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处东洲
��的眼泪吵醒了��。
睡得正香的幼虫慢慢睁开眼睛，两颗黑溜溜的圆眼睛里满是迷茫，在看见��的时候又闪动起喜悦的光芒。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虽然长，但是十分幸福，幸福到我都不舍得从梦中醒来。”
��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难以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颤抖着问：“那是一个怎样的梦？”
幼虫直起身子，蹭了蹭��的触须，让��看见��的梦。
梦里，��那柔软的属于幼虫的身躯长出了坚硬的骨骼，一根一根精密搭建，使��可以直立行走。
��的胸足、腹足和尾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四根柱子样的东西，每根柱子的末端还有五根细枝，可以灵活地做出不同的动作。
��的触角缩进了脑袋，长出了修长的颈脖，五官逐渐浮现。
��完全变成了另一种存在。
这种存在，叫作“人类”。
人类很多，长得都一样，两只眼睛，下面是鼻子，再下面是嘴巴。混迹在人类里，��分不清谁是谁，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所以，即使人类的世界很热闹，��还是觉得很孤独。
直到有一天，��遇见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类。
虽然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但唯有这个人类是不同的。
��一见到这个人类，心就在咚咚狂跳，吵得��不得不对自己的心大叫：
给我安静点！
��朝这个人类走去，这个人类也向��走来。
这个人类告诉��，只有��在自己眼中是不同的。自己独自一人，在千千万万的人类中找了很久很久，终于找到了��，最特别的、最可爱的、一眼看到就心脏狂跳的宝贝。
��和这个人类在喧嚣繁华的世界里恋爱了。
虽然经历过悲伤的事，也遇到了不少麻烦，但只要和他在一起，什么都是独一无二的体验，每分每秒都非常幸福。
“我希望能够一直这么幸福，所以我许了一个愿望。”幼虫快乐地看着��，“我想要有谁能像梦里的那个人类一样陪着我，结果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你。”
��沉默了，沉默得比太虚墓地还要沉寂。
“唔……虽然你是因我的愿望而诞生的，但我觉得你好像不够漂亮啊？”幼虫歪着脑袋观察��，“我梦里的那个人类，可是好看到无可挑剔的存在。”
��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自己身后的翅膀。
不再是那三对被业力污染后的漆黑鳞翅，而是蝴蝶刚破蛹时特有的皱皱巴巴的翅膀，纯白如雪，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色。
“没有关系，我既然创造了你，就一定会对你负责。”
幼虫一扭一扭地笨拙离开，回来的时候，��的背上驮满了一颗颗晶莹璀璨的东西。
是星星。
“我收集这些星星收集了好久，每一颗都打磨过，还擦得亮晶晶的。”
幼虫有点费劲地用短短的足肢捧起星星，小心翼翼地一颗一颗装点上��的翅膀。
“唔！”幼虫满意地点点头，“这样漂亮多啦！”
��张开翅膀，刚试着飞翔了一下，就重重地扑倒在地。
新生的翅膀本就脆弱，还挂满了沉甸甸的星星，一点儿都不适合飞行。
不像业力重铸血肉而成的翅膀，连冲破无间地狱都轻而易举。
但是，��很喜欢这样的翅膀。
铺展开来真的比最绚烂的星云还耀眼。
耀眼到刺痛��的眼睛，害得��差点又要在爱人的面前落泪。
“从今以后，这里不再只有我一个了。”幼虫开心地笑了，“你会一直陪着我吗？你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的心剧烈地动摇起来。
这不正是��一直以来的愿望吗？
和��心爱的幼虫永远留在太虚墓地，一无所有的世界里，��们就是彼此的唯一。
但现在，��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因为��知道，这不是幼虫真正的愿望。
��知道或许一开始，幼虫会因为太虚墓地里有自己陪伴自己而满足。但随着时间推移，��还是会不可遏制地向往人类和人类的世界。��不会再只看着自己，也不会只对着自己笑了。
��知道幼虫会祈求��，求��陪自己前往人类的世界，��一定会心软答应。
但虫死蝶生是可恨的规律，从蝴蝶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幼虫的消亡。幼虫只能待在孕育��的“蛹”����太虚墓地，除了太虚墓地哪儿都不能去。
��知道一旦��们来到人类所在星球，��们就一定会遭到不幸。
幼虫因离开蛹而陷入濒死，地球诸神认定��背负着巨大的业，要将��打入无间地狱。
��一定会为了救幼虫，替��承担所有的业，坠入无间地狱，邪堕成最丑陋不堪的姿态。
可即便幼虫的灵魂奄奄一息，也无法抗拒对繁华人间的强烈吸引，一定会执意投生成人类����
然后，变成一个叫“温衍”的男生。
��知道自己将开始寻找爱人的漫长旅程。
��知道自己那被业力严重污染的灵魂强塞进一具人类的躯壳有多痛苦，不啻于人类童话里的小美人鱼每一步都似行走在刀尖上的痛楚。
��知道自己必须算计因果，必须得到开启六道的六把钥匙，必须彻底摧毁六道轮回的运行规则才能拯救��的爱人，给予��想要的幸福。
可是，这也是正是��爱人的罪业之本源。
地球诸神虽无法洞悉其中因果，却能看清��爱人身上庞大的罪业。
这罪业，因��而生。
��知道，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可笑又可悲。自以为算计着因果，却不知自己从一开始就已经被因果算计。
那位人类的哲学家说：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不也是如此吗？
��不也是一只身在梦中却惘然不知的蝴蝶吗？
蝴蝶拼命扑打翅膀，自以为能掀起风暴，殊不知只是徒劳地在因果圈成的莫比乌斯环里原地打转。
��看着满眼憧憬的幼虫，��可爱的、可爱的爱人在又在问��：
“你会和我梦里的那个人类一样，无论我在哪儿都会追随我而去吗？”
“哪怕我想去人类的世界，你也会和我一起吗？”
��很慢地摇晃了一下触须，第一次拒绝了��的请求。
“我已经知道了未来将发生的一切。”
��怎么会不知道呢？
因为，迄今为止，��一直都在幼虫的未来之梦中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出现的江云山在第4章 就有被提到。“江朝说：我的祖先江云山最先感知到了神降……”江云山是江暮漓的第一个巫（工）觋（具）
另一个伏笔，重叠教会的结印手势第10章 的时候江朝就做过。“江朝两只手背在身后，拇指相勾，其余手指并拢飞展，深深鞠了一躬。”
唯一的差别是蛾子的信徒做手是放在背后，但江云山教给宋西流的是手放在胸口。
虽然都是增加和蛾子的因果联系，但后者得到的是业力，前者才是祝福（虽然蛾子的祝福咱也不敢要……）。
还有一个伏笔，第18章 里，温衍遇见江暮漓的蝴蝶标本展叫“化蝶之梦”。“温衍想起自己看过的一本讲庄子哲学的书，里面写道：人类就是这样，徘徊在梦与醒之间。有时把梦境当作真实，有时置身现实却宛如堕入梦中。”
表面上是在暗示温衍当时置身幻境，实际上也隐喻了江暮漓的真实处境，身在幼虫的未来之梦里却也浑然不知。
蛾子自以为算计了因果，却不知道自己也在被因果算计……（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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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蝶与虫��其贰
幼虫不解地看着��。
��是那么漂亮，漂亮得连黑暗无边的太虚墓地都能被照亮，为什么会突然被悲伤的阴影笼罩？
“你怎么哭了？”幼虫忐忑不安起来，“你是……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蝴蝶的触须垂得更低了，绝望的气息无形蔓延，一点一点侵蚀着��的光芒。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幼虫也难过地低下了头，不过很快就强打起精神，笑着说，“那你离开吧，想去哪儿去哪儿。虽然我没有翅膀，但是你有，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而且不管哪里，都一定比这里要好。”
“我本来……除了你的身边，哪儿都不会去……”
蝴蝶发出很低很低的声音，就算是在比死亡更永恒的太虚墓地，这样的声音也未免太过悲哀。
“但是……现在看来……好像做不到了……”
话音刚落，��翅膀上的星辰坠落了。
澄澈明亮的光辉熄灭，变成污浊不堪的黑，像腐烂的毒瘤一样扑簌簌地滚撒。
幼虫心痛地瞪大了眼睛。
这些星星是��挪动着行动不便的身体，辛辛苦苦地一颗颗搜集来的，又认认真真地把它们打磨得很亮。
太虚墓地一无所有，只有恐怖和黑暗，唯有这些星星光辉明亮，是��珍惜的宝贝。
��也只舍得把��的宝贝，送给对��最重要的存在。
星星都暗了。
因��的愿望而诞生的蝴蝶，好像……也要如流星般陨落了。
那三对不知污秽为何物的银白鳞翅，像突然被漆黑剧毒的藤蔓缠绕，一道道扭曲的裂痕狰狞蔓延，污浊的黑色迅速弥漫，仿佛有一双双无形的巨手，不停地往��的翅膀上泼洒黑泥。
幼虫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的翅膀一寸一寸被黑暗侵吞，鳞片上散发的无比柔和的灿白清辉，也以一种令��恐惧的速度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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