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蝉
骷髅比她更吃惊:“那婆婆说谁都听不懂的方言,对不对?她长这样——”它举手在自己的头骨上比划,“眼睛那么小,几乎没有眉毛,这个牙齿掉了,说话漏风。”
小十忽然击掌:“哎呀,这不就是我之前吃掉的那个笼主么?”
姜笑彻底愣住:“等等……难道,普拉色大陆,是我已经来过的‘鸟笼’?!”
骷髅:“似乎是哟。”
姜笑:“这怎么可能!从来没有历险者能两次进入同一个鸟笼。”
骷髅:“也许有什么牵引着你,把你带到了这里,让你可以了结夙愿。”
余洲和樊醒对视,两人都想起了手记。他匆匆翻开深渊手记,一直空白的第四页上出现了一张简笔画。
一个鸟笼,鸟笼之中是穿小裙子的女孩。
余洲一直以为,小团队中最容易出事的,不是他就是柳英年。他们最弱,也最莽撞,谁料姜笑却成了例外。他心中沉重,合上了手记。
姜笑正跟骷髅逗趣:“你居然会讲话啊?”
骷髅不得不再次辩解,它指着天空中的安流:“它也会讲话啊!怎么就没人大惊小怪!”
天色似乎永远不会变化,持久的晴朗,持久的清风。众人坐在鸟笼周围,一时无话。
季春月握着姜笑的手,千言万语都藏进温柔的力道中。姜笑了结夙愿,但她确实并不感到快乐和解脱。与余洲他们分别,这事实已经渐渐逼近,令她难受。安流始终没有变回鱼干,它在头顶沉默打转,不再发出长啸。
“我可以和你们一起走吗?”在沉默中,骷髅忽然问。
它不是历险者,不是意志的孩子,不是笼主。骷髅一直认为,只要有机会,它是完全可以离开的。它以前不想走,后来想走但被小十束缚,现在鸟笼易主,它重逢安流与樊醒,心思活泛起来。
“有我这样的人当你们的旅伴,你们真是做梦都会笑醒。”骷髅说,“行走的字典,活体互联网,没有我说不出来的东西,也没有我解决不利的事情。还有哦,我唱歌、跳舞、表演,样样在行。以往调查局搞活动,为了不让我独出风头,专门限制我参赛来着。我也理解,给其他的普通人一点机会嘛。”
众人:“……”
柳英年惊得差点跳起。他才从樊醒口中得知骷髅是樊醒原形,却万没料到骷髅与自己的工作有关系:“骷、骷……骷同志,你是调查局的人?!中国?国家调查局?”
骷髅清清不存在的嗓子:“哦?你是我前辈还是后辈?我在调查局里负责组建深孔调查组,组建方案还差最后一个审批,我就掉进来了。”
柳英年激动得结巴,眼镜从鼻梁滑下来都顾不得推:“我、我、我就是深孔调、调查组的……实习生。”
“这么有缘!”骷髅紧紧握住他的手,“那我跟定你了,一起走吧。”
柳英年:“呃,这个,不是我能、能决定的。”
一旁的樊醒托着下巴:“可以,一起走。”
骷髅火速放开柳英年的手,转而去握樊醒:“儿子,谢谢。”
樊醒:“……你说什么?”
骷髅:“帅哥,谢谢。”
樊醒脸带威胁指着它,可惜实在看不出这骷髅是否尴尬窘迫。它没了脸皮,也不在意自己制造的气氛,几步跑回柳英年身边,快快乐乐和他嘀咕起来。
小十忽然开口:“我也要跟你们一起走。”
未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姜笑慢悠悠道:“你不行哦。”
小十一怔:“为什么不行?”
姜笑:“我现在是笼主,我不让你走,你没法离开。”
樊醒和安流是意志的孩子,但在之前的几个鸟笼里,他俩也必须遵循笼主在鸟笼里设置的规则。可见意志的孩子在权限上无法凌驾于笼主。姜笑记住了这一点,她猜测,没有笼主的允许,即便是意志的孩子也不能离开鸟笼。小十跟首领们说自己可以随意离开,完全是为了诓骗他们的胡说八道。
再者,小十的反复无常也令姜笑不快。余洲等人仍要继续历险,寻找离开的方法,她不能让小十这种说一套做一套的不定时炸弹藏在他们身边。
小十一下站起:“那我就杀了你,取而代之。”
姜笑丝毫不惧:“然后再建造一个普拉色大陆?那个你已经厌倦了的普拉色大陆?”
小十怔住了。
“先陪陪我吧。”姜笑说,“我经历那么多鸟笼,我有很多可以跟你分享的事儿,比你看收割者和历险者互相残杀有趣多了。”她像初次见面那样,握住了小十的手。
小十自知应该生气,应该愤怒,最好狠狠教训姜笑一番。但人类的体温与脉搏,让她再次回忆起稀少的、与人类亲近的经历。母亲的执念在她身上残留着不可磨灭的影子,她最终坐了下来,因贪恋姜笑手掌的温暖。
小十终于松口,告诉他们这个鸟笼的秘密。
“缝隙”中的鸟笼分数层,小十并不知道具体数量,但每一层都比下层更凶险。打开此处的门,会通往哪一个鸟笼,她也并不清楚,唯一知道的是——“你们会进入上一层‘鸟笼’,遇见我的兄弟姐妹,有时候一个笼子里远不止一个。”
樊醒:“每一个都想要心脏和手记。”
小十:“不一定的。你对他们并不了解。”
樊醒嗤之以鼻。姐弟俩互相看不顺眼,瞪了对方好一会儿。
如果余洲等人之前经历的鸟笼在第一层,那么此处就是第一层通往第二层的必经之路。这个鸟笼原本并非重要通路,是小十担任笼主之后,她为了与兄弟姐妹们联系,改变了门的指向。
这种改变造成了谣言。相信鸟笼里藏着离开噩梦境地之钥匙的历险者们,长久地滞留此处,用希望互相抚慰。
樊醒起身,对姜笑说:“开门吧。你成了笼主,母亲会来见你。在她出现之前,我和安流必须离开。”
骷髅接话:“还有我。”
余洲问季春月与文锋的打算。季春月说什么、做什么都要靠近余洲,生怕和他分散似的。余洲猜,他们可能想跟自己一起走。
他弄不清自己是害怕这个提议,还是期待这个提议。
“我们先留一阵子。”季春月说,“姜笑一个人在这儿,有熟人陪着会安心很多。”
余洲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樊醒问:“你们不和余洲一起走?”
余洲在麦田里踩他一脚,樊醒疼得额头冒汗,勉强地笑。
“余洲身边有你和大鱼这样的厉害朋友,我们普通人,只会拖后腿。”季春月说,“这个‘鸟笼’里除了我们和姜笑,还有十几个首领和那么多历险者,难保其中没有居心叵测的人。至少也等人少一些了,我们再想要不要走。”
做决定的多是季春月,文锋没任何意见。季春月宽慰余洲:“别担心我们,你们得好好活下去才是。”
余洲点头:“嗯。”
他还有许多许多想说的话,但时间不允许,场合也不允许。他更怕自己说多了什么,泄露了死死掩藏的真相。
姜笑和许青原站在一起。许青原一直没和她说话,见她靠近,脸色愈发阴沉。
“帽哥,谢谢你。”姜笑说,“我会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别生气了。”
“……你不珍惜自己。”许青原的声音是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里蹦出来的,他气得不轻,“我不想和你说话。”
姜笑辩解:“我最终没有杀人。只是伤了谢白……”
“但你做了个错误的决定。”许青原终于正眼看她,“姜笑,我是个烂人,我烂了十几年,手脏得你无法想象。再添一条人命也没有什么关系。我帮你解决胡唯一,对我不过是多拍死一只蟑螂的事儿。可你还是个孩子,你何苦为了……”
他说不下去,扭头走了。
樊醒迎面而来,侧头问:“帽哥,谁之前跟我说,他对帮人没一点兴趣?”
许青原冷冷看他。樊醒突觉一寒,立刻后跳离开许青原两米远:“没事,您当我放屁。”
他向来不怕许青原,此时才发现,这人一直没流露过真正凶悍的瞬间。樊醒不惹事,飞快回到余洲身边,提醒他这几天也尽量不要在许青原面前提“姜笑”二字。
离别的一刻最终还是到了。
姜笑的门开在河流旁边,那是她记忆中落入第一个“鸟笼”的位置。
她想起在身边编制花环的老妪,她成为了普拉色大陆无数收割者的其中一个么?如今普拉色大陆消失,姜笑心想,只要自己有耐心,够仔细,一定还能在“鸟笼”中找出那位笑眯眯的老妇人。她已成为鸟笼的原住民,姜笑要为她建造最好、最好的房子和花园。
“下来吧,开门了。”樊醒抬头说。
安流还在闹脾气,一动不动。
“再不走,你最怕的人就要来了。”樊醒又说,“它一发怒,我们所有人都跑不掉。”
安流终于缩小自己的躯体,变成鱼干。它游到姜笑面前,怒气冲冲,鱼眼睛里滚出眼泪。
“气死鱼家了……你这傻孩子……”它大哭,“我帮你吃掉胡唯一都可以,为什么要做蠢事!”
骷髅在一旁观察,十分吃惊:“哇,你还有眼泪?好厉害,我已经没有了。”
鱼干气得打嗝:“别、别打岔……骷髅,拔我一根鱼刺。”
骷髅折了一根鱼刺,鱼干继续哭,不知是气的还是疼的。它用鱼鳍托着鱼刺,把它放在姜笑手心上。“你保留着,收藏好,别丢了。”鱼干说,“等我帮他们找到回去的办法,我来找你。”
姜笑握紧了拳头。她一直忍耐着的感情在这枚鱼刺面前失守了。她捂着眼睛呜咽,指缝流下泪水。“嗯……我等着……”她哭着说,“我等你们来找我。”
他们一一和姜笑拥抱道别,除了许青原。许青原第一个扭头走入门内,柳英年依依不舍,拉着姜笑的手:“好好当笼主,千万不能死。等着我们……我没什么能耐,但是余洲和樊醒一定可以的,等我们啊。”
鱼干哭够了,恶狠狠叮嘱小十:“保护好姜笑!”
小十:“你为了她凶我!”
鱼干:“要是她出事,我还可以更凶。”它顿了顿,又说,“我来接她,当然也接你啊傻东西!”
小十不好意思地嚅嗫:“……说到做到。”她跟鱼干的鱼鳍拉勾。
鱼干抽抽鼻子,叮咛姜笑:“别让母亲看到小十,我怕她会对小十不利。”说完它靠近姜笑的脸颊贴了许久,又涌出眼泪,嘀咕着大家都听不清楚的话,被骷髅拎着尾巴,走进门内。
余洲和樊醒最后离开。他挥手向鸟笼里的四人道别,目光久久停留在季春月和文锋脸上。
季春月:“保重,再见!”
余洲点头,他在门前犹豫,樊醒忽然拉着他跑到季春月夫妇面前。“谢谢你们,进鸟笼的时候,谢谢你们专程在傲慢原上等我们。”樊醒说着,飞快抱了一下季春月。这短暂的拥抱不过两秒,樊醒离开,季春月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已经是发愣的余洲。
樊醒抱完季春月,又去抱文锋。文锋没躲开,被这人结结实实揽着。既然樊醒已经抱了,文锋心想不给余洲一个拥抱,好像也说不过去,他干脆转身,和季春月一起,紧紧地、亲密地拥抱余洲。
“怎么又哭了?”季春月不解,笑着给余洲擦眼泪。
文锋一脸打算责备他的表情,但想到此时情况,把话吞回肚子里。“坚强点,男子汉。”他拍拍余洲的肩膀。
余洲和樊醒往门的方向走,几乎是一步三回头。樊醒低头对他说:“再看可就让人起疑了。”
余洲盯着他,他又说:“不过起疑就起疑吧。你伤心过,也该轮到他们伤心了。”
“……走吧。”余洲说。
樊醒冲他伸出手:“那你牵着我。”
余洲不动,樊醒可怜巴巴:“我害怕。”
余洲很艰难地笑了,终于握住樊醒的手。
门消失了,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橙色的天空中,云层正在滚动、翻涌,两双大手撕开云层,一颗超出想象的硕大眼睛从云层的黑色缝隙中探下头来。
季春月和文锋躲到了大鸟笼后面。姜笑催促小十和他们躲在一块儿,小十却不愿意。
“我身上有鞭丝,它知道我在这里。”小十非常紧张,“我当笼主那天,它也来过,但它……它只看了我一眼就走了。”
姜笑虽然被那眼球下了一大跳,但之前已有预备,并不十分震惊。她小声道:“它要是能多看一会儿,说不定就会发现,心心念念的小骷髅藏在普拉色的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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