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池翎
他要是在那个位置上,大概会比那暴君更昏庸。
没办法,谁让这既是个大美人,还是他养的崽,双重作用,谁都抵抗不了。
风辞稍有失神,身前忽然扬起一阵清风。
潭水四溅,风辞被这阵风推回原位,再看去时,眼前已经没了那半人半蛇的身影。
他回头,裴千越立在水潭边,穿戴整齐,头发束起,身上的水迹也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唯有眼前还覆着风辞给他系上的布条,浅青的布料成为了他身上唯一的亮色。
又变回原本那个孤高冰冷、不近人情的城主大人。
就连耳朵都不红了。
没逗到人,风辞有点遗憾,但也不在意。他靠在水潭边,一条手臂搭在岸上,故作惊讶:“原来师尊醒了啊。”
这才过去短短一天,风辞已经对这个称呼接受良好。
可裴千越没理他,转身就走。
风辞手掌在水岸边一拍,身形轻盈跃出水面,转眼间便拦在了裴千越面前。
“师尊,怎么都不理我啊。”风辞问他,“你要去哪儿?”
他没来得及烘干衣袍,水沿着散开的发梢滴落,没入微微松散的领口。他衣摆下方已经破了,又被他刚刚撕掉一片,露出其中赤裸的双脚。
下水之前,他就把鞋袜都脱掉了。
浸了水的衣袍让少年纤细的身形一览无余,但风辞并不在意,甚至还往前半步:“我与你说话呢。”
裴千越分明是看不见的,却还是转了身,没敢正面对他:“回阆风城。”
风辞险些又被他这欲盖弥彰的可爱模样逗笑了。
他轻咳一声,正色道:“的确,昨天你在无涯谷闹了一场,都不知道林师兄他们如何了,是该回去看看。”
说到这里,风辞又想起了昨天那堆破事,有点发愁:“可你昨日……”
昨天裴千越在无涯谷发了狂,还伤了不少人。以风辞对那些名门正派的了解,他们必然是不会罢休的,裴千越现在回阆风城,恐怕会成为众矢之的。
但躲着不出面,也不是裴千越的性子。
风辞想了想,问:“你知道是谁对阵法动了手脚,又给你下毒吗?”
裴千越:“知道。”
没等他继续说,风辞却先打断了:“我感觉这是个很长的故事,我要坐下来听。”
老人家折腾了一夜,没这么好的精力和他站着聊天。
说着,风辞推着裴千越回到水潭边,自己在岸边坐下,两条腿浸进水中。
“你随便找地方坐啊。”风辞招呼道。
裴千越:“……”
他没有坐下,而是就这么站在风辞身后,道:“无涯谷开山祖师师承凌霄门,封山大阵原本也为凌霄门所有。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这一点,风辞先前也有所猜测。
改动封山大阵,只有对阵法极其熟悉的人才能做到。而所有的无涯谷弟子都已在封山大阵前被人屠杀,剩下的,便只有同样懂得这阵法的凌霄门。
风辞眉头皱起:“又是承朝长老。”
裴千越:“是。”
风辞还是不理解:“同为六门,他为何偏要对你赶尽杀绝?”
“同为六门?”裴千越似乎觉得他这说法有点好笑,“近百年来,修真界人才辈出,无数修真门派涌现,但六门地位依旧屹立不倒,你可知道为何?”
风辞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资历最老?”
“不,是因为六门掌握着千秋祖师留下的珍宝秘籍,就藏在灵雾山中。”
风辞:“……”
又来了。
风辞当年是留下了些东西,但那些实在算不上什么珍宝。
他当年一心以为自己不会再回来,将自己所知所得几乎全都教给了弟子。那些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真是绝世的宝贝,他藏起来干什么?
等等,这事其他人不清楚,小黑一直守在他的洞府里,他还能不知道吗?
风辞揪了一根青草在手上把玩,偏头看着裴千越,回过味来:“这说法……不会是你编出来的吧?”
裴千越点了点头。
“阆风城、清净宗、凌霄门、巫医谷、紫竹坞和万法阁,在仙盟成立之前,这六门早已没落了大半。”裴千越淡声道。
巫医谷与紫竹坞避世不出,阆风城、清净宗和凌霄门这些曾风光一时的门派,也因传承久远,弟子青黄不接等种种原因,逐渐在修真界中淡去身影,就连看似发展最好的万法阁,同样面临灵脉资源紧缺、后继无人的危险。
这便是裴千越出山后看到的六门。
裴千越道:“仙盟成立近三百年,但在仙盟成立之前,修真界其实鲜少将这六门并立。那时候,世间甚至已经少有六门这个说法。”
风辞明白了:“所以,你为了保住六门,故意散布了秘籍的消息?”
裴千越:“我还告诉他们,得此秘籍,修炼后便可像千秋祖师那样,脱胎换骨,坐化飞升。”
风辞:“……”
他之前还说不相信千秋祖师是坐化飞升了来着。
小黑,真的很会睁眼说瞎话。
不过说到这里,风辞已经大致理顺了所有事情。
飞升对每个修真者来说都是莫大的诱惑,可这三千年来,除了千秋祖师外,整个修真界无一人飞升成功。现在裴千越放出飞升的线索,众人自然趋之若鹜。
以此为筹码,联合六门,创建仙盟,招收新弟子,硬生生将逐渐式微的六门又救活了。
风辞更不满了:“你亲手让他们起死回生,他们还那样对你?”
裴千越稍稍低头,面向风辞。
水潭边有短暂的沉默。
风辞反应过来:“哦,有秘籍的事是假的。”
差点连他自己都忘了。
裴千越根本拿不出什么所谓的秘籍来。
“也不尽然。”裴千越道,“六门创立至今,已跨越了数千年。这数千年中,天灾、人祸,经历了太多事。六门传承到现在,许多术法都已失传。而那部分,还好好保存在灵雾山里。”
哪怕没有他们要的飞升方法,这些失传已久的秘籍,对他们而言依旧极其珍贵。
风辞思索片刻,试探地问:“所以,你该不会……根本没把东西给他们吧?”
裴千越:“自然没有。”
风辞被他的理直气壮震惊了。
“奇怪么?”裴千越似乎感觉出了他的惊讶,平静道,“就像训一条狗,当然要拿肉骨头钓着它,要是一次把底牌全给完,还如何让它听话?”
六门联合创立仙盟的起因便是为了利益,这份利益存在,仙盟才存在。可一旦他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仙盟的存在便岌岌可危。
这就是裴千越一直没让他们如愿的原因。
风辞完全没觉得裴千越把六门比做狗有什么问题,他把手里的草叶一扔,悠悠叹气:“可你这么一直钓着,钓到现在,狗被你逼急了,反身过来咬你一口,想把你咬死,再独吞所有骨头。”
明知道自家失传的秘籍就藏在那里,却看不到,得不到,换做是风辞,心中也难免会有怨气。
更何况,以裴千越这古怪的脾气,估计早在修真界得罪了不少人。
他家这小蛇崽气人一向是很有一套的。
得知了所有前因后果,风辞的思路并没有变得清晰,反而更加头疼。
这都什么时候了,那个四处屠杀仙门的凶手还在外头逍遥,一点线索都没查出来,仙盟倒好,开始玩起了内斗。
风辞又道:“按你这么说,凌霄门费了这么大的功夫诬陷你,又给你下毒,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我猜他们多半会上阆风城找你麻烦,你……你现在还要回阆风城吗?”
裴千越没有回答,而是问:“在你看来,此事当如何处理?”
“我要是知道何必问你。”风辞最讨厌思考这些事。他身体后仰,双手撑在身后的草地上,“要是没有无涯谷的事,大家还能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可现在……”
可现在,裴千越在无涯谷那一闹,一下将战局扩大到了六门之外。现在最想让裴千越给出一个交代的,并非六门,而是其他的仙盟宗派。
如果此事不能妥善解决,仙盟同样面临分崩离析的危险。
六门此番谋划,既没给裴千越留退路,也没给自己留退路。
“……就为了几本破书,他们至于吗?”风辞还是觉得很无奈。
就像他不理解世人为何要将千秋祖师视作寄托,风辞同样也不理解,为何这些后人要疯了似的争抢他留下的那些东西。
秘籍不也是人写出来的,他能写出,别人也能写出。
而且,他并不认为现在的六门就比过去差了多少。
且不说万法阁就创造出了许多他那个时代没有的东西,就是阆风城、清净宗、凌霄门,这些如今声望极高的门派,经历了这么多年的传承,派内所传授的功法,较他那时其实也有了很大的改进。
至于有些功法的遗失,是遗憾,但真的有必要这么执着么?
“破书。”裴千越轻嘲一笑,“但的确有人困在过去,为了这些破书穷极一生。”
风辞暂时不想与裴千越讨论这些。
在这三千年里,他见过很多不同的人。有人无欲无求,浑浑噩噩了此余生,也有人执念过深,终其一生求而不得。
他以旁观者的立场看到这些,不想,也不该对其选择做出任何评判。
毕竟,这些事其实和他没什么关系。
他的后人为了他的秘籍争抢、算计、不死不休,本质上与他也并无什么关系。
只不过这件事牵扯进了裴千越,为了自家崽子的安危,他才不得不操心得多一点。
风辞问:“所以说来说去,你到底有没有想好应对的法子?”
裴千越依旧没有正面回答:“六门之间的矛盾早已不可磨合,我曾经给过他们机会,可结果你看到了。”
他花了足足三百年的时间,创立仙盟,试图修复六门间关系。
可结果却是六门依旧各自为营,直到今日,六门终于把自己作得再无退路。
“不过,倒还有个法子。”裴千越又忽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