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银河绘月
上铺的孩童听到了他们的交谈声，半梦半醒间发出几声不甚清醒的梦呓。
女人伸出食指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她放轻了声音：“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再说，不要吵到其他小朋友睡觉。”
“……嗯。”
“真乖。”
女人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宿舍，为了避免纪苏再次偷偷跑出去，她用钥匙反锁了房门。
纪苏没有一点睡意，他睁着一双大眼睛，有些呆呆的望着天花板。
他觉得天花板不该是这样的……涂着漂亮的染料，勾勒着花朵太阳的图案……它应该是灰白色的，上面还有几道弯曲恐怖的裂缝，偶尔还会有大块的碎片掉落在地上。
被子也不该这样软得像云朵一样……它应该带着点坚硬的触感，里面的棉花还会一块一块的结在一起，需要用力抖落几下才会均匀的四散开来，盖在身上又冷又潮湿，像是爬满了小虫子。
不过，因为有……存在，他很少会感觉到寒冷，也很少会感觉到不适。
……有什么？
纪苏忽然想不起来了。
过往的记忆大片大片的消失，变成突兀的空白，又被涂上了与之前完全不一样的色彩。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第169章 本源世界����高中（一）
平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纪苏按部就班的生活，按部就班的长大。
孤儿院的阿姨老师们对他很好，好的有些……不太真实。
他们的笑容宛如精心勾勒出的,挑不出任何错处的面具，像是被设定好的固定程序,连唇角弯起都弧度都极度类似。他们的语气也是十年如一日的温柔和善……似乎无论做什么调皮捣蛋的事情，闯了多大的祸,他们都不会生气。好像恼怒,烦躁,厌恶……这样的负面情绪天生与他们毫无关联。
纪苏还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很害怕孤儿院的人，哪怕在他的记忆中他们从来没有欺负过他，也从来没有对他做过任何过分的事情，但那种恐惧就像是刻在骨子里,印在血脉中，就算努力抑制住了，也会从一些细节上显露出来。
或许是因为他是孤儿院中年纪最小，体质最弱的孩子,或许因为他小时候的性格太过内向胆怯，总是会不自觉的表现出恐惧和害怕的情绪……所以孤儿院的阿姨们会更加关注爱护他一些。
纪苏能够感受到他们对自己散发的友善和爱意,但他无论如何都和这些人亲近不起来,他和他们的相处就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可以正常交流，但无法交心。
孤儿院的一切都给纪苏一种不太真实的虚幻感，这种情况直到他上了高中,选择住校之后,才略微好转一些。
纪苏从小到大学习都很出色,他的中考成绩完全可以去上省重点高中，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市里的一所普通高中，因为对方给出的条件实在太优越了。
三年免学费，免住宿费，免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费用，只要同意入学就直接赠送一张拥有不菲金额的银行卡……如果期末成绩达到了某一分数线以上，还会给出固定数目的奖学金……
这些钱足够纪苏生活的很好，甚至还可以积攒下来，充当大学的学费。
这些条件一一列举下来，对一个没有接触过社会的孤儿来说，无异于降维打击。
他根本生不出一点拒绝的心思。
…………
高中的生活十分枯燥，每天重复着单调的课程，做着类似的试卷，日子过得漫长且乏味。
纪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习惯了早上在固定的时间醒来，晚上在固定的时间入睡，每天除了用几个小时写卷子之外，其余的时间他都在发呆。
他在班级里的存在感很微弱，仿佛天生携带着隔绝他人的气场，哪怕每次考试他的名字都会高高的位列于榜首，远超过第二名好几十分，也很少会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所以他也没什么朋友，甚至没有几个能够说得上话的人。
纪苏一直以为，这样习以为常的生活会持续到高考结束，却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打破了原有的平静。
那是一个稀松平常的中午，阳光暖融融的映在身上，让人感觉很舒服也很放松。
他像往常一样趴在桌子上补充睡眠，半梦半醒间感觉到前面人的椅子很用力的往后压了一下，然后是声音略微扬起的交谈声。
“你别往后倚了……后面还有人呢！”
“有人？哪里有人？你可别瞎说啊，我这可是最后一排……”
男生似乎并没有留意到身后的纪苏，依然自顾自的向后倚靠，直到脊背撞到桌角上的水杯。
水杯被他撞倒了，上面的盖子也没有完全阖紧，依稀还冒着热气的水，全都洒在了纪苏的脸上和身上。
他下意识的惊呼了一声。
男生听到他的声音之后，有些诧异的转过头来。
他看到了桌子上被水浸湿的书本和卷子，以及正低着头慌乱找纸的纪苏，男生瞪大了眼睛，十分惊讶的低喊了一句脏话。
“……还真他妈有人啊！”他随手将桌洞里的抽纸递给了纪苏，然后说出了并不太走心的道歉话语，“不好意思了，同学，我一直以为我身后没人呢。”
纪苏的头发湿了大半，尤其是前面的刘海，全都湿哒哒的黏在了脸上。
他用纸巾擦拭了两下，将湿漉漉的发丝全都带到了耳朵后面，露出一张被热水氤氲出薄粉的脸。
“……没事。”
在说完道歉的话语之后，张晨原本是打算不再理会纪苏，和同桌继续聊之前未聊完的话题的。
但不知为何，少年的声音像是一缕滑过耳畔的柔软轻风，又像是从山涧流淌而过的潺潺流水，好听到让他莫名的产生了几分在意。
他鬼使神差的抬起头，直直的看向纪苏。
纪苏正在擦拭卷子上的水渍，他察觉到了男生的视线，抬起头回望了过去。
失去了发丝的遮挡，那张过于漂亮��丽的脸庞没有一丝遮掩，完全露了出来。
他歪着头，一双浅色的眼眸充斥着淡淡的疑惑，似乎有些奇怪男生为什么会忽然回过头来看他。
在惊人的美貌冲击下，张晨的呼吸都有了片刻的停滞，他瞪圆了眼睛，反应很大的向后退了好远，连人带椅子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他摔得不轻，但他的视线依旧直勾勾的凝在纪苏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转移，仿佛那上面有什么极为吸引他的东西。
安静的午休时间，这边的动静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有人被吵醒，嘴里骂着脏话，紧皱着眉头看过来，有人纯属好奇，眨巴着眼睛，投以讶异的目光……
他们看到了狼狈倒在地上，一时之间忘记起来的张晨，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捏着纸巾，神情间稍显无措的纪苏。
少年长着一张雌雄莫辨的漂亮脸蛋，无论哪个五官单拎出来都是无可挑剔的出色精致……他微抿着红润的唇瓣，似乎对太多人的注视感到难以招架，原本微粉的脸颊以极快的速度氤出红晕。
“卧槽……”
难以置信的惊呼打破了满室的寂静，原本停留在纪苏脸上的目光，此时此刻似乎才意识到什么，有些仓促的移开了视线。
无休止的窃窃私语充斥在教室的每一个角落，他们谈论的主人公只有一个，就是坐在最后面角落位置，一向没有存在感的纪苏。
“原先怎么没有发现，他居然长这么……这么牛逼！”
“不是，我想说咱们班级有这么一号人物？是我记忆错乱了？还是脑子坏掉了？他长……长成这样，咱们不可能谁都没有印象吧？”
“我对他有点印象……”戴着眼镜的女生推了一下眼镜的边框，边回想边说道，“我记得他好像总考第一，刘海很长，能把脸完全遮住的那种，桌子上的书也堆得高高的，能将他整个人都挡住。而且他闷闷的很少说话，还一直坐在那种偏僻的角落里……咱们没有注意到他好像也并不是很奇怪。”
随着女生简短的叙述，几人的记忆中逐渐勾勒起一个模糊的轮廓。
“……原来是他啊。”男生似模似样的点了点头，不着痕迹的偏转视线，眼角余光在纪苏的身上停顿了几秒钟，又红着脸急促的收回。
过了几秒钟，他又不受控制的，重复起了上述的操作。
…………
如果班级里只有一两个人谈论纪苏，他们或许会记得压低音量，不让当事人听见，但当所有人的谈话内容几乎都和他有关时，那些不甚明晰的声音混杂在嘈杂激烈的讨论声中，偶尔就有那么一两句忘记了“避人耳目”，清晰的传递到纪苏的耳朵里。
纪苏低着头，正在书写桌子上的数学试卷。
以往仅仅需要十几秒钟，就可以得到思路的导数题，纪苏足足停顿了三分钟，才写出一个求导公式。
他的指尖绷得有些发白，很清楚的知道周围的人都在谈论他。
那些夸赞他外貌，惊讶于他成绩的嬉笑话语，以及从各个方向传来的若有似无的注视……都让他很不适应。
纪苏习惯了一个人的世界，习惯了被人忽视，被人遗忘……他从未想过给予他无限安全感的壳子，有一天会被外界力量打破。
他被迫从壳子中探出头来，像是一个珍稀物品一样，迎接所有人的参观。
纪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所有的书本都堆在了桌子上，高高垒起来的书墙成功阻隔了各种意味不明的视线，也让纪苏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成功缓了一口气。
不过就算做出再多自欺欺人的努力，他的生活也注定回不了以往的样子了。
先是一些人忽然跑过来，问他问题。
那些题多数一眼就可以看出答案，对纪苏来说是属于极度简单的类型，有的时候他甚至都不知道要怎么和他们讲解，只能磕磕绊绊的随便说两句。
纪苏其实很乐意为别人解答疑惑的，每个过来问他问题的同学他都没有拒绝，哪怕对面的人总是懊恼的，接连说好几次听不懂，他也不会产生烦躁的情绪，依旧会十分耐心的一遍又一遍为他们讲解。
不过……他们有些人的目光，总会让纪苏很不舒服。
倒不是是从中感受到了恶意，或者是其他不太友善的情感。
只是……纪苏很难形容的上来这种感觉。
就比如……现在。
他用铅笔在草稿纸上写出了几个公式，然后告诉男生，要如何用这些公式，去证明问题的答案………
男生压着喉咙，含糊不清的嗯了两声。
纪苏抬起眼眸看他，正好对上他过分灼热的目光。
他似乎完全没有想到纪苏会忽然抬头看他，脸上痴迷的表情以及眼睛里毫不掩饰的直白专注，都还未来得及收回去。
男生的表情顿时僵住了，在少年微冷的眸光下，有些慌张的移开了视线。
他耳根的颜色像是煮熟的虾子一样，一片涨红，声音也是磕磕巴巴的，带着颤抖的，不成语调的音节。
“谢……谢谢，我听懂了，原来……原来是这样做的啊。”
他短促的干笑了两声，红着一张脸快速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动作快的好像身后有狗在追一样。
纪苏：“………”好奇怪的人。
他转了两下笔，将写满的草稿纸扔到了垃圾袋里，然后在书桌里翻找下一节课会用的到的笔记。
笔记没找到，却在角落的位置发现了一瓶牛奶。
这是他数不清第多少次，在自己的位置发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纪苏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将牛奶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原本放着杂物的桌面此刻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文具和零食。
他们想要赠予的人，却从来没有接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