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矜
冉遗慢慢道:“是那小乞丐对你说了什么?”
宗宁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自二十多年前他于天地间诞生至今,这个人是在他身边呆了最久的人——尽管也不过短短三年。
宗宁其实不喜欢结伴同行,他懒得与人交谈,喜欢独自一人。
说得准确点,在经历过初诞生时像婴孩一般盲目地好奇凡人,信任凡人,却差点被如同鸡鸭一般被斩杀于刀下,后来在逃跑与躲藏中度过的整整二十年后,宗宁作为一只凤凰,厌恶上了这个世间。
他看尽了凡人的恐惧与怯弱,看尽了他们的算计与贪婪。
他厌恶凡人的虚伪与卑劣,厌恶人性中的各种污浊。
他不想靠近任何凡人,甚至不想靠近任何生灵,更不用说他还无法控制脸上文字的显现,那一个显现于他脸上的“德”字,只会为他招来麻烦。
冉遗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在宗宁对一切厌恶到了极点的时候。
他惊讶:“你竟然是凤凰?”
等到看清楚宗宁脸上的文字,他大笑道:“你真的是凤凰?我第一次见到看人的眼神这么冷漠的凤凰!有意思,有意思——”
他笑着,将双手背到了身后,微微倾下身,对坐在树下,冷眼瞧着他的宗宁道:“你经历过的一切,我都经历过,你感受过的一切,我亦全都感同身受,凡人很讨厌吧?明明如同蝼蚁一般脆弱,却还不知死活地试图打倒你,吞吃你。但是怎么说呢……”
他笑眯眯道:“这世间也有不少有意思的凡人存在。宗宁,你叫宗宁是吗?我是一只一代冉遗鱼,名字便叫冉遗,你与我一道上路吧,我们继续往前走,我会带你看看这人世间更有意思的一面。”
宗宁其实对冉遗不感兴趣,他觉得这个妖怪的出现来得莫名其妙,那热情也来得莫名其妙,那提议更是无聊至极,不知所云。
可是那一刻,到底是什么让他没有拒绝,又是什么让他在沉默过后,就这么站了起来呢?
也许是那一抹从山头升起的晨光,也许是从云层中落下来的一滴雨露,也许是划过树尖的一声鸟鸣,也许是悄悄绽放在路边的一朵花朵。
也许是他内心还在悄悄企盼着的东西。
就算他不愿承认,但他内心确实曾经想过——
也许跟着这个一身白衣,总是笑吟吟的男人,他就能抓住那一丝他初诞生,见到这个世界时,曾经渴望抓住的东西。
……
——然后他看到人类为了钱财残忍地捅杀同类,抢夺了钱财还不够,直将人刺得浑身都是血窟窿,才大笑着离开。
——然后他看到人类在权利争夺中不顾深受旱灾的百姓,那龟裂的大地上倒着一个又一个干枯的躯体,泪水是那片大地最后接收到的润泽。
——然后他看到人类在欲望中沉沦,为了美色,连妻儿被害都能罔顾,一边尸骨陈堂,一边颠鸾倒凤。
——然后他看到人类搓着手,讨好地对他们说:“只要能助我成仙,二位仙人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美人、钱帛、我的妻儿,甚至是想要谁的命——只要你们提,我便一定给得到!”
……
比宗宁曾经见识过的,还要腐烂,还要泥泞,那些散发着恶臭的犹如尸块一般肮脏不堪的东西,让宗宁遍体生寒,浑身僵硬,亦让他反胃想吐,对这一切陷入到了更深的厌恶当中。
而冉遗就在他身边,似笑非笑地说:“很有趣吧,人世间。”
“阿宁,这一切多有趣啊。”
“跟我走罢,我们一起走下去,将这人世间全部游历一遍可好?”
这个男人如此说着,宗宁便浑浑噩噩地跟着,他竟从未想过——这个男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他说他是冉遗鱼,可他从未在宗宁面前展现过妖形,甚至从未展现过任何冉遗鱼该有的能力。
他美其名曰带宗宁见识这世间更多有趣的事情,可那些肮脏腐烂的人性不知何时竟逐渐麻痹了宗宁的感知,让他如同行尸走肉般,跟着冉遗走到了现在。
他忘了他可以离开,他忘了他可以终止一切,他甚至没有察觉到——
他身上有源源不断的气息,正在涌向冉遗。
——即使是此时此刻,后者都正在大口吞吃着他的气息!
宗宁盯着冉遗,缓缓说道:“我的气息,很好吃吗?”
冉遗一顿,那无形中涌向他的气息也出现了一时的中断。
冉遗失笑:“阿宁,你到底在说什么?”
宗宁打开他,向庙外大步走去,冉遗的力量却再次向他袭来,挡住了他!
冉遗眯眼道:“你想去哪里?!”
宗宁的身体里释放出滔天灵力,巨浪一般迎向冉遗!
这一击可谓毫不留情,冉遗被击得向后跃出十米,彻底褪去了伪装,缓缓道:“果然是那小乞丐告诉你的?”
这句话是承认了他的身份,亦算是承认他刚才出去是对村民动手了。
宗宁攥紧了双手,冷冷问道:“你到底做过多少这样的事情?”
话说到这份上,冉遗也不掩饰了,冷笑道:“你何不算算你陪我走过多少路,我们又路过多少这样的村庄!”
宗宁凌厉一击直将冉遗狠狠甩到了十几米之外,冉遗应对不及,重重撞到了一棵树上,吐了口血!
他盯着宗宁道:“看来你在我面前一直掩藏着你的真实灵力!”
宗宁不废话,灵力化为数万道箭矢射向冉遗,冉遗一边躲闪一边亦以灵力相击,一时之间整个院子里狂风骤起,无形的力量在寺庙的木柱上划下印记,打飞泥瓦,折下树枝,草叶与沙尘狂卷,风呼啸呜咽!
冉遗渐渐开始落于下风,宗宁的灵力狂压着他,几乎就快要将他摁在了地上!
冉遗的脸色难看了起来,他没想到宗宁强大至此,忍不住瞥了眼左侧空隙,咬咬牙开始寻找退路,却在下一秒被左侧袭来的一股灵力重重击飞出去,而宗宁冰凉的嗓音响了起来。
“刚才我想走,你拦着我,既然如此,你现在也别想着走了。”
一股灵力直直飞去,将冉遗彻底制住!
冉遗脸色大变,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他咬牙切齿,额头上爆起了青筋,忽然就冷笑道:“我拦住你原是觉得这三年和你一路走来,滋味倒也不错,宗宁,我确实吞食了你的厌恶、戾气与暴怒,但我从未想过要夺你性命,我是一只以生灵情绪为食的妖怪,而你与这个世间格格不入,我们本就是最好的搭配。”
“怎么,难不成你真以为我想改变你对凡人和人世间的看法?笑话!这人世间正如你所见,到处都是肮脏,哪有什么美妙可言!凡人就是如此卑劣!”
“你以为只有你曾经被他们捕食过吗?我还未变换出人形的时候,甚至已经被他们剖开了肚子,要不是有一群狼突然出现将他们吓跑,我早就已经没命了!”冉遗狰狞着面孔道,“人类就该是我们的食物,你只要和我一起永远、永远地厌恶、憎恨下去就可以了,只要我不伤害你,我们又为什么不能一直走下去?!”
“你现在想要杀了我又是为了什么?为了给那一帮卑劣的村民报仇?你明明也那么厌恶他们不是吗?你现在又在愤怒什么?”
冉遗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那股扼着他的力道再一次加重,登时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听到宗宁缓缓说道:“我厌恶蝼蚁,所以不想成为同样的蝼蚁,我更不想与蝼蚁同行,被他冠冕堂皇地利用。”
这一瞬间,冉遗脸色发青:“你说我……是……蝼蚁?”
宗宁猛地收紧手掌,冉遗的身体被灵力挤压到了极限——
宗宁的力量比他强大太多了!如果他再不做决断,就再无机会可逃,然而想要在这种情势下逃走,他势必得卸掉全身的力量,如此一来,他要花上多少的时间才能恢复到现在这样的程度?!
冉遗恨极了宗宁,他死死盯着宗宁,大张着嘴,脸涨得通红,断断续续道:“你以为……你就不是蝼蚁了吗……是啊,我利用了你……我还散播瘟疫,收割了那些凡人的恐惧、绝望……但你不是也没在意过吗?”
他怪异地笑了起来:“你何曾在意过那些人?……你从未回头去看他们一眼,不论是卑劣的人,还是曾经对你好过的人……你还记得那对曾经收留过我们的夫妻吗?”
宗宁听到这里,脸色蓦的阴沉下来:“你——”
“不知道半年过去,他们病死了没有?哈哈哈哈——”下一秒,冉遗的周身爆出一股强大的灵力,直接将宗宁的力量爆弹开来!
这股力量几乎把冉遗掏空了,又怎么可能制衡不了宗宁一瞬?
冉遗瞬间褪去上半身衣物,长出翅膀“簌”一下箭矢般腾飞出去,宗宁也化身为凤凰紧随而上,然而他本就因为冉遗的全力制衡而慢了一步,再追上去时,冉遗早就消失了踪影,只留有一句话,由狂风传递到了宗宁的耳边。
“宗宁,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杀了你!”
*
画面自此不再出现。
停留在时空隧道中的五人陷入了一时的静默。
他们为两人的对话感到心惊,也感受到了一股压抑。
苏玄沉声道:“那只跂踵没死……”
他们猜测宗宁身上的咒文和那只跂踵有关,在时空穿梭咒的施咒者没有给他们任何提示的情况下,他们试图通过改变过去来改变宗宁的未来,这也是叶匀会对宗宁坦白的原因。
可如果这只跂踵没死,还扬言要回来找宗宁,那么未来是不是根本没有被改变?
说到底,宗宁后来本就跟那只跂踵反目成仇,斩杀了对方,那么他们的插手是否只是加快了一切的进程,但并没有改变宗宁被施咒的结果?
“按照原定计划继续下去吧,”顾朔冷静地说道,“未来是否有所改变,如果没有改变,我们又要做什么,还是只有等到我们抵达了真正的目的地才会知道。”
——而真正的目的地,大概就是宗宁早已忘记的那一晚。
叶匀看了眼身旁的流光溢彩。
冉遗最后提到了一对夫妻,而宗宁的表情,让叶匀心里发紧。
……宗宁后来怎么样了?他……他回头去看他曾经遇到过的那些人了吗?如果那些人真的早已因为瘟疫而死亡,那么宗宁又会怎么样?
他们的目的地,又到底离这庙里的清晨,过去了多少时光呢?
可惜,没有画面,一切都是无解。
他收回目光,深呼吸一口气,目光坚定下来——没关系,没关系,他们终会在未来相遇的,不要忧心于这片刻,他们马上就要继续出发了。
五人交换了下目光,齐齐等待穿梭的后半程。
而在等待的时候,苏玄突然低声说道:“如果宗宁‘那一晚’的发生地,也就是我们这趟时空穿梭的目的地,是在京城……那么离我们在过去相遇的时间点,是不是有可能就很相近了?”
毕竟苏玄在去京城之前,全都混迹在山野之间,他和顾朔的相遇,只有可能发生在京城。
他身旁,顾朔闻言,沉默片刻,应道:“嗯。”
“宗宁说过,他和我进京城应该不是一个时间点,也许是之前,也许是之后,当然,也有可能中间其实相差了许多许多年……”苏玄喃喃道。
顾朔轻声道:“但是他认识我。”
苏玄一愣,猛地转头,看向顾朔。
“我之前并不知道他是一代妖怪,更不知道他诞生于一千多年前,但知道之后想了想,”顾朔顿了顿,对苏玄笑道,“也许他就是在一千多年前见过我吧。”
“所以,时间点应该离得很近,”顾朔牵住了苏玄的手,缓缓道,“阿玄,也许我们能见到一千多年前的我。”
一千多年前的阿朔……
苏玄怔忪。
他启唇,还未来得及说话,眼前便再次一黑。
再睁开眼时……
晏宁安松了口气:“这次是身穿,应该没有失误了。”
他们几人正在一条巷里,七零八落地坐在地上。
巷外的那条街没什么人,因此他们几人的突然出现没有引起任何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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