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池翎
可对方将情绪藏得很快,等风辞再抬眼看向他时,后者已经神色如常。他给风辞倒了杯茶水,平静地推到风辞面前,没有说话。
风辞眸光微微敛下。
思绪忽然想起点别的事。
在风辞介入这件匪夷所思的仙门屠杀案之前,裴千越分明是整个仙盟中对此事最为关心的人。身为仙盟盟主,甚至就连阆风城弟子都知道,他时常独自外出调查,可见对此事的重视。
可如今……
风辞总觉得,他好像已经不那么在乎真相。
仅仅一个寒山寺,分明也还有很多疑点。
比如风辞为何会事先知道寒山寺可能会出事;比如修为境界极高的慧空大师为何在强敌来袭前毫不反抗,从容赴死;又比如,慧空大师死前的记忆为何被篡改,又是何人篡改。
可这些疑点,裴千越从来没有问过。
这么多天,他向来只是风辞想做什么,他便陪着风辞做什么。至于其他的,他不询问,也不关心。
不,或许并不是不关心。
风辞手指摩挲着杯沿,若有所思片刻。
一直以来,风辞都很难看清裴千越心里在想什么,但细究缘由,无非是裴千越依旧隐瞒着他许多事情。
他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三百年前的灵雾山又发生了什么?以他的性子,在最初六门都作壁上观时,为何会这么关心仙门屠杀一案?
风辞当然想问,可这人实在精得很,风辞问了好几次都没把他嘴撬开。
他不愿说,就当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风辞想了想,仰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裴千越又想帮他倒茶,他刚取过茶壶,却被风辞抬手按住。
温热的手指覆盖在裴千越那冰凉的手背上,却不像裴千越方才那样一触即分。风辞在裴千越手背上徐徐摩挲两下,让他将茶壶放下,再牵着他的手来到身前。
裴千越神情有点紧绷:“主人……”
“嘘。”风辞朝他笑了笑,就这么牵着裴千越的手站起来。
他将人牵引着在原地转了个身,让裴千越背对桌沿,不得不微微抬起头面向风辞。
风辞居高临下地看他,他的手顺着裴千越手腕往下滑,最终按在对方肩膀上。
裴千越喉结轻轻滚动一下。
风辞眼底笑意更深,他低下头,低声道:“你之前说,这张脸配不上我。”
他话音落下,二人周遭忽然泛起淡淡光芒。
在那金色的光芒中,风辞的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长高。他身形变得挺拔瘦削,刚起床还没来得及束起的头发披散下来,长得几乎垂到地上。
他悠悠抬起眼皮。
秋水惊鸿,清冷如霜。
裴千越浑身都僵住了。
风辞眼底浮现起一丝狡黠的笑意。
“现在……”他的嗓音也变了。原本少年的嗓音变得清雅沉静,在愈发耀眼的光芒中显得有些不真切。
风辞重新牵起裴千越的手,略微倾身,将冰凉的侧脸贴上去:“配得上了吗?”
裴千越的手倏然用力,将风辞猛地拉进怀里。
他嘴唇紧抿,一手钳住风辞的腰身,另一只手深深陷入风辞修长如瀑的发丝中,托住对方后颈的手力道极大。
“你故意的。”裴千越声音哑得惊人,他神情紧绷,这话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很显然。”
二人间靠得极近,近到裴千越只要略微一抬头,就能碰到风辞的嘴唇。
但他没动。
风辞知道裴千越不敢就这么吻上来,他含笑稍稍拉开一点距离,十分坦然道:“我在勾引你。”
裴千越手臂骤然收紧。
风辞竟还催促:“你快一点,变不了多长时间的。”
人族在化形变身之术上,天赋造诣远不如妖族,越精细的变化,便越困难。像这种与他原身一模一样的幻化,以风辞的修为,都不一定能撑过一盏茶的功夫。
裴千越深深吸了口气,问:“你想知道什么?”
风辞脸上的笑意稍稍收敛下来,他说:“你先告诉我,我存放在灵雾山的肉身,当真是被人盗走的吗?”
屋内安静下来。
空气中一时只听得见二人略微凌乱的呼吸。
半晌,裴千越低声道:“是。”
风辞的神色沉下来。
裴千越道:“那日我在山洞中练功,洞外的结界忽然被人打破,我追出去,却并未看到任何人影。回来的时候……肉身已经不见了。”
风辞注视着他,轻轻问:“就这样?”
裴千越:“就这样。”
风辞:“撒谎。”
裴千越不答。
“骗子。”风辞抬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不听话。”
“不给你亲了。”
他轻轻一推便推开了裴千越的钳制,后者伸手想拉他,却没拉得住。风辞从裴千越怀中起身,周身光华随之褪去,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傻子都看得出来裴千越在敷衍他。
可看出了也没用。
裴千越不肯说实话,风辞对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连亲身上阵勾引都套不出来,别的法子就更不容易了。
他越想越气,懒得再理这软硬不吃的混账,直接转身往屋外走。
裴千越起身:“主人要去哪里?”
风辞头也不回:“当然是去找萧庄主商量接下来的御敌之策。”
“我——”
“你就别跟来了。”风辞打断他,“他们不知你在庄内,贸然出现,平白惹人怀疑。大敌当前,我可不想在取得对方信任这件事上耽搁太多时间。”
他说完,拉开门直接走了出去。
将裴千越独自留在屋中。
风辞昨晚宿醉,今日本就醒得晚了点,又和裴千越在屋中耽搁了一阵,走出屋子时已经日上三竿。
庄内弟子正在前院忙碌。
萧承轩自然也在其中。
他们分明喝的都是一样的酒,可这位年轻庄主瞧着依旧精神饱满,不像风辞,早晨起来头还晕着。
见风辞走过来,萧承轩连忙迎上前,朝他行礼:“见过仙尊。”
风辞点点头,问:“准备得如何了?”
“按照仙尊的意见,已将山门外的法阵重新加固,只是这机关阵法……”萧承轩顿了顿,道,“折剑山庄不擅此道,就连如今这机关阵,都不过是先祖世代传承下来,所以……”
他露出一丝惭愧的神情。
术业有专攻,风辞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道:“你派两个帮手给我,我帮你改了就是。”
萧承轩早有准备。
他立即唤了几名弟子上来。
这也是昨日风辞与萧承轩商议的内容之一。折剑山庄如今的防御工事仍有极大的漏洞,需要调整和修缮的部分很多。
关于如何改动,风辞昨日看过一遍,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他给几名弟子分配了任务,自己也没闲着,亲自去改动了几个关键枢纽。
萧承轩身为一派之主,还有许多事务要忙,没法全程跟着他,便派了大弟子靳易来供风辞使唤。
昨日便是靳易领风辞进入山庄,这年轻人本就待人有礼,今日见了萧承轩对风辞的态度后,更是将风辞奉为上宾,处处抢着干活,不敢让他劳累。
风辞索性偷个懒,使唤他替自己做事。
闲的没事还与他闲聊两句:“你家小师叔身体如何了?”
问话时靳易正在给一处机关人偶添加灵力枢纽,听言动作稍顿了顿,眼神暗下来:“庄主昨晚已经连夜将他送走了。”
风辞一怔。
他知道昨晚那萧小公子是跪得昏厥过去,那么,萧承轩显然是在对方昏睡时将人送走的。
那位萧庄主,虽然口中说着要替修真界肃清祸害,但实际上,早已经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所以才会坚持要将唯一的亲人送走。
不只是他。
风辞抬眼望去。
如今的折剑山庄各处,弟子们各司其职,神情认真专注。可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又有哪一个,没有做好赴死的准备呢?
风辞闭了闭眼,低声道;“别担心。”
靳易转头看向他:“您说什么?”
“我说,别担心。”风辞道,“你们会再见面的。”
而且不会太久。
风辞原本以为,他把裴千越关在屋中,对方多半又会和他闹脾气,亦或者偷偷跑出来黏他。
可是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