿近的冷酷模样让旋律的居民不太敢与他搭话,他乐得安静,又戴上了自己那顶渔夫帽。柳英年和姜笑一样沮丧,没话找话跟他聊天:“你的本体是帽子吗?”
许青原:“嗯。”
柳英年:“……脑袋怎么了?”
许青原:“被人放了些东西进去。”
柳英年大吃一惊,盯着被帽子掩盖的光头发愣。许青原笑了:“你怎么一会儿傻,一会儿精得跟个坏坯子似的。”
“……你又骗人。”柳英年嘀咕,“我是调查员,和‘鸟笼’‘缝隙’相关的事情,我当然比较在意。”
许青原手指一翻,指尖一根不知从谁身上顺来的烟。柳英年对他夺枪和扭断收割者颈骨的身手钦佩万分,又敬又怕,看他的眼神很是景仰。
“……我们要去找余洲和樊醒。”许青原压低声音,“他俩和鱼干都不见了,但肯定还没死。”
柳英年:“对,没看到尸体,绝对还没有死。”
两人心里都很清楚,他们之所以能在之前雾角镇和阿尔嘉的鸟笼里安全存活,甚至可以在“缝隙”意志眼皮底下保全自身,完全依赖于樊醒和鱼干,以及余洲手上的深渊手记。
普拉色大陆可能藏有离开“鸟笼”,或者如付云聪所透露的——进入上层“鸟笼”的钥匙。如此凶险复杂,他们更不能失去这三个人。
无论是因为长期相处生出的情谊,还是为了自身考虑,他们都必须与余洲樊醒会合。
姜笑朝两人走来,伸出手:“我刀呢?”
许青原:“这是他的营地,你不可能下手。就算成了,你也走不了。”
姜笑仍固执地伸手。
许青原:“姜笑,别糊涂。和弄死他相比,我们保住性命、脱离‘鸟笼’更重要。”
姜笑应他:“别废话,我削水果。”
许青原:“你拿过来,我给你削。”
两人大眼瞪小眼时,文锋和季春月走了过来。旋律的人得知傲慢原营地的那位英勇历险者牺牲自己击杀四个收割者之后,简单哀伤片刻,开始筹划在暂时获得和平的密林周围组织狩猎。营地里食物减少,四时钟不知何时会移动,他们得随时做好准备,储存足够的粮食。
“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和情绪,最近这几天不要跟老胡起冲突。”季春月说,“我和文锋打算说服他,让旋律的人帮我们一起找樊醒和余洲。”
柳英年一下从地上跳起来:“你们也、也找吗?”
季春月:“他俩是我们带出来的,当然要好好地带回去。”
文锋:“尤其樊醒。不管他是人还是什么,都是我们重要的战力。”
姜笑有点儿听不下去:“那余洲呢?”
文锋:“他一个小贼,有什么用?”
姜笑还未来得及发怒,季春月怒喝:“文锋!闭嘴!”
文锋扭头走开了。他一瘸一拐,脚踝上草草缠着绷带。
在深渊之中,余洲连打几个喷嚏。
有人惦记我,他心想。
樊醒体温终于恢复正常,他与樊醒正沿着蓝色小水母照亮的漆黑道路缓慢前行。地面凹凸不平,两人一边走一边警戒,速度很慢。
樊醒走在余洲身后,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肘内侧有一小片血迹,拇指印大小。他嗅了嗅,脸色一变,立即冲上前抓住余洲:“你受伤了?”
他仍是带爬行动物长尾的怪物形态,手劲很大,余洲一下被他抓疼:“没有啊。”
樊醒反复察看,确定他没任何损伤才放下心来。
手肘那片小小的血迹,隐隐约约的,有余洲的气味,但不纯粹。
樊醒竭力回忆,忽然站定。余洲不知他停下了,往前走了一段,回头才发现他没跟上来。
“发现什么了?”余洲以为他找到了出口,连忙跑回他身边。
樊醒的眼神却很古怪。他盯着余洲,抬手摸摸余洲的头发,在他头顶很轻地拍了一下。
“别傻了,快找吧。”余洲催促。
樊醒一言不发,跟随在他身后,在余洲没注意的时候,把手肘的血迹擦去了。
指头残留着人类血液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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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收割者(15)
余洲偶尔回头看樊醒。
樊醒走得很慢,也许是他长期保持人类形态,已经不太适应自己这过分高大粗壮的样子。蜥蜴般的尾巴很长,在身后笨重地拖着,鳞片覆盖他的双腿与下半身,像长在他身上的一件贴身衣裳。
樊醒不太乐意说话似的。余洲知道,是自己方才问“能让我们离开‘缝隙’吗”,让樊醒心里有了别的想法。
他走一段就停下来,等樊醒靠近。樊醒快要与他并行时,余洲又继续往前。两人始终不能靠近。
余洲不清楚自己在警戒着什么,或者说,在下意识地避免什么。他不能细想,不敢细想。有些事情从无开始的必要。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渐渐疲倦。
黑暗的长渊中,只有蓝色的小水母贴地游动。
茫然之时,头顶的黑暗仿佛裂开一般,出现了亮光。鱼干随着声音飞速从高处落下:“余洲!!!”
它抱住余洲鼻尖,疯狂亲他,呜呜假哭:“吓死鱼家了!”
余洲不得不把鱼干拉开:“你去哪儿了?”
鱼干身上并无损伤,脑袋下方的骨头上还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它呜呜咽咽,含含糊糊:“被小十抓走了。”
余洲脚下,原本聚集在一起的蓝色小水母忽然疯狂骚动起来。它们潮水般往黑色的长渊深处褪去,余洲抬头时,眼前忽然多了个人影。
几乎与樊醒等高的陌生身影立在余洲身前,她根本没看到余洲,只冲樊醒点头笑笑:“好久不见。”
樊醒在小十落下的瞬间立刻拉住余洲,把他护在自己身后。
“为什么把她带到这里来?”樊醒的声音从牙齿缝里蹦出来,“安流?”
鱼干:“只有她能把咱们放出去,没办法啊。”
余洲打量眼前的生命体。他从小十身上看到了与樊醒类似的鳞片,小十落下来的时候,覆盖在她身上的浓密长发微微扬起,这让她的全貌清晰落入余洲眼中。
她没有人类的双足,腰部以下是密集蠕动的十几条蛇尾。蛇尾就是她身躯的一部分,她依靠这十几条生长、蠕动的蛇尾来移动,但落地之后,浓密长发立刻覆盖在蛇尾上,这让她仿佛穿了件夸张至极的罩裙。
樊醒不跟她搭话,她自觉没趣,直接开口:“把深渊手记给我,我放你走。”
樊醒与余洲同时看向鱼干。
鱼干急得打滚:“不是我说的!谁不知道手记被你偷走了!”
它冲着樊醒喊。
两人心中霎时了然:鱼干没说出手记真正的主人是谁。
“你要手记做什么?”樊醒问。
小十:“姐姐做什么,没必要跟你一一交待清楚。”
樊醒:“你也想逃离‘缝隙’?”
小十一怔:“你做到了?”
樊醒:“如果我成功,我还会在这里?”
小十冷冷一哼。她是成年女性的声音,低沉喑哑,不悦时令人心生寒意:“能从母亲手里偷走这东西,你也算是有点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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