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桃 第2章

作者:礼观棠 标签: 玄幻灵异

  水镜波澜一闪,画面陡变,整副镜面都被艳丽的红色填满,龙凤高烛在桌案上灼灼跳跃,一旁红色被衾高高隆起,勾勒出两个上下交缠的人形,而随着被衾水波般抖动,下方一只手臂如藕茎那样横斜探出,臂上一点红痣格外醒目,赫然是方河。

  “方河!”

  那红浪下的旖旎显而易见,叶雪涯愤怒至极,一声厉喝震彻方河心神。

  “师兄,我……”方河慌忙移开手,然而水镜重归寂然,方才的幻象却不能当作没有见过,方河心中惊惶,脸上血色尽失。

  叶雪涯原以为他还能解释几句,可见他如此畏缩惶恐,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如何?”叶雪涯怒极反笑,“你想说这是妖物的惑术?”

  方河没料到叶雪涯会给他提供说辞,忙不迭地承认:“对、对!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幻象,一定是妖物想要……想要挑拨离间……”

  他声音越发小,因他突然醒悟,叶雪涯的眼神是鄙夷与厌弃的。

  叶雪涯讨厌镜中幻象,叶雪涯讨厌自己与他亲近€€€€哪怕是幻象也不行。

  原来他曾幻想过无数次的亲近与情事,在叶雪涯看来竟是不堪入目的侮辱。

  叶雪涯寒声道:“临出行前,四师弟告诉了我一件事,我原本不想相信,结果你倒是主动证明给我看了。”

  “他说你好龙阳,整日思凡不思进取,所以哪怕天生仙骨也是修为浅薄。”

  叶雪涯凉凉一笑:“如今看来,你竟是在肖想我?”

  恰如千万根冰锥透体而过,方河心中剧痛,浑身发寒,几乎就要跪倒下去。

  他苍白地辩解:“这只是水镜幻象,为什么单凭一句谣言一个幻象你就能误会我?”

  叶雪涯嗤道:“哪来的误会,海上秘境有座真言镜,能照出人心中最渴望的东西。我以为你在进入秘境前会做好功课,看来你连这点准备都没有。”

  方河心中一颤,关于秘境的记载,正是由四师弟转交给他的。

  €€€€他与四师弟过去曾有罅隙,但他以为他们早已各自放下。

  叶雪涯又道:“其实何须真言镜呢,哪怕这就是幻境惑术,以你这失了魂的反应,也真是……”

  他不再说下去,而方河低着头不住战栗,不敢同叶雪涯对视。

  安静到极致的数息功夫后,叶雪涯轻轻吐出两个字:

  “恶心。”

第二章

  只这两个字,足以将方河打入地狱。

  他的心意尚未诉诸于口,就已经被碾进了尘埃里。

  叶雪涯转身离开,而方河仿佛被施了定身咒般立在原地,久久未能迈出一步。

  叶雪涯没有催促他跟上,脚步声远去至消失,良久方河终于瘫坐在地,绝望地想叶雪涯恐怕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若是叶雪涯不要他了,他还能往哪去?师父常年闭关,他与几位同门都无甚交情,他对师门的牵挂只一个叶雪涯而已。

  而今心事暴露,招了叶雪涯厌恶,再想到四师弟洞悉此事,不知是否会告知整个师门……

  方河陡然一个寒颤,心中萧瑟凄然。

  不过一夕之间,他竟然就无处可去了。

  秘境开放时间有限,他不能留在这里。

  可没了叶雪涯照应,这秘境的难度便陡增数倍。

  方河的运气从来不好,自山洞离开后又撞到另一处古怪阵法,他在其中九死一生,拼着自断本命灵剑,终于强行毁掉阵眼,赶在秘境关闭前逃了出来。

  那时他外伤致命,情伤摧心,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没想到在流离途中遇到了安锦。

  安锦亦是刚从海上秘境中出来,他是鹿城某个世家的少主,虽说修为不见得多深,但一身珍宝法器已足够护得他安然。

  安锦有些纨绔脾气,爱美人,爱珍宝,一旦起兴便不惜代价,捡到重伤昏迷的方河,见他容貌还过得去,便招呼仆从照料他,还拿出不少珍稀丹药,一股脑喂给方河。

  方河就此捡回一条命,对安锦不胜感激。

  安锦看着伤愈后的方河,只觉这人长相实在对胃口,于是半开玩笑地提出要方河以身相许。

  方河自是惊住,不知如何回应。

  安锦见他为难,又笑着转开话题,提出他要回鹿城本家,不知方河是否愿意同行。

  彼时方河已无颜再见叶雪涯,又失了本命灵剑无法再行剑修之道,他心中自嘲这是彻底回不去惊鸿峰了,便答应与安锦同行。

  同行途中,安锦与他百般示好,方河难以收受之余,又在恍惚,为何安锦能这么坦率地道出爱慕,而叶雪涯看到他的心思却如此厌恶。

  他委婉地向安锦提出疑问,安锦却道:“既是喜欢,为何要藏着掖着?”

  “不,只是你我同是男子……”方河支吾道,安锦于他有恩,他自然不会讨厌安锦,但这样的热络亲近就像炽烈火焰,他待在旁边不止是觉得温暖,更有被灼伤的忧虑。

  安锦心中嘲笑方河天真,面上却故作叹息:“那又如何?在中州男子间结为道侣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我见小河心生爱慕,情难自禁。不过你若实在反感,那我还是会收敛的。”

  原来陆上的风气与惊鸿峰不同,方河一时五味杂陈,听到后半句时代入自身,忍不住道:“怎么会?我不反感的。”

  安锦没想到方河这么好说动,被他较真的模样逗乐,抱着方河不住发笑。

  “小河啊小河,你怎会如此天真烂漫……那你既然收下了我的示好,是不是也该准备回应了?”

  他又凑过来与方河亲昵,方河有些不适,直觉落入圈套,但见安锦笑得畅快,还是含糊绕过话题,不忍扫兴。

  安锦返程走得极慢,他说好不容易离家一次,正好畅快游玩。方河自幼长在海上,好奇中州风物,不疑有他。他与安锦一路玩乐回到鹿城,出发时尚是春日,到达鹿城已近入秋。

  这一路安锦时刻与他腻在一起,有时他会感觉安锦是否太过逾距,到底他还没有放下叶雪涯,难以接受与旁人亲近,但安锦又将分寸把握得极好,总能在他无法忍受前抽身离开,末了方河只能开解自己安锦是出于爱慕才会这么做,他知道遭人厌弃是多么痛苦,也就默许了安锦的作为。

  他还是不能对叶雪涯的事释怀,即便安锦数次直言爱慕,他也无法坦然接纳。但这么长时间的柔情蜜语贴心相伴,足够让方河心生眷恋。

  被人珍惜重视的感觉太好,像凛冽冬日突降的一壶热酒,他不想拒绝。

  到达鹿城时,安锦随口道,你既然无门无派无父无母,不妨留下来,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

  彼时安锦正望着远处云霞,语调漫不经心,方河却于原地怔住,眼中忽然没由来涌起涩意。

  他恍惚地想,或许他在惊鸿峰格格不入十余年、在海上秘境最后九死一生,就是为了遇见眼前这个人。

  他以为遇到安锦,就是到了他徘徊流离的终点。

  回到安家府邸,安锦特意给他安排了座僻静院落,接着便被繁杂事务缠身,数日不见踪影。

  小院极偏极静,鲜少有人往来。安锦给他留了一位侍女,在安锦不见踪影的第四天,方河终于忍不住问她:“安锦一向这么忙吗?”

  侍女抿唇一笑,低头掩饰眼中嘲讽:“少主是白鹿安家的独子,日理万机,自然少有闲暇。”

  方河有些失落,他又问:“那他平时在哪忙?我想去看看他。”

  侍女道:“公子有心了,可惜少主忙起来总是不见外人的。公子不妨再等几天,等少主有空了自然会来见你。”

  寄人篱下不可任性,这是方河在惊鸿峰上琢磨出的道理,没想到在安家也能适用。

  他怅然叹气,不再过问。

  小半个月后安锦终于现身。

  那是在一个雨声淅沥的夜里,方河就要睡下,院门却忽然被叩响,紧接着房门被推开,进来一个满身酒气的人。

  叶雪涯不喜酒味,方河受他影响也是滴酒不沾,如今被醉醺醺的安锦抱个满怀,说不出的难受。

  “安锦,”方河试着推开他,“怎么了?”

  安锦的动作却失了轻重,见方河推拒,不像以前那样点到即止,而是大力将他压制在下,甚至有些蛮横地吻上去。

  方河讨厌这种为人所制的感觉,半个月不见人的怨怼与酒气催生的厌恶席卷心头,他动了真格,聚起灵力将安锦一把打开。

  啪,一记响亮耳光在寂静深夜里格外刺耳。

  方河尚未来得及收回手,便反应过来这是闹得过了,安锦到底是喜欢他,无论如何他不该对安锦动手。

  屋中重归寂静,安锦维持着被他推开的姿势,偏着脸侧身僵立原地。

  这样的死寂令方河不安,他试着小声叫安锦的名字,未料安锦猛然发力,一把将他推到床上,灵力暴涨为锁链死死箍住他:“装什么清高?!我都把你带到家里来了你还想要什么!”

  他力道极重,语气凶戾且陌生,方河吃痛,一瞬竟不知是不是梦魇幻觉。

  方河挣扎道:“你说什么……你是安锦?”

  安锦居高临下看他,神情漠然,呼吸间浑浊酒气扑着他的脸:“我这一路低声下气百般示好,你再端着可就没意思了。”

  方河霎时僵硬。

  他当然知道安锦的心意……可安锦从前一直是温柔体贴的,绝非如此嘲弄鄙薄。

  他不明白安锦为何性情突变,但这样的态度令他想起叶雪涯那句“恶心”,那是他永难释怀的阴影。

  安锦见他停了挣扎,以为方河终于顺从,嗤笑一声,俯身去撕他衣服。

  “……放开!”

  裂帛声响,惊回方河神思,他顾不得折损修为,拼尽余力也要挣脱束缚。

  他奋力结出一个符印,可还未灌注灵力,忽然天外一声惊雷霹雳,生生打断他与安锦的僵持。

  漆黑寂静的院落中,遽然爆发出刺目白光。

  屋中霎时亮如白昼,方河不禁闭眼,旋即白光一闪而逝,而安锦不知遭遇了什么,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屋中再度陷入黑暗,方河仍闭着眼,半晌后方敢睁开,他顾不得查看安锦情况,猛然坐起,按住胸口剧烈咳嗽。

  失去本命灵剑的剑修与废人无异,他其实没有把握能靠半吊子的符印逼退安锦。但或许是天神仁慈,突如其来的一道惊雷将安锦击倒。

  待心口不再抽痛,方河缓慢起身,去探安锦气息。

  可他刚一动作,便察觉异样。

  缺失本命灵剑后他的感知大不如从前,刚才又专注于挣脱安锦,他竟没注意到屋中何时多了一人!

  极轻的呼吸声在他身后响起,方河寒毛倒竖,不知来者是何方神魔。

  刚才的惊雷恐怕就是这人带来的,能闹出这样的阵仗,定然来头不小。

  想来也是,以他的运气,如何能奢望天道相帮。

  方河不敢动作,身形僵硬,那人大概看出他有所察觉,也不再掩饰,一指点在方河后心。

  “你倒是机警,”那声音低沉,竟然还带着几分悠然笑意,“不想死的话就别回头。”

  那语气不似威胁,更像是戏谑之语,方河却不敢放松警惕,尽力稳住声音道:“阁下是谁?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