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池翎
说完这话, 薛唯转身就跑,逃走的速度比方才裴千越喊他去城门口接他们还快。
风辞默然片刻,回头问裴千越:“他是不是把我当傻子?”
这薛府前有三进院, 后有假山花园水榭,就薛唯领他们到达这院子之前,都经过了七八个大大小小的院子。
那些都是摆设吗?
“有么?”裴千越装模作样地思考片刻,认真道,“我看不见。”
风辞:“……”
是啊,你当然“看”不见了。
风辞轻轻磨了下牙。
裴千越仿佛没注意到风辞的反应,泰然自若地转身往屋内走。可惜,转头时没藏住唇边抿起的一点小小的弧度, 暴露了他的小心思。
要不是此刻是人形, 估计蛇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风辞站在院子里注视裴千越进了屋, 没绷住, 无奈地笑了下。
之前怎么没发现堂堂阆风城主是个这么幼稚的人。
这人到底几岁?
不过说起来, 裴千越前两千多年都在灵雾山里修炼, 近三百年才出了山, 这样算下来, 他学着做人的时间其实也没有多长。
寒山寺遇到的那只小狐妖也才三四百岁,以妖的年纪来看,还是个小崽子呢。
风辞说服了自己, 本着不能与自家崽子一般见识的想法,跟着进了屋。
薛府不愧为当地富商,给客人住的屋子也布置得十分华贵考究,打扫得很干净。屋内已在薛唯的吩咐下点了熏香, 桌上还摆了茶水,准备得非常充分。
唯一美中不足的东西也很显而易见, 只有一张床。
风辞假装没注意到这回事,问:“这薛唯你到底是怎么认识的,他应该不是阆风城弟子?”
阆风城不会收根骨这么差的弟子。
裴千越已经在桌边坐下,解释道:“薛家独子三年前意外落水,醒来之后性情大变,逢人就说自己不叫薛唯,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原本应该已经死了。薛家老爷以为他中了邪,四处寻人替他看病。”
风辞:“……”
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无论是薛唯的来历,还是他的反应。
裴千越继续道:“薛唯幼时被他父亲送入仙门修行过一段时间,认识几个仙门中人。可薛家寻了许多修士也瞧不出毛病,最后找来了阆风城。”
风辞问:“你替他看了?”
“是萧却。”
风辞:“瞧出了什么问题吗?”
“没有。”裴千越道,“他身体一切如常,不是中邪,也不是被人夺舍。”
风辞了然。
薛唯多半是从须弥世界来的魂灵。他在其他世界肉身已死,神魂脱离世界时不知出了什么意外,偶然掉落到这里。
偏巧这个世界有个薛唯,和他在同一时刻死去,肉身与他神魂出奇契合。
才有了这番借尸还魂。
这种事不常有,但修真界检查不出薛唯神魂的问题,倒是不奇怪。
须弥世界的存在是这世间最大的秘密,为了保护这个秘密,天道给每个小世界强行施加了规则。
——从异世界来的魂魄无法被人察觉。
这也是风辞游历异世界这么多年,从未被人发现的原因。
风辞问:“你信了他的说法?”
“薛唯的身体和脑子都没出问题,他也没必要撒谎。”裴千越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风辞还是不明白:“可你为什么要把他留在身边?”
那唯不仅根骨平平,人看起来也不怎么靠谱,除了来历特别,实在算不上什么人才。
以裴千越的性子,发现这种来历不明的人,没把人直接弄死都算客气的,怎么会反倒将他留用?
裴千越道:“因为你也去了那里。”
风辞眨了眨眼。
他忽然想起,裴千越的确曾问过自己,是不是来自这个世界。
他当时还好奇裴千越是如何知道这件事。
所以……是他说的吗?
裴千越问:“你不记得了?”
风辞心虚地偏过头。
这其实也不能怪他,那都是三千年前的事了,他怎么可能事事都记得住。
裴千越低声道:“可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风辞:“……”
这人今天是故意一直戳他心窝子的吗?
“我……”风辞抿了抿唇,声音都不自觉放软了,“我当时怎么告诉你的?”
裴千越道:“你说,你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超脱这个世界而存在,我只是条普通的小蛇,所以不能跟着你去。”
风辞意识到了什么:“你不会是因为我这句话,才开始修炼的吧?”
当年捡回那条小黑蛇之后,他检查过小黑蛇的天赋根骨。
裴千越的天赋根骨其实算不上特别好,如果不是风辞喂了那滴血,阴差阳错给他开了神识,他可能终其一生都只会是一条普通的小蛇。
风辞当年尝试过帮他化形,但都失败了。
生灵想要修炼成妖本就比普通凡人困难很多,因此风辞没有强求。
所以在回来之后,发现当年的小黑蛇居然修成了人形,还拥有了这么高的修为和地位,他也非常惊讶。
裴千越道:“我想去找你。”
他以为是自己修为不够,才会被丢下。所以在被留下的那些年里,他不断修炼,不断学习,把风辞留下的所有功法都学会。
他以为这样就能去找到他。
风辞喉头忽然有点干涩,他别开视线:“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傻子。”
裴千越只是笑笑,继续道:“后来我发现,常人想要超脱天理循环何其不易。所以在遇到薛唯之后,我将他留下,想试试能否从他身上寻得一些法子,或知晓更多关于那个世界的事。”
这其实很不容易。
须弥世界万千,薛唯也不过是从其中一个小世界而来,他知晓的事情不会太多。
可哪怕有一线希望,裴千越都试一试。
风辞问:“所以你上次用这试探我,也是想知道我是不是与薛唯一样的人?”
“那倒不是。”裴千越道,“我那时几乎已经确定你的身份,这样试探,不过是想知道你会不会继续撒谎。”
风辞:“……”
“结果果真撒谎了。”裴千越淡淡道,“骗子。”
风辞:“…………”
这人到底怎么做到一会儿让人心疼得要命,一会儿又让人想揍得要命啊!
风辞深吸一口气,决定不与他计较。
他们在寒山寺折腾了一整夜没睡,此刻到了这薛府,再被安神的熏香一熏,风辞终于生出点倦意。
他也不去睡床,只往外间的小榻上一倒。
薛府真不愧是富商之家,就连这小榻都比阆风城的床舒服。
风辞没骨头似的倚在榻上,撑着眼皮看裴千越。
后者依旧端坐桌前,肩背挺得笔直,那张俊美的脸上平静无波,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子冷若冰霜的孤高。但风辞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人实际幼稚又小气,完全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
但其实……就还挺可爱的。
这世上,恐怕只有风辞,会把可爱这个词和裴千越联系上。
风辞这样想着,眼底又浮现起一点笑意。
“主人在看我?”
似乎是感受到了风辞的目光,裴千越忽然偏过头来。
风辞收敛了脸上的笑,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没有啊。”
裴千越起身走过来,在小榻边坐下:“没有么?”
“没有。”风辞正色道,“我刚在想正事,你别瞎说。”
裴千越“哦”了声,问:“什么正事?”
风辞连编都不用编,张口就来:“当然是思考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他们如今是跑来姑苏躲清闲,可那凶手依旧逍遥法外,无数仙门仍在面临着威胁。
寒山寺,只不过是这几个月以来,受害的其中一个仙门。这些日子,有多少人师门尽毁,又有多少人像小狐狸那样失去至亲。
想到这些,风辞神色认真了些:“不能再任由那凶手这么下去了。”
“嗯。”裴千越轻轻应了声,问,“主人有什么打算?”
风辞皱眉:“你问我做什么,这不该是你这个仙盟盟主考虑的事吗?”
裴千越身体微微倾斜,身后修长的发丝垂到榻上:“可主人说方才在考虑正事。”
风辞:“……”
好像是哦。
风辞清了清嗓子,不再与他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