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辅 第12章

作者:独惆 标签: 强强 玄幻灵异

萧嫣进宫还不到一年就有了身孕,这应该是阖宫上下的大喜事,梁宴的嫔妃不多,我从来没听说其他嫔妃有过身孕,萧嫣这孩子生下来就是嫡长子,是未来的储君、大梁的接班人。

我放下手里的笔,低头对梁宴拱手道:“恭喜陛下。”

“恭喜?”梁宴我侧前方的桌案前找了个位子坐下来,神情晦暗不明。他拨弄着手里的串珠,突然提着唇角笑起来,道:“嗯,是该恭喜,毕竟是朕第一个孩子。不过,宰辅大人这声祝贺也未免太没有诚意。”

我在批改公文的间隙抬头看了一眼梁宴,他戏蔑地挑着唇,像是在等我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是臣考虑不周了。”我的手停顿在空中,丰盈的墨水从笔尖滑落,掉在我刚批复好的公文上,晕染成一片黑色。我不动声色的换了一张纸,扭身冲身后的仆从道:“去找管家,让他去库房里,挑一尊最好的玉观音拿来,当做是我送给陛下的贺礼。”

“玉观音皇宫里多的是,没什么稀奇的,就不必给我了。”梁宴冲周围的仆从们挥了挥手,吩咐了一句“都下去吧,朕要和沈大人谈事情”,就踱着步子走到我身边,倚在我批公文的桌旁。

“沈宰辅觉得朕是缺钱还是缺物,会稀罕你一个小小相府拿出来的玉观音吗。”

其实沈家从前是武将世家,到我这一代才从了文,府库里世代流传下来的好东西不在少数,梁宴就是要些奇珍异宝,我也不是拿不出来。但我看着梁宴环着手,似笑非笑盯着我的样子,就知道这狗东西不是来要贺礼的,是早就想好了让我答应他些什么。于是干脆放下笔,直视着梁宴,反讽道:

“陛下要什么不妨直说,便是要拿小殿下换臣手里的虎符,臣也是能考虑答应的。”

“怎么,嘲讽我拿孩子当筹码,要分你权?”梁宴坐到桌上,把我批的公文扫开,弄得一团乱,俯下身单手撑在桌子上,以离我极近的距离笑道:“想多了沈大人,我那么相信你,区区一个虎符,给你了就没想过再要回来。”

我一把推开故意在我脸上吹气的梁宴,往后倾了倾身,垂着眼漠然道:“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梁宴勾起半边唇角,不怀好意的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舔了舔唇缝,伸手捏住我半边耳垂,在我耳边低笑道:“我想要的东西,哪一次你是真心给过我的。不过不要紧,宰辅大人的身体永远比嘴上诚实。”

我咬着牙,正准备拿起桌上的书册给梁宴一巴掌,梁宴就直起身,退到我能容忍的安全距离里,懒洋洋的一挑眉,继续道:

“不需要什么物件上的东西,这孩子既然贵为我的长子,自然也要替我弥补弥补遗憾。从前我没那个福气进皇子学堂,让你做我的侍读,如今我有了皇子,那就请沈大人做他的太傅,替我了了这一桩憾事吧,如何?”

我抬眸去看梁宴,他懒散地倚在书堆上,说这话的时候微微垂着眼,叫人看不出情绪。

但我知道,梁宴没说谎。

他是真的很遗憾。

许是答应了梁宴做皇子太傅的事,一连几天,我下朝的时候路过朝晖堂,总忍不住站在当年那面宫墙面前多看几眼。

梁宴登基的时候并无子嗣,如今的朝晖堂里,都是一些皇亲国戚的孩子,破格准许进宫读书的。我站在墙边看了没多大一会,就有下了课业的孩子结伴跑出来,一团一团的看着煞是可爱。

我刚笑着和几个奶里奶气同我打招呼的小孩说了两句话,就感到肩上一沉,侧脸一看,梁宴往我身上披了件披风,站在我旁边扫了眼面前的小孩,对我说道:

“我说这几天你怎么下了朝就没踪影,原来是跑来这儿了。怎么,我们沈大人什么时候这么喜欢这些蹦蹦跳跳的小鬼了。”

这些孩子怕是被家里大人耳提面命不能得罪皇帝陛下,一看见梁宴来了就急忙作揖告辞。我轻啧了一声,带着抱怨和一点我都没意识到的责怪去看梁宴。

梁宴朝我一摊手,无辜道:“他们自己要走的,我可没赶他们。”

“还不是因为你喊他们小鬼。”我刚柔声跟孩子们说完话,腔调一时没改过来,说完后意识到不对咳了两声,又改口问道:“陛下找臣可是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一个人批那些又长又难读的折子实在是太没意思了,来找宰辅大人一起。”梁宴伸手揽过我的肩,加厚的披风被他一拥,热度瞬间涌上来。不过我并不贪恋温度,伸手就把梁宴猛地推开,拢着披风面色不佳的甩手就走。

走了几步,没听见身后的动静,我又不耐烦的回过身去,冲站在原地往这边望的梁宴喊道:“走啊,你折子不批了。”

“批。”梁宴倚着墙笑了一声,几步就走到我跟前,把我压进披风里头发拨出来,笑道:“走吧。”

那是我为数不多耐着性子容忍梁宴的时光,也是我难得和梁宴和平共处的时光。有时下了朝闲来无事,梁宴会拉着我去织衣局给皇子挑衣服,我回府路过集市的时候,也总会买些小孩子爱玩的物件。

那时候我因为愧对萧嫣和一些别的原因,对这个孩子的降世充满了期待。我总觉得梁宴有了孩子,就会收着他那发疯的性子,不再执着于过往仇恨,好好的为人父,为人夫,有了孩子分散他的精力,他总有一天也就能……放过我。

可我没想到,那年夏季还没开端,宫里就传来消息,说皇后滑了胎,孩子没了。

太医给的说法是皇后身子弱,胎没坐稳,滑胎实属意外。可我前两日还带了几代为沈家服务的大夫进宫看望萧嫣,萧嫣身体很好,胎像平稳,怎么就会莫名其妙滑了胎。我想起来去看望萧嫣时萧嫣对着我欲言又止的表情,连夜赶进了宫。

刚走到乾清宫的大殿门口,就听到背对着我的苏公公跟梁宴说道:“陛下,都办妥了,知情的人都处理干净了,皇后娘娘不会知道的。”

我的脚步停在门口,心里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一时间天旋地转,听不清后面苏公公又说了什么。

我咬着牙走上前去,一把拉开苏公公,而后看着梁宴那双什么情绪都没有的眼眸,问道:“是你吗?”

我的问题没头没尾,但梁宴知道我在问什么。

梁宴看了双眼发红的我一会,勾了唇角:

“是我。”

我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砰地砸下来,砸的我五脏六腑都恶寒的发冷。

“是我用一碗堕胎药,杀了她的孩子。”

第26章 嫉妒

“啪!”

我一巴掌扇在梁宴脸上,这巴掌打的又急又狠,霎时间我的手和梁宴的脸就双双红肿起来。除了梁宴逼迫我的第一晚,我已经很多年没这样动过气。我垂下来的手还忍不住的在颤抖,我看着梁宴那张脸,一字一句地问他:

“为什么?”

苏公公已经被吓的呆愣在原地,抹着头上的汗小心翼翼地开口喊我:“沈大人……”

“你先下去吧。”梁宴朝苏公公挥挥手,等苏公公退出殿外才看向我。他眼底常年带着的讥讽笑意又在此刻展露出来,看得我心寒。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我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这个孩子活下去,看着你期待一场又落空,没有比这更令我开心的事了。这世间所有人的生死在我眼里都不算什么,一个还没成型的胎儿罢了,杀了便杀了。你硬要我给你说个原因的话……”

“我嫉妒他。”梁宴笑起来,眼神既漠然又冷血:“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就能得到你的喜欢和牵挂,将来有一天还会成为你的学生。我都没得到的东西他还没出世就得到了,想想我就嫉妒。”

“那是条跟你有血缘关系的人命!是你的亲生骨肉!”

我抬手又要扇他,被梁宴一把抓住手腕。他看着我被气到胸腔剧烈的起伏,就像是看见了什么稀奇物件,嘴角的笑更甚,语气里满是恶毒。

“血缘关系?亲生骨血?那又有什么关系。沈子义,你是不是太平日子过得太久了,忘了你自己是谁,忘了你是如何帮我爬上这个位子的了?你忘了我母妃死在你面前的时候,你跟我说过什么了吗?”梁宴捏着我的腕骨用足了力,他对着我笑,就像蛰伏已久的狼王终于露出了残忍的獠牙:“上位者不需要那么多感情,这不是你教我的吗。怎么样沈先生,我学的还不错吧。我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我儿子也不行。”

我看向梁宴的眼睛里全是怒火,心口生疼,骂道:“你这条疯狗!”

梁宴甩开我的手,嘲讽道:“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呢。沈子义,我们都活在仇恨里纠缠,注定是要发疯的。”

那天从宫里离开,我回府便病倒了。病是小病,太医说是急火攻心,将养两天就能好的事,我硬是请了大半个月的假没去上朝。

我不想看见梁宴,也无法面对萧嫣。梁宴杀了那个孩子,但我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那月月末,梁宴下了旨,让我必须回朝听政。我在朝会上一言不发,无论梁宴说什么都只拱手回道:“陛下英明。”

明晃晃的冷嘲热讽。

下了朝我被梁宴留下来,梁宴勾着唇笑的嘲弄:

“瞧瞧你这副丢了魂的样子,沈大人,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充满人情味了?怎么,当年那个杀伐果断满手鲜血的沈弃,这就要因为一个孩子,从血污里爬出来立地成佛了?”

“你这副仁慈的假面戴的不累吗?”

梁宴用力掐着我的后颈,咬上我的唇。鲜血从被咬破掉的伤口涌出,顺着我脖颈绷起的线条往下流。

梁宴嘴上沾着血,继续讥笑着在我唇边低语:“沈子义,我知道你的人皮面具下是什么样的烂骨血,我知道你那双看似干净的手上沾满了多少人血,我知道你的仇恨、你的抱负,和你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你何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假装你有多难过呢?我知道你那副伪善的面孔下掩藏着多硬的心肠,五年前你不是让我亲眼见识过了吗。”

“沈子义,人间炼狱,你我不是一直都身在其中吗,何必装的那么良善,多令人恶心。”

我在梁宴还没撤离我唇边的时候张口咬上去,用足了力,牙齿嵌在他的肉里,连带着我的怒火与发泄,连带着我们彼此混在一起的血,连带着那些泥泞不堪的过往,顺着我和他交缠的唇舌流下来,在书案的宣纸上留下血污的痕迹。

我们那实在不能叫做亲吻,更像是两头发着飙的野兽在互相撕咬,谁都寸土不让,谁都不肯服软认输,只有那些激烈的喘息和弥漫的血腥味才能发泄彼此的怒火,才能在这不见天日的深宫里,一日复一日的苟活下去。

咬破梁宴嘴的第二天,我就一封信送进宫里,把一切都告诉了萧嫣。送去的时候我对自己说这都是我对梁宴的报复,可我心里清楚,萧嫣需要知道真相,梁宴需要付出代价,而我,也需要赎罪。

收到信的当天,萧嫣就不顾侍卫的阻拦,只身闯进乾清宫,甩了梁宴一个巴掌。那时我正坐在梁宴的斜下方,努力维持着相安无事的局面处理着政务。

我看着萧嫣扇他巴掌的力度,直感叹将门虎女还是太过心慈手软,不像我心狠。梁宴强迫我的第一次,我直接拿着一把短刀刺入了梁宴的心口,差半寸就能捅进他的心脏,要了他的命。

萧嫣哭的嘶声力竭:“你凭什么杀掉我的孩子?!凭什么!”

梁宴挨了巴掌和质问,却不去看萧嫣,反而扭头来看我,我毫不在乎的与他对视,就差把“是的你没想错,这缺德事就是我干的怎么着吧”写在脸上。我清楚地看到梁宴顶了一下上颚,团着一口气气笑了。

他没怎么理会快哭晕过去的萧嫣,只是对身边人吩咐道:“送她下去,传骁骑将军进宫,就说皇后要见他。”

萧嫣被人搀扶着离开大殿前,突然回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等我站起来走近她,她就对我露出一个笑,那笑容实在太勉强,泪痕还留在她的脸上,她边哭边笑道:“大人,你选错人了,我才不是什么皇后的最佳人选,我做不了这个皇后,从来都做不了。”

我呆坐在原地,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只是看着她被宫女扶着远去,就像是一朵曾经开的娇艳却败在了春天的花。

再一回头,就看见了梁宴那张在我面前放大正笑的戏蔑的脸。

梁宴指着自己嘴角还没愈合的伤口,看着我唇上的血痕,挑着眉笑道:“我以为这就算结束了,没想到宰辅大人还留了一招后手,是想置我于死地啊。”

“你敢做,我不敢说?”我把手里的笔转了个向,用清冷的竹端怼着梁宴嘴上的破口,把他整个人往后戳,细小的血水瞬间从他没好全的伤口间渗出来。“亲生子嗣都能杀,人家打你一巴掌而已。”

梁宴抹了把唇上渗出来的血水,像是听到了极大的笑话般笑起来:“亲生子嗣?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皇后肚子里那个,是我亲生的。”

我猛地抬头去看梁宴,梁宴却低着头拨弄我的耳垂,慢悠悠地笑道:“我知道你除了择后再也没插手过后宫的事,不过你安插在宫里的探子不行啊,连我登基以来从未在后宫留宿的事都没打听出来告诉你吗?沈大人,要不要我帮你换一批,我的探子可是连你每日吃什么都清清楚楚的记录在册呈给我看啊。”

我皱着眉看向梁宴,眼底是明晃晃的质疑。

“怎么,不信?你可以去内务府查查起居注,看看我说的到底是真是假。”梁宴俯下身,在我被他摩挲的通红的耳边吹了口气,冷笑道:“沈大人,你给朕千挑万选的好皇后,早就在背地里和别人私通了。”

“不可能!”我把手里的笔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轻响。“萧嫣年少时就痴慕与你,及笄没两年就入了宫,出嫁那日我亲自去将军府送的贺礼,她那时要嫁与你的欢喜都写在脸上,哪来的心思与人暗通款曲?你这是空口白牙的污人清誉!”

“以前当然不可能,可是新婚之夜被丈夫冷落在宫里,又不知道从哪里听闻了皇上,也就是我,其实是个断袖,爱好龙阳,对女人没兴趣。再加上我从不踏足后宫,她又日日夜夜都与我派去的俊美侍卫相处。”梁宴直起身,脸上是计谋得逞的得意洋洋。“你说,她这只红杏,不出墙都难啊。”

我咬着牙一拳捶在桌上:“你是故意的!你都算计好了,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还有更疯的呢,需要我在你身上展现一下吗。”梁宴一把把我按倒在桌上,擒着我的双手压在头顶,戏蔑的眼神打着圈的在我身上巡回打量。

我挣扎着要踹梁宴:“放开我!”

“不行。万一你又要掏出把刀来杀我怎么办?”梁宴腾出一只手压住我的腿,“你这只狐狸现在是越来越狡猾了,稍不注意就会被你咬的鲜血淋漓,我不会放松警惕给你可乘之机的。”

他娘的!

我真想骂死梁宴这个狗东西。

梁宴看着我不停扭动的身体,扶着我的腰笑起来:“别动了,再动……发生点什么可就不好说了。行了,我要跟你说正事,把你那勾引我的眼神收一收。”

我勾你妈!我他娘的眼里全是怒火好不好,你瞎啊!

“萧嫣那孩子是我一碗汤药送上西天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第27章 疼

为什么?

你嫉妒呗!你报复呗!你都头顶一片青青草原了能不发疯吗,活该!叫你耽误人家姑娘的桃李年华,没一刀捅死你都是后宫的妃子们心慈手软,要娶皇后的时候你天天死命地催我,如今又说人家全无情意,好事都让你占了,得罪人的事全让我给你担着。

狗东西!乌龟王八蛋!

我看向别处,憋着气,并不搭理梁宴。

梁宴索性也没等我开口,自顾自的继续道:“原先我也是打算留着那孩子一条命的,萧嫣跟那侍卫两情相悦,朕自然也不能棒打鸳鸯,用皇后暴毙的借口送她跟她的情郎双宿双飞也不是不行。只是可惜啊……”

见我扭头望他,梁宴停顿了一下,伸手把我刚挣扎间扯开的头发挑到一旁,就着我刚半坐起来的身子,突然把头搭在我的肩膀上,以极轻的声音说道:

“沈子义,你那天打我的那巴掌,真的疼,疼的我现在都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