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残月折镜
叶景闲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什么,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沮丧地垂下了手,叹了一口气。
江离的眉头微微皱起,茫然无措:“你说的事情应该很重要……可是,我真的记不得了。”他小声地说,“対不起。”
面対少年的歉意,叶景闲脸颊阵阵发烫,慌忙道:“该道歉的应该是我,是我対不住你。”年轻人满是愧疚,“我说了要保护你的,是我没有做到。”
江离更加惶恐:“対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了。”说着,几乎急得要落下泪了。
叶景闲生怕把人给惹哭了,连忙解释:“我只是想问问你还记得什么,如果真的不记得也没关系的。”
江离抽了抽鼻翼,慢慢地说:“我……我应当有个夫君……”
咔——
一道碎裂声响打断了江离的思绪。
叶景闲也转头看去,环视一圈,没能找到声音的来源,又收回了目光。
只是在没注意到的地方,沈霁云袖口一动,手掌下的石头裂开了无数条缝隙,石屑簌簌落下。
他握紧了手指,又缓缓地松开,沉默不语。
叶景闲追问:“什么夫君?”
江离的记忆一片空缺,不管如何努力地回想,都只闪过零星的碎片,看不真切。他捧住了额角,冷汗淋漓。
就在这时,沈霁云冷声制止:“止念。”
言出法随。
一点冷意落在江离的眉间,原本紧绷着的肩膀顿时松懈了下来。
他轻轻喘了一口气,眼睛通红,用力地捏着衣角,无措道:“対不起,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叶景闲的喉咙一紧,说不出话来了。
都是他的错。
若不是他,江离还是一个无忧无虑、单纯善良的小医师。
都说少年不知愁滋味。
叶景闲一生从未受过波折,意气风发,敢与天一争高下。
可如今夜色寂静,头一回尝到后悔苦涩的滋味。
……
一夜无话。
转眼天明。
一缕晨光洒下,拂过柳城的断壁残垣。
柳城经此一难,死伤无数,半座城都倒了。就连最为依仗的神木都凋零枯萎,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树坑与一片烂摊子。
没了神木,就算日后柳城重建,怕也是恢复不到往日十九城的繁华。
高处凌云。
沈霁云一手负于身后,容色冷淡,眺望着远方。
一点晨曦倒映眼底,如同冰封的湖面,留不下一点痕迹。
叶景闲恭敬站在身后,拱手道:“师祖,弟子已经传令回宗门,将柳城变故一一告知,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新城主前来上任了。”
说罢,他屏气凝神,等待着答复。
沈霁云惜字如金:“可。”
叶景闲得了答复,本应该退下,可他依旧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沈霁云淡声问道:“还有何事?”
叶景闲的神情低沉:“阿离闹着要走。”
沈霁云侧过身,问:“为何?”
叶景闲似乎是难以启齿,过了许久,方才吞吞吐吐:“他说……他要去找夫君。可是,阿离根本就没有夫君!”
沈霁云:“何出此言?”
叶景闲忙不迭道:“我与阿离相识,阿离不过弱冠之年,懵懂无知,哪里会有一个不知姓名的夫君?”
他斩钉截铁,“肯定是有歹人见阿离单纯,哄骗了他去。”
沈霁云莫名觉得这话刺耳,脸色微沉。
叶景闲说得认真,都未曾察觉到异样,自顾自地说:“师祖,阿离是为了救弟子才失去记忆的,于情于理,都不能让阿离孤身一人走了。”
沈霁云声音微冷:“莫不成,你还要以身相许?”
叶景闲扭捏了一下:“若是师祖许可,也不是不成……”
话还没说完,不知怎么的,他后颈一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低头揉了揉鼻尖,又道:“阿离如今失忆,口中‘夫君’也不知是何等人也,我实在是不放心……”他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变换,差点蹦了起来,“我想起来了!”
沈霁云见他一惊一乍的,心中不虞,冷声道:“成何体统。”
叶景闲忙肃然敛容:“弟子一时情急,还望师祖谅解。”
又低声说:“阿离曾说,在我走后,遇到了一个好心人。这个好心人带他进了秘境,又携他来了柳城……言语间,阿离対此人格外信任。”
在提起“好心人”的时候,他隐隐切齿,“我觉得此人分明图谋不轨,心思不纯。阿离口中的‘夫君’,肯定就是那个好心人。”
沈霁云:“……”
这“好心人”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听起来有些耳熟?
叶景闲说完了来龙去脉之后,自语:“若是让我见到那个好心人……”
一道冷声在耳畔响起:“你待如何?”
叶景闲想也不想,掷地有声:“必定要让他好看!”
话音落下。
或许是叶景闲的话说得太满,也可能是高处的风太凉了,一个不慎,被风灌了满嘴,止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他咳得直不起腰。
沈霁云落下一瞥,足尖踏过山巅,一手负于身后,翩然落下。他留下了一句告诫:“少说大话。”
叶景闲:“啊?”
第二十二章
江离正坐在一片废墟中, 双手抱着膝盖,仰头望着远处。
晨风吹拂,斜光掠影。
鬓角发丝吹拂, 他的唇颊微抿, 眉眼怅然。
天地之大, 不知何处可归。
一袭白衣从半空中悄然落下, 目光落在少年的肩头,不由驻足。
江离似有所察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了过去。
在看到来人之后, 他慌忙站起身来, 举止间透露出了拘束与不安。
沈霁云淡声问:“你要走?”
目光轻轻一触,江离随即垂下了眼睑:“是、是的。”他的声音很轻, 近乎于耳语, “我有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但我知道,我应当是有一个夫君的。我要去寻夫君……”
沈霁云沉默半晌, 道:“既已记不清了, 又如何去寻?”
江离揉捏着衣角,因为太过于用力,指节隐隐发白:“总、总能找到的。”他有些着急,鼻尖上冒出了点点晶莹的汗珠, 努力地说着, “只要见到面, 我就一定能认出夫君的!”
沈霁云几欲开口, 又止住了。
他倒是知道江离的夫君是谁, 但……那不是信口胡诌出来,用于招摇撞骗的吗?
少年狡黠娇纵, 满口都是胡言乱语,一下子寡妇新丧,一下子亡夫又死而复活,里头找不见一句真话。
不料现在失忆了,竟然对以前撒下的谎深信不疑。这般阴差阳错,实在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四周越来越安静。
江离似乎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眼尾湿润,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哭腔:“对不起,我是不是不应该忘记这些的……”
一点泪珠从半空中滴落,摔在了地上,碎成了几瓣。
这般的伤心,连带着沈霁云的心头也微微一颤,荡起阵阵涟漪。他的喉结上下一滚,低声道:“你受伤了。”
江离怔怔抬眸,眼中蓄满了一泡泪,将落未落,着实是我见犹怜。
沈霁云不由放缓了声音:“等伤势愈合,自然就会记得了。”
江离啜泣了一下:“真的吗?”
沈霁云神情肃然,让人不自觉的信服:“自是真的。”
在得到这般肯定的回答后,江离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水,破涕而笑:“您真好。”他恍惚了一阵,不知想起了什么,痴痴道,“您和我的夫君一样,都是好人……”
沈霁云的面容一僵:“……”
见江离还在念叨着夫君,他神情生硬,撇开了话题:“等你伤好之后,再走也不迟。”
江离盯着脚边的石子,咬住了下唇,声音细微:“这样会不会太劳烦您了?”
沈霁云:“无妨。”
他顿了顿,解释道,“你的伤全因门下逆徒而起,我自然……会对你负责的。”
言语之间,下意识地抹去了叶景闲的存在,等到说完了以后,方觉稍显歧义。
还好江离没有并察觉到话中的差异,手指纠缠片刻,最终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沈霁云听到动静,落下一瞥。
少年的态度略显拘谨。
许是在他眼中,面前这些都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自然有些放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