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土豆咸饭
他将药瓶打开,朝手心倒了两粒药。
假如现在还有那100毫升的水,温格尔会将药片泡在水里,让囚犯一口气喝下去。
但现实就是,因为他的疏忽,眼前的囚犯不得不干咽下这两枚药片。如果这是治疗身体健康的药物,温格尔或许不会产生什么感觉。但他清楚地明白这是一种刺激雌虫激素的药物。只有服用了这种药物,这所监狱里的雌虫才会进入拟态哺育期的状态,他们的胸口才会开始出现乳汁。
将囚犯的生命物化,是他现在所做的事情。
“你张开嘴。”温格尔将手伸过去。他走得更近一些。他看见,雌虫将头靠在栏杆上,双脚的脚心几乎贴合着铁笼边缘。这让本来就跪在地上的雌虫,因仰头让腹部、胸口鼓胀起来。而雌虫微微张开的嘴和闭拢的眼睑,就像是在虔诚的等待着某一种恩赐。
温格尔将药片放入他的口中,他影影约约看见雌虫的舌尖轻轻一卷,药片滚入咽喉。雌虫发出吞咽的声音,他皱起眉,有些被噎着了,在轻微地咳嗽之后,恢复了安静。
囚室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温格尔感觉到一种不自在。这种不自在可能是因为雌虫米白色的躯体,也可能是因为刚刚自己的失误。他下意识地将对方放到和自己同样的身份上,但空旷而干净的牢笼无时无刻提醒他这是哪里,下面应该做什么了。
温格尔拿出吸奶器。他蹲下来,低垂着眼睑,避开雌虫的胸脯,却正好让雌虫看见仿若蝶翼一般的鸦羽。消毒过的吸奶器紧紧贴在雌虫的乳肉上,稀疏的奶汁沿着杯壁缓缓流淌。
“我叫卓旧。”雌虫说道:“卓越的卓,新旧的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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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旧是白蚁虫族的雌虫。温格尔并没有实质性地接触过白蚁虫族的雄虫,但对这个种族的形式有所耳闻。
他们保持着蚁族惯有的高社会制度,以家族姓氏为核心进行社会活动。在家族内部,白蚁保持着旧式的阶级制度。雄虫和雌虫无论性别的尊贵,都共同生活在这一套阶级制度中。
唯一不同的就是,当白蚁虫族的某个家族人口数量达到超负荷的状态。家族会将一部分的雄虫驱逐出家族,在给予少量财产后,迫使对方重新建立起一个全新的白蚁家族。若是有雌虫愿意跟随雄虫,也是允许脱离原有的家族体系,加入到另外一个全新的白蚁家族中。
这种以驱逐雄虫为手段,以新建家族为目标的方式。全虫族也只有白蚁族干得出来。
而从食谱上来说,白蚁虫族是标准的食肉类、杂食类虫种。宴请白蚁族的标准,说是满桌肉食都不为过。
一只标榜自己是素食主义的白蚁族雌虫,说是鹤立鸡群也好,标新立异也好。温格尔在自己的食物仓库里注意了一下,他发现只有2号和13号营养液是不包含任何肉制品的。
但现在去拿给那只雌虫?
凭什么要这么做?
温格尔将收集起来的奶液,存储在恒温箱里。小嘉虹在摇篮床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走近一看才发现是踢了被子。温格尔给孩子盖回被子,坐在小嘉虹床边,轻轻地给孩子一些精神安抚。他只去了不到半个小时,余下大把的时间除了哄孩子睡觉,也不明白要做什么。
他阅读一会儿关于戴遗苏亚山监狱的历史,又捡起来裹脚布一样的《监狱看守行为准备及其注意事项》读起来。
小嘉虹睡了约两个小时,打着哈欠爬起来。小孩子吃饱后就要睡觉,睡醒了就想要吃。温格尔将放在恒温箱里的奶汁取出来,小嘉虹眼睛都亮了,随后更是抱着奶瓶哼哼哧哧地吃起来。
他吃东西的样子和他的雌父甲竣一样,专注又认真。
“不要吃太多。”温格尔抓着小嘉虹的奶瓶,柔声说道:“你要是吐奶了,雄父会很困扰的。”
小嘉虹咬着奶嘴,死活不放开。见温格尔真的要把奶瓶拿走,他呜呜地哭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一边哭一边还咬得紧。温格尔尝试了两下,在小嘉虹的眼泪下放弃了。
他对这孩子是没办法的。
“好吧,那你就咬着吧。”温格尔说道:“你是最乖的小雌虫对不对?掉眼泪羞不羞。”
小雌虫打了一个哭嗝,拱起屁股翻了一个身。
他很喜欢咬奶嘴,一直到温格尔将他放在玩具摊上玩玩具,都没有松开奶嘴。温格尔按照名单在幼崽分区里找了许久,终于发现熊管理给自己留下的五个奶嘴。
他将奶嘴用开水烫了一遍,杀菌消毒后,花了点时间,让小嘉虹接受全新的奶嘴。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要去清点一下每件物品的备用件数量。像幼崽的奶嘴这类消耗品,当小雌虫开始长乳牙,耗损频率也会是一个可怕的速度。
这些事情本不应该让一只雄虫去做。如果实在一个普通的虫族家庭里,雌君或者雌侍会将这一切打理的清清楚楚,井井有条。温格尔作为一只雄虫,除了家里的大额支出外,从没有关注过类似的小事。
雌君甲竣还在的时候,他在学校念书,家里有雌父雄父打理事务。就算雄父雌父不在,家里也有成年的雌虫兄长会打理这些琐事。哪怕是他自己的私产,有什么私密物件找不到,只需要给甲竣发条消息,对方便会贴心地告诉自己放在何处,使用时需要注意点什么。
雄虫都是这么长大的。
他们有自理能力,但大多数没有独自生活的经验,更不存在照顾人的经验。
社会和学校告诉他们,一只雄虫光是照顾幼生期的虫崽就要花费大量的心思,他们是种族的繁育者,不需要去操心太多的东西。雌虫会保护他们、爱护他们、尽可能满足他们一切的要求。
清点物资这样繁琐,需要耐心的工作的,温格尔是第一次做。
熊管理给他清单,但实际应用中需要什么,缺少什么,有时候是意料不到。“沐浴露一升、洗发露一升、洗衣粉十六升,洗衣机、烘干机、洗漱用具基本都在……一次性可降解餐具、手动垃圾处理器、扫把?”温格尔新奇地发现名单上出现一个早就被淘汰的物件。
“扫把……十把?”
整个戴遗苏亚山监狱建筑群占地五公里,温格尔居住的监控室说是整个监狱的监控室,其实是在卫星站经过改造后,主要监视四个囚室的。从原有的监控系统上来说,他其实只是十六个监控总调配室中最大的一件。
饶是如此,整个监控室、雄虫温格尔目前居住的卧室,他目前就餐所在的公共餐厅A区,储存物资的仓库区,其行动范围就有三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了。这还不算那四个囚室的空间大小,以及从监控室走到囚室的廊道范围。
要是按照标准的每天一次打扫,温格尔一个病弱雄虫就算24小时清洁,他也干不完自己目前活动范围内的清洁工作。
至于为什么不使用现在常见的智能清洁机器人?温格尔在《监狱看守行为准备及其注意事项》上找到了答案:戴遗苏亚不允许出现智能机械,为了防止劫狱和越狱发生,所有系统都是内部网,并且绝大部分的机关和系统都是独立触发式或者手动式的。
智能清洁机器人这种东西,想都不要想。
哪怕是雄虫也不可以违背戴遗苏亚山监狱的规章制度。
温格尔往下稍微一看,果不其然发现了“拖把、抹布”这一类存在。他万万没想到清洁问题居然是自己在戴遗苏亚遇上的第一个问题。
小嘉虹含着奶嘴,一个人趴在毯子上滚来滚去。他微微张开自己稚嫩的小翅膀,被温格尔制止了。“叭叭叭”小雌虫胡乱叫唤着,钻到雄虫的怀里,两眼亮晶晶地,抓着温格尔的衣服要雄父陪自己玩。
寻常的小雌虫一般没有这个胆子。但小嘉虹作为少有的被雄虫亲自孵出来的孩子,在蛋里就感受到雄父的偏爱,破壳后更是有恃无恐。眼下又没有其他幼崽和他抢雄父的关注,简直是无法无天起来。
温格尔连核对清单的工作都没办法做,只能专心陪着小嘉虹玩。
一直这样过了六个小时。温格尔给自己加热了一顿速食餐,又给小嘉虹喂了一次奶,将孩子哄得半睡半醒时,机械提示音响起了:“3号囚推荐进食时间已到。是否进食?”
“是。”
照旧是“3号混合物浆糊状营养液”和100毫升纯净水。温格尔摸着还温热的营养液,带着工具,正准备离开。他才打开门,就听到摇篮床里发出一声哐当的声音。
小嘉虹直接醒过来,抓着摇篮床,眼巴巴地看着他。
“雄父要出去一会儿。”温格尔用精神触角安抚孩子的情绪,“很快就回来。小嘉虹睡一觉就好了。”他是不可能带着孩子去和那些囚犯近距离接触的。
特别是3号囚室的犯罪。
这是唯一一个被完全剥夺行动自由的犯罪。
作者有话要说:
中间断更一天后,感觉手感不太对,所以花了一点想怎么写。抱歉让各位久等了
第6章
无论是第1囚室的束巨,或者是第2囚室的卓旧,他们并不能被称是完全剥夺了行动自由。只要温格尔在离开之前,关掉锁链和机关的束缚开关。他们两者完全可以带着锁链在牢笼里小范围活动手脚。
他们是有选择权的。
在四个囚犯中,唯独3号是没有被卫星站留下选择权的。
双手双脚是被灌注沉铁的枷锁套死。其全身都被安置在古老的站笼中。这种牢笼会让他整个身子都被迫持久地站立。温格尔曾在一档法制节目中见过这种刑罚,节目的名称是《被淘汰的非道德刑罚》。
在进入囚室前,温格尔花了一些心思去阅读3号囚室的囚犯事迹。和星盗束巨,政(治)犯卓旧不一样,3号沙曼云是一位以猎杀取乐的变态屠夫。
在短短的5年间,他杀死超过300只雌虫,20只雄虫。平均每月都会有6名无辜者死在他的刀下。
他的猎杀动机至今没有被破解。沙曼云曾经在一夜毫无征兆闯入了一栋居民楼,创下在一夜屠杀65名雌虫10名雄虫的单次记录。当法官问起他为什么选择这栋居民楼时,他说,“因为六楼的花开得真好看。”
“屠夫所过之地寸草不生。”在当年是一句极为写实的话。沙曼云从不放过虫蛋和幼崽,也不会对年迈者残疾者抱有怜悯之心。
所有的受害者都会被他残忍杀害。
四个雌虫中,若说谁疯得厉害,那只能是沙曼云了。
哪怕心理学家表示,他可能患有某种罕见的心理疾病,但法制机构还是无情地将其送入戴遗苏亚山监狱。
他不值得任何宽恕和同情。
如果宽恕这样的家伙,让那些死在他手中的冤魂如何平息。
温格尔不希望重现2号囚室里发生的内容。那让他有一种失去主动权的错觉。他深呼吸一会儿,才打开了3号囚室的大门。
白炽灯打下来,一切都无法藏匿。比前两者更加苛责,3号囚室的沙曼云连一块遮羞布都没有资格获得。他双脚悬空,脚踝上的铁链拉直,胯部两条穿透肌肉的环扣上铁链,死死钉在牢笼两侧。
雌虫的脖颈双手被束缚在枷锁中动弹不得。
他看过来时,带着一种天然的忽视和不在意,好像对自己到底会怎么样,最终会遭遇什么漠不关心。
温格尔却发现这只雌虫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这可能是因为他的种族魔花螳螂带来的外貌加成,也可能是因为雌虫比照片更胜三分的冷漠。
温格尔找到牢笼边上的开关。
雌虫发出一声闷哼,本就绷直的锁链加重了重量。雌虫的身体往下坠了坠。温格尔沿着牢笼的的□□往上走,将营养液和水凑到雌虫的嘴边。
“吃吧。”温格尔说道:“不吃是没有人管你的。”
是的,我只是需要他们作为奶源而已。
如同2号囚室那样和我讨价还价是可笑的。温格尔想到自己手中的控制器,想到这些囚犯身上的拘束环。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在这所监狱中,拥有多大的权利。
如果雌虫不吃、不配合,用绝食抗议。无非是一个月后,自己再麻烦卫星站的军雌们,替换一下奶源。
主动权从一开始,就是在自己的手中啊。
这么一想,他感觉到一股掌控权利的滋味。甚至有些警惕地想到眼前的屠夫反抗自己,要使用什么措施来惩戒他。
可惜沙曼云没有,他像是最普通的进食一般,将营养液和水服用后,吞咽了药片。一直到雄虫使用吸奶器,取奶完毕,他都没有做任何强烈的反抗。
温格尔心理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顾及这种不可控的情绪,他将沙曼云的牢笼上锁,关上了囚室的大门。
白炽灯熄灭,一切重新恢复到了漆黑的状态。
沙曼云,这只漂亮而冷漠的雌虫张开嘴,将压在舌下的药片吐了出来。药片被舌尖的力量弹射到墙上,滚落在角落中。他用自己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盯着的牢狱的大门,许久,才移开了视线。
*
戴遗苏亚山监狱的天空永远是灰蒙蒙的,最多是泛着一点灰蓝色。温格尔离开3号囚室后,马上回去安慰小嘉虹。他笨拙地抱着孩子哄对方睡觉,哼着儿歌,自己先困倦了起来。
他做了一个梦。
那是他还处于幼生期的时候,他第一次遇到了甲竣。雄虫协会的人带着他们来到慰问会的现场,告诉每一个小雄虫,“大家要和他们做好朋友呀。”他们都还太小了,古尔甚至发脾气说为什么要和一群孤儿雌虫交朋友,他才不要在这里呆着,他要回去看幼崽动画片。
那个时候,熊管理还不是熊管理,但他的名字太长,大家也不会叫他的真名。他蹲下来给哭着要回去的古尔一颗糖果,说,“不能这么说呀。”
“为什么呀?”
“因为他们不是孤儿。”熊管理告诉他们,“他们是英雄的孩子,他们以后都是小英雄。”大人不会告诉小孩太多的事情,他们只是夸大了那些小雌虫的英雄背景和能力,告诉所有的雄虫幼崽对方有多么的厉害,然后鼓励所有人和对方做朋友。只有几个成年人,会断断续续地说着“圣歌女神之耻”“薇米亚战线崩塌”之类的词汇。
“那他们为什么哭呀?”
熊管理说,“因为大坏蛋欺负他们。”
“啊,大坏蛋太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