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重关暗度
桥下流云如水,奔腾不息。
这样高的地方,本该寒冷彻骨,狂风呼啸,直要将人从桥上吹下去。
但因为有阵法护持,温度宜人,颇有些清风明月,淡月疏花的娴静之美。
四下里无人,天上只有星月照耀,那两个弟子也不端架子了,忍不住跟宋潜机搭话:
“你第一次来内门,就能直接上主峰,运气真好。”
“以主峰为中心,方圆十里,都是我们华微宗云海阵!吐纳灵气、日常防御、杀伐外敌,三效合一,赫赫有名。”
宋潜机应了几声,两人说得更提劲,像两个话痨导游。
只是关于字条内容闭口不提,不是不好奇,是怕冒犯掌门的隐秘。
方才纸条送到,殿外道童进去禀报,不过片刻,道童匆匆出来,面无表情地:
“掌门真人问,你们看过没有?”
两人当机立断,以道心发毒誓说没有。
直到恍惚地走出主峰,再回想殿内传出的恐怖威压,满身冷汗,好像死过一次。
才知道宋潜机说“路上别拆,为你们好”,竟是真的为他们好。
高个弟子说:“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光阴如水,永不再来。逝水桥这个名字就是告诉我们,每天都要珍惜时间,勤勉修行。”
矮个弟子不同意:“俗,你说得太俗了。”他转向宋潜机,却见对方一脸平静,“你第一次见这些,不觉得稀奇吗?你不想放声大喊吗?你心情不激动吗?”
宋潜机只好点头:“我激动。”
“我没看出来。”
“……”
上辈子宋潜机来过这里,却没走这道桥。
华微宗,乃至世间绝大部分的规矩礼法,都不是为他所设。
他那时已经名震四海,受华微宗掌门虚云真人邀请,前来论道。
这里为他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欢迎仪式,钟鼓礼乐响过半日,虚云真人带领所有峰主,亲自等候在乾坤殿外。
而宋潜机不仅迟到,且驾云而来,搅乱整个云阵气机,吓得五色鲤狂翻白肚,他们也不敢抱怨半句。
若云海中灵气充沛,便可蕴生五色鲤。
这些灵气所化,游在云中的小鱼,鳞片最为美丽。
日光下反射五色光芒,跃出云海时像一道道彩虹;月光下转为无色,琉璃般精致剔透。
宋潜机第一次看到不理解,为什么这样天地造化的灵物,不能餐风饮露,竟要用新鲜血肉来饲喂。
后来他明白了,世上所有高高在上的美丽,下面都少不了累累白骨的堆砌。
就像华微宗山巅这些云上宫阙,一砖一石修建它们的人,早作了尘土,享用这里的人,却千秋万代。
“你真的激动吗,我怎么觉得你,你根本不……”
声音戛然而止。
两个弟子怔在原地,好像被人拍了定身符,张着嘴望向同一个地方。
宋潜机顺着他们目光向前望,只见桥那边走来一道人影。
是一位女子。
走在同一座逝水桥,夜深人静,迎面相逢,自然会看到。
但就算走在人山人海中,也没人看不到她。
月光银辉泼洒,照得她皮肤近乎透明,她面容像一朵精致雕琢的冰晶花,毫无瑕疵。
走动间湖蓝色裙摆轻摇,挽臂纱飘飞,似要乘风归去了。
桥下五色鲤甩尾,沉入云层深处,羞于见她。
只是宋潜机看一眼便皱起眉头。
妙烟怎会在此?
宋潜机看到妙烟的时候,妙烟也看到了他。
她第一反应觉得麻烦,如果那两位呆头呆脑的华微宗弟子突然大喊大叫,甚至激动地跌下桥去,自己总不能不救。
若她出手施救,可能引起更多麻烦。
然后她才看到两人身后的宋潜机。
那人披一件旧外袍,明显不属于这里,却神情自若。
他目光平静,没有丝毫惊艳、痴迷,第一反应居然是皱眉。
虽然很轻,但妙烟善于捕捉人脸的细微表情,这不是天生的直觉,是后天练出的本事。
他的表情,就好像……看见一样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摆件。
其实妙烟很早就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看她。
比如那些紫云观的道士、红叶寺的和尚,即使自己与他们同处一室,也要做出“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姿态。
仿佛只有这样,才显得他们道心稳固、佛性超脱,不被一张美丽皮囊侵扰。
可那人既不是道士和尚,也没有高深修为。
十四五的模样,正该是少年躁动,最没定性的时候。
一个身份低微的外门弟子,为什么见她皱眉,又凭什么皱眉。
疑惑一起,让她心里有点微妙的不舒服。
但她面上笑容浅浅,似有似无,姿态依旧完美无瑕。
第11章 乾坤殿上 颠倒乾坤
宋潜机的眉头很快舒展。
自己明日就要下山,开始崭新的人生。
妙烟就算来华微主峰埋一车火|药,也跟他没半点关系。
修真者讲究“财、侣、法、地”四宝。上辈子他已经拥巨额财富、风水宝地、本命法器,只差个道侣。
他想娶妙烟,恰好对方也乐意嫁他,便订下婚期。
死后才知,原来是他自作多情,误会一场。
不止妙烟,前世恩恩怨怨,他不是原谅了、忘记了,只是不想耽误这辈子,懒得再计较、再纠缠。
妙烟于他,已成烟波逝水,昨日黄花。
从这座逝水桥上擦肩而过,此生便不会再遇到。
以后你弹你的琴,我种我的地。
我们井水不犯神仙水。
“别看了。”宋潜机催促身前两人,“走吧。”
两个送信弟子回神,“啊”地惊叫出声,顿觉失礼于美人,面红耳赤,扭捏低头,磨磨唧唧。
宋潜机只好先行一步。
“站住!”
一声娇喝。
两个送信弟子心神一颤,抬头只见妙烟身后跳出一位红衣女子。
那女子腰别软鞭,柳眉飞扬,眼尾细长上挑,气势凌厉。
原来妙烟身形高挑,裙摆与臂纱飘扬,正好挡住她娇小身形。
前者穿蓝,后者穿红,一个像沉静的湖水,一个像燃烧的红莲。
送信弟子躬身行礼:“陈师姐。”
被她一瞪,立刻改口:“大小姐。”
宋潜机恍然,难怪面熟,原来是掌门虚云真人的独女,陈红烛。
如今华微宗还未有衰微之气,陈红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比人间公主尊贵,也比公主脾气大。
她冷冷打量宋潜机:“你就是刚才递字条给我爹的外门弟子?”
宋潜机:“是我。”
陈红烛轻哼一声:“不知你写的什么昏话,害仙子这一整夜的琴曲,都白弹了。”
她说着责怪,却瞥向妙烟仙子,眼里带着幸灾乐祸的笑。
妙烟神色不变:“明夜此时,我再来重弹。”
说罢翩然而去。
两个送信弟子满脸茫然,听不懂她们说什么。
宋潜机心知肚明,却只能装不懂。
原来妙烟是来给虚云那老头调息的。
也对,妙烟的师父望舒仙子,与虚云多年至交好友,妙烟本人也与华微宗颇有渊源。
妙烟修习“天音术”,乐声既可助阵杀伐、扰乱心神,也能安抚暴|动灵气,助人调理内息。
虚云突破化神失败后,境界不稳,又不愿让外人知晓,便深居简出,极少见客。
但登闻大会在即,各派齐聚华微宗,虚云表现得再低调,总要露面几次,才能免遭猜疑。
他想借天音术尽快调息,只得让女儿以思念闺中密友为由,请妙烟来华微宗做客。
今夜宋潜机一张字条,虚云心绪忽乱,使妙烟的天音术无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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