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为宁
第32章
姚家祖坟。
姚靖驰为萧泽捧了最后一把土:“阿烨, 爹娘身边的这个位置本该是我的,可我用不上了。”
他成神了,永生了, 用不上了。
云烨看着那个新坟久久不言,这里是姚家的祖坟。姚靖驰将萧泽葬到这里, 他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又说什么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他就知道姚靖驰把沈伊和萧泽当成了儿子。
“爹, 娘。”姚靖驰起身走到旁边的墓前抚摸着上面的名字, 低声道:“不孝子回来了。”
回应姚靖驰的只有簌簌风声。
“阿烨,我是个天生反骨,不服管教的孽障。”姚靖驰将头抵在冰凉的墓碑上道:“可我真的……真的很想他们, 真的很想在家里做纨绔的日子。”
云烨不知该怎么安慰姚靖驰,他没参与过太多姚靖驰的过去, 不知道他是怎么长成现在这样的。
但他知道在爹娘身边的日子最舒服, 可人总是要离开爹娘的,就连他这个神都要被迫和自己的父神分离。
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云烨赶忙上前拉住姚靖驰:“阿驰!”
姚靖驰的额头上有很明显的一个印子,是他撞墓碑撞的,他苦笑道:“我们姚家世代从商,士农工商, 商人是最底层。可姚家不一样,姚家十几代经商, 又重姻亲与经营之道,因此产业遍布各各国家。”
云烨的手抵在姚靖驰额头防止他在发疯。
“你知道姚家有多富吗?”姚靖驰突然看向云烨:“我修成后用了整整十三年才理完姚家产业,这还只是分到我手中, 一半的姚家。后来我算过, 巅峰时期的姚家笼络了整个人间的三成财富。”
云烨震撼无比, 他知道姚靖驰不缺银子,却不知道姚靖驰这么富。
“小时候父亲教我为商之道,但他和祖父的理念背道而驰。”姚靖驰扒开云烨的手,抚着姚世昌的名字低声呢喃:“祖父希望他能将姚家做的更大,所以他叫世昌。可有我时父亲却说靖安天下,海纳百川,但他只给了我靖字,因为他说纳百川太累了,就取个持之以恒好了,但真正选定时他还是为我选了另一个驰字。我的名合起来就是希望天下太平,并且那天来的快一些。”
“阿驰,别说了。”云烨心里莫名发堵,希望天下太平,并且那天来的快一些,这个名真的很重,重到能把人压的喘不过气来。
“观澜的字是我给的,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承洲也是,承天之佑,一洲四海。阿烨,其实该死的是我。”姚靖驰仓皇起身,有罪的是他们姚家。
泼天财富如何累积?无非就是他们姚家十几代人不停的算计垄断,贪婪的恨不得将天下百姓都榨骨吸髓。
第一代第二代凭靠努力起家,第三代第四代就开始谋求联姻,又过几代为了抬高粮价生生饿死多少百姓,之后的一代又一代,哪一代人手上没有百姓的血?
到他父亲接手姚家时盐铁都已经掌握在姚家手里了,少时的他不懂,后来父亲告诉他,他们姚家为了能掌握盐铁不惜煽动起义支持造反。
所以哪怕文瑞真人算计他们姚家的财富他得知真相后也从没怪过文瑞真人,甚至没想过离开流华,以至于他后来将姚家的大部分财富置换成良田留给这个门派。
因为文瑞真人给了他一条别的路,他不用受姚家各势力宗亲的掣肘,不用像姚家先辈一样趴在百姓身上吸血。
“阿烨,世有承负,先人作孽后人偿还,所以我千年不敢娶妻,也生怕自己有子嗣。”姚靖驰后退一步嗤笑道:“可我还是错了……”
报应没报在他身上反倒报应在他两个徒弟身上了?
“你没错。”云烨道:“你为百姓殚精竭虑,你常年布施于市,你站在那个位置上把天下百姓看的比自己都重。”
云烨知道,姚靖驰会用铁血手腕去压有权有势之人,但面对普通老百姓他不会苛待一点半点。
“我还记着观澜刚会走路时总是亦步亦趋的跟着我,但他走不好,几乎是几步一摔。”姚靖驰这话说的及轻,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好像是在对云烨说的般:“后来有一次他在我与诸位掌门议事时跑来寻我,我看着他那么努力也想跑到的身边的样子就觉得以后得多纵他几分。所以那场议事他在我怀里睡的很香,从小就是这个臭毛病,听不得正事看不得书。”
云烨刚想开口就被姚靖驰打断了,姚靖驰勉强将嘴角扯出了一丝弧度:“我记得成亲那晚你问过我为什么要给他续命。”
“嗯。”云烨点头,他确实是问过,在他们的新婚之夜他还问过许多别的问题,其他问题姚靖驰答的都很痛快,只有这一个问题他当时神秘兮兮的没有回答。
姚靖驰缓缓的陈述了所有事情的始末,仿佛只有说出来才能不痛:“那年承洲修为到了一定程度,按照规矩我本该带着他下山回归本心,可他哪有家啊,他是沈国丈外室所生的孩子,人间嫡庶有别,他在沈家过的还不如一个下人。”
云烨静静听着并未搭话,他知道此刻的姚靖驰需要宣泄。
心口的闷钝依旧是那么明显,姚靖驰只好蹲下来去抵御那种感觉,他将手中的黄纸一张一张的放进火盆:“我还记着沈家遭难,沈家抄家,抄家时沈国丈求人将嫡子送了出去,谁都没想起承洲。据承洲说当时是他饿的不行,顺着狗洞爬出去找吃的才幸免于难,小小的他一路乞讨逃难来到江陵。我没养孩子时活的十分快意,有一次我出去玩的时看到在乞丐堆里缩成一团的承洲。”
姚靖驰伸手比了比身高:“大概这么高,我只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天赋,他是个修练奇才,我实在是舍不得这跟好苗子,就把他带回流华,先让他做一个外门弟子。”
云烨沉默,依旧沉默。
“被带回来后他过的也不好。”姚靖驰只需要一个口子,只要那么一道宣泄口,他不在意有没有人回应他的话:“有一次我起了兴致想去看他,却被弟子告知他病了,当我带着药去到他住处时看见这孩子正缩成一小团哭着,显然是病的神志不清,我本想着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却被他一口咬了胳膊。”
他抚上自己的左侧手臂,仿佛又切身感觉到了那股痛楚:“一个六岁的奶娃娃力气倒是不小,他把我这条胳膊活活咬出了血,当时袖子都被扯坏了。我只得强行掰开他的嘴将药灌下去,药被灌下去后没多久他就醒了,我举着被他咬坏的衣袖问他这该如何,谁成想他都病成那样了竟然还想着为我缝袖子和赔衣衫。”
云烨:“……”他的衣衫最便宜的也价值千两,价值万金的也不少,承洲怎么赔的起?
“我没让他赔,他也赔不起。”姚靖驰只道:“后来我给弟子授课,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承洲迟到了。我两年才授一次课,训诫阁对这事很重视,罚了他十鞭子,他一声不吭的受着。等所有人都走了我便过去问他,为什么要在我的课上迟到,是不是不喜欢我。”
这时姚靖驰忽然将云烨拉起来,直直的看着他的眸子:“你知道他当时怎么回答的吗?”
云烨摇头。
“他说他很喜欢我,也仰慕我,说他不是故意要来晚的,听他说前因后果我这才知道,一直有弟子用捕兽夹抓山上的野物,他来的路上看见了一只被夹住的兔子,那时我见他手心血淋淋的,那是被捕兽夹弄出来的。”
姚靖驰仿佛回到了曾经,看见了训诫台上跪在他面前沈伊:“我当时只觉得他好弱小,明明有这么高的天资,却只能用蛮力掰开捕兽夹。”
云烨听明白了:“所以你才决定收他为徒。”
姚靖驰看上的从不是沈伊的能力天赋,而是他的品行,幼时受到如此磋磨之人心性多数极端怨憎,可沈伊却能因为救一只兔子晚来姚靖驰的课。
就算姚靖驰平时看着在不正经也是个修成的名士,名士的课是求不来的,如果他不是流华长老可能这辈子都不会为普通弟子授一次课。
只是因为一只兔子,姚靖驰就肯一辈子为沈伊授课,肯为他殚精竭虑一辈子。
“那天起我带他上了清音阁,刚把他带上来的时候他好像并不安稳,日日都要梦魇,又不敢点蜡烛,可能是怕我训斥。我便总是在夜半时提着一盏灯去看他,他若是醒了便为他授课,若是睡着便离开。”
云烨道:“他怕黑?”
“嗯,他小时候特别怕黑,怕到没有光亮就不敢合眼。”姚靖驰道:“后来他修的差不多了,但心中仍旧郁结,我只好带他下山回家看看,想找个机会给他拨一拨,说白了就是回归本心。其实他家也没什么好看的,当年被抄的干干净净,只贴了封条,我见他情绪不对就想着带着他去周边逛逛,结果他看到了在河边被抛弃的观澜。”
“第一眼。”姚靖驰看着面前的坟墓目光充满了哀伤:“我第一眼就看出这个婴儿生了一副短命相,他最多只能活到八岁。”
云烨突然有些心疼,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去养大一个明知必死的婴儿呢?
他道:“你一早就知道他是必死之人,可你还是收他为徒给他续命。”
“不,我没你想的那么伟大。”姚靖驰咬牙道出当年真相:“我一开始没想收他为徒,可承洲很喜欢他,几乎是走哪带哪,承洲练剑时就会过来问我能不能帮他看一会孩子,我还能怎么办。”
萧泽八岁前一直都是病怏怏的,他没有过一天快乐,每天一碗接一碗的苦药汤子喂着,金尊玉贵的养着,不知道吃了姚靖驰几座金山银山才堪堪长到八岁。
“一手养大的孩子。”云烨低声道:“你怎么可能狠下心看着他去死?”
姚靖驰转头看着满山寂寥喃喃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真的救活了他,我以为他能平安喜乐的过完这一辈子。”
云烨抱住姚靖驰,有一下没一下的捋着他的后颈:“别说了,听话。”
“你知道吗阿烨。”姚靖驰将头埋在云烨怀里,牙根被咬的咯咯作响:“命运专挑苦命人。”
受了这么多苦的沈伊在剑庐选剑时被三次试炼打废了,姚靖驰以为他的苦厄也就到此为止他,谁成想会有这么一遭。
一片未燃尽的黄纸被风吹了起来,飞到了更远的地方,云烨拥着姚靖驰看着那片黄纸突然明白了什么叫事终有定数,就算是他也有无法掌控的事情。
姚靖驰亦是他的无法掌控,这世间不管是人是神都有冥冥中注定的运。
他轻声道:“阿驰啊,我在你书案的夹层中看到过困魂的阵法,你给观澜续命,只要魂魄不转世观澜就不会因为你死而死。”
姚靖驰不语,他确实为萧泽谋划过这些。
云烨又问:“承洲是在养了观澜后才不怕黑的吧?”
姚靖驰点头,沈伊确实是在养了萧泽后才开始不怕黑的,各种原由他却怎么都想不明白。
“那就是了。”云烨轻拍着姚靖驰的后背慢条斯理道:“你像是一颗能够让他们避雨的参天大树,而承洲就是那个在你身下躲雨的人。可树太高了,在怎么弯腰都不可能和躲雨的人一样高。观澜的出现则让这个躲雨的人有了新的志向,承洲能快速变强一是有你的庇护,二是他想保护观澜。”
“你……”姚靖驰犹疑道:“为什么这么笃定?”
“因为你出现后我无数次嫌弃自己太弱,怕保护不了你,我想做你的树,却又怕长的太高让你碰不到叶子。”
云烨心道:若是我每次都比他高一点就好了。
姚靖驰只是沉默。
大树底下无大草,他不想做草,他想做一颗能在云烨身侧和他互相扶持的树。
一半年后,姚家老宅。
一连几日阴雨天,姚靖驰站在雨檐下闭着眼睛听着淅沥的音,忽的一双手拉住了他,将他裹挟到一个炽热的怀抱中。
姚靖驰头都没回道:“阿烨,你回来了。”
“嗯。”云烨的气息明显有些不稳,他在姚靖驰颈肩深吸一口,抱怨道:“你身上好冷,怎么在外面站了这么久?”
姚靖驰摸了摸他的头道:“没有多久。”
“撒谎,我都闻出来了。”这股雨水的腥味,他定是站了好久。
姚靖驰笑骂道:“闻出来了?你是鸟还是狗啊?”
云烨调笑道:“我就不能是你男人?”
“好好好,你是我男人,最会折腾我的男人。”姚靖驰抚了一把云烨的脸蛋,心疼道:“疾行千里累了吧?我做了些你爱吃,吃完就休息好不好?”
云烨欲言又止道:“阿驰我……”
“我知道没找到。”姚靖驰抬头看了一眼雨檐下的小燕,它正叽叽喳喳的张嘴等着被喂食,这么大的雨想来大燕是被困在哪里了,此时此刻他的境地又何尝不是这只小燕呢?
他回握住云烨发凉的手问道:“魔界是不是很冷?最近别去了,好好在家里陪陪我,观澜的魂魄也快修补好了。”
云烨无言的点点头,任由着姚靖驰将自己扯到屋子中,伸手接过了姚靖驰塞给他的暖炉。
等姚靖驰出门后他才低低的咳了几声,魔界确实是冷了些,他现在太弱了,好像也帮不上姚靖驰什么。
姚靖驰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手脚麻利的布好了菜,又递给了云烨一双筷子,笑道:“尝尝,这菜是我刚学会的。”
“我还以为你只会烧厨房呢。”慢条斯理的夹起了一块塞进嘴里,味道竟然出奇的好。
姚靖驰支着下巴看着云烨道:“怎会?我特意和家里的婆子们学的,就想着等你回来好好讨好你呢。”
“你不吃吗?”云烨夹起一筷子送到姚靖驰嘴边:“来一块。”
姚靖驰乖顺张嘴,边吃边道:“学着做的时候我就吃过好多了,这会还不饿。”
等云烨吃完了,姚靖驰按住了他想收拾桌子的手,将他整个人拖到了床上,黏糊糊道:“夫人,我好想你啊,每日都盼着你归家,见过望妻石吗?”
“自然是见过。”云烨不禁伸手抚上他的眼角,那下面有些微红,显然是熬了许久导致的:“我眼前就有一块。”
姚靖驰像个祸国妖妃似靠近云烨耳边呢喃:“夫人走了好久啊,我身上的梅花都枯萎消弭了,这可怎么是好?”
当梅花重新开满属于他的地方,姚靖驰昏聩的神智终于被拉回一丝,他眼角湿漉漉的仿佛含着要落不落的泪,无错朦胧的看着面前的神明,无法抑制的声音和浪潮将他吞没。
……
魔界。
纱绫跪伏在赤霆面前用力吞.吐着。
赤霆压着她的头,面上不见丝毫波澜与异样:“毕方的下一处封印在庐川,到时候让纱绫带着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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