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向导)凡人歌 第138章

作者:大江明月 标签: 情有独钟 玄幻灵异

而公孙弘的下一句,却直接让他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当年之事,吾知之甚少。”

盘坐在云床上的男向导,语调不变,唇边的笑意敛去,“唯有一件,吾可笃定。”

直视他的目光透出了近乎冷漠的寂然:“那便是师尊……究竟用什么救了你。”

肖少华问:“什么?”

“€€€€‘涅€€’。”

“涅€€?”肖少华眉头方皱,就见公孙弘袍袖一拂,他手旁那卷翻至一半的经文便被直接抛到了肖少华怀中。后者接住了,忙展开来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正是两行行楷纵书: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初生€€物,混沌未€€。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不得不说,念这堆古文对肖少华而言,实在太诘屈聱牙了。除了开头还有点像千字文,越往后走,不认识的生字越多。多的让肖少华几乎怀疑起自己还是不是双一流毕业的,高考语文过了没?他可以轻易从生物学成串奇形怪符的公式里解算出自己所需的数据,偏偏被这一撇一捺的方块字给难倒了,念得那叫个坑坑巴巴:“旋然入?靡?滂散不止?”八个字里两个不认识,靠着拆部首蒙音节略过去,索性不念了,一目十行,感到这像是描写什么祭献仪式的过程。而当他的声音停了,耳畔的声音起了,像来自久远的幻觉,早已封存脑海深处的记忆,“€€炎既€€,€€月流兮……”

安静澄澈的低沉男音,如谁在夜里拨弄了古琴的琴弦。

“……寂我焚心……永夜……沉眠……”

不自觉地跟着一个字一个字念出,肖少华的太阳穴突突地疼痛起来,仿佛有人曾几何时也这么在他耳畔念诵过,太熟悉了!可当他仔细去想,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全然的陌生茫然。

究竟是谁?

到底为什么€€€€

他抬眼向公孙弘望去,迎上了对方的视线。

公孙弘正静静望着他,望了不知多久,眼神极温柔,极温柔……温柔得就像随时可以落泪般。肖少华不由一怔,再定睛,那视线已越过了他,投向未知的远方,流露了怀念与悲伤。

“‘涅€€’,玄心术的最后一式。”

不知是否肖少华的错觉,在公孙弘说这一句话时,他感到对方的脊背越发佝偻了,几要缩成了一团。

“施术者以自身的魂元为燃料……以灵力为引,重燃受术者枯竭的生命之灯。以命换命,起死回生,是以称€€€€‘涅€€’。”

“为骗过天道,又将自身容貌予以受术者,为其遮掩,好从生死簿脱逃,佑其一生阳寿无忧。”

说着,他捂住了胸口,慢慢弯腰。

“而施术者,从此……命烬道陨,不入轮回……”

四个字,犹从公孙弘齿间,艰难地一字字挤出:

“魂消魄散。”

第 177 章

“砰!”

狠狠地, 肖少华一拳砸在了身旁一棵梧桐树上。

几片枯叶飘落秃枝,粗糙树皮上的如鳞倒刺刮得他掌侧一块肉登时现了几道血痕。

€€€€“你毋须介怀,也不必将此记挂心上。”

纵使是公孙弘的那番话:

“师尊乃修真者, 这世上唯有一件事,可令他心甘情愿付出性命。”

“那即是道。”

“于修真者而言, 若能得证大道,杀妻、杀子、杀亲, 杀尽天下人, 亦在所不惜。行事所为全凭一心,无所顾忌,”公孙弘注视着他,慢慢笑了, “何况救一蝼蚁乎。”

然而在得知自己尚不晓事时, 就已有人为了自己付出了性命, 任谁也无法无动于衷。

纵使被人称作“蝼蚁”,肖少华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地:

“可他的道……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吾不知。”公孙弘移开了目光, 接着叹了口气,“肖主任若实在耿耿,不妨设想一个情形。”

肖少华:“公孙组长请讲。”

公孙弘:“若是你有一天,走在路上, 眼见着一条狗即将被车撞了, 你飞扑过去将它救下,却不幸自己遭撞身亡, 你可会怪它?”

公孙弘讲的诙谐揶揄, 可在肖少华听来, 非但一点笑不出来, 只觉得荒谬。

“公孙组长,”他上前一步,忍无可忍一拱手:“请问你们所谓的‘道’到底是什么?”

明明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可公孙弘一下就沉默了。

“道……”久久,公孙弘方念出了一个字,仿佛这个发音重若千钧。

他的目光又投向了肖少华,似明锐沉静的一柄尖刀,立在了肖少华的眉间。有一瞬间,肖少华以为自己已经被这一柄刀穿透了。

“……是你脚下的路。”

公孙弘的眼神定定地盯着他,一动不动。

“……是你头顶的繁星。”

这一张衰老的脸,顺着苍苍白发,道道皱纹,像渐渐凝成了化石,传来了亘古的声音。

“……它可以是任何事物,抑或什么都不是。”

“取决于你。”

“你是谁。”

“你的心。”

“砰!”

狠狠一拳,肖少华再次将手砸了院内树干上。

这回可不止血痕了,一条血红顺着小鱼际蜿蜒而下。跟着龙组女向导回到这处的吴靖峰被他泄愤似的举动吓一跳,“主任!”忙上前查看伤势。被后者一挥而开,浑然未觉般的,肖少华半点没管手上的伤,直接拿出手机看一眼,发现还是没信号,骂了句:“妈的!”

肖少华很少爆脏话,吴靖峰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去看白湄。女向导心无旁骛地看着对面那间门紧闭的静室,对此视若无睹。

肖少华收了手机,往公孙弘所在的静室方向几个大步走到门前,一个抬手欲要叩击,仍是放下了。

€€€€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对方看似什么都说了,实则什么都没说。他实在烦透了修真者们这种神神叨叨的讲话方式,令他犹如陷入了迷雾里,心头泛起了许久未有的焦躁。

€€€€为什么?

€€€€为什么有人能够素不相识,萍水相逢,就毫不犹豫地交付性命救他?

€€€€“……肖主任若心中还有疑虑,不妨去问一问你的父母。听一听他们的说法。”

依旧是公孙弘的声音,不疾不徐,那是将他以一个绵中带劲的力道推出静室前,最后的话语,“你乃师尊以命换回之人,若思以报之,则行己道。去吧……好好地,继续走你自己的道。”

道?道?!道!

€€€€又是道!

“肖主任请随我来。”

白湄彬彬开口,伸手示意:“您的时辰已到,该上路了。”

隐峰。

道观静室之中。

公孙弘静静盘坐在云床上,手捏法印,闭着双目,宛若一尊静止的雕像。

直至“吱……”,静室的木门开启。一人无声无息地入了内。

一线天光偏移,公孙弘慢慢睁开了眼,朝来者望去。

“他走了。”

一个年轻柔美的女声道。

随着她的声音,一只通体洁白的雪狐精神体从她身后跃出,几下跳到了公孙弘所在云床上,四爪前屈,十分乖巧地趴在了人身旁。

公孙弘以眼角余光微瞄了这雪狐,手从袍袖下探出,抚了抚它脑袋。雪狐将头搭在前爪上眯起眼,尖尖两耳一动,显出十分舒服的模样。

公孙弘眼中掠过一丝浅浅笑意。

“你啊……”

“师尊。”来的人正是白湄。女向导此时也没了在外那不近人情的矜持模样,她就像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三两步跑到公孙弘跟前蹲下仰头道,“徒儿有一事不明。”

公孙弘:“说。”

白湄双手捧着脸问他,“宣师祖为何一定要救那肖少华?他身上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特别之处?”

“若水,”公孙弘唤出弟子的字,“你只须记住了,他与我们不同。他这一生,身上都不会有任何异能,只能当个平平常常的普通人。”他有一搭没一搭抚摸着对方的精神体雪狐,轻声道:“而这便是你宣师祖送他的礼物。”

“礼物?”白湄秀眉蹙起,份外不解地想了想:“……灵根觉醒不好吗?宣师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她追问:“为何您从不跟我们提起他?”

“……若水,可曾记得你何时入的师门?”公孙弘以一把苍老的男声,哑着嗓子问。

“记得。”他一说,白湄就明白了,她来的时候,正是对付许天昭的斩蛇计划启动那一年,公孙弘正将他与宣烨的往事深藏心底,逐一封锁,置为陷阱。

“师尊……是不世出的修真天才,他一手创立玄参真经,修缮补全玄心术、太一,世人只知天元门在外行走的代号为火凤,却不知师尊的灵体正是一只火凤……大师兄虽作恶罄竹难书,待师尊之心昭昭日月,这世上……也唯有师尊一人可制住他……可惜……”公孙弘闭了闭眼,再睁开,“若水,你这玄心术炼至哪一式了?”

“第十二式了。”白湄答道,一副求表扬的跃跃神情。“第十一式镜花水月,已臻大成。”

若非如此她也救不了图景破碎的赵明轩。

“好……真好,”公孙弘笑道,面庞下垂的皱纹勾起一个欣慰的弧度,“吾记得……你初入门时,”他的手从雪狐身上移开,摸到了白湄头上,“不过小小一点,未及吾膝,头发眉毛全白了,雪似的一团,阳光一照便要融了。”

白湄仰脸笑道:“白化病嘛,他们都喊我作怪物的。”说着她站起来换了个姿势,躺到了公孙弘大腿上。她的雪狐以鼻尖蹭了蹭她的手指。

公孙弘垂眸凝视着他亲手养大的小徒弟,眼中有不舍,有依依爱怜:“答应为师,永远不要去炼这最后一式。”

正逗弄自己精神体的白湄一下扭头看他,说:“不。”

公孙弘轻叹:“若水,听令。”

白湄眼睛瞪得大大的,眨也不眨地瞪着他,须臾掉出了大颗大颗泪珠:“€€€€为什么?宣师祖能拿这招救人我却不行?”她起身一抹泪,“我不服。我偏要学这式!”

公孙弘与她四目相对,看着徒弟倔强的神情,温和而不失威严循循道:“这便是为师,强行拔高境界所招致的反噬……天人五衰,不过是术的力量流逝了,自然的力量回归罢了。有生便有死,‘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如此阴阳合一,万物方能生生不息。”

白湄捂住耳:“我不听!师尊你说什么我都不听!”

“……”公孙弘失笑,随手从身后的书架方格里取出了一只茶碗,蔓延至全身的五衰,令他行动迟缓、体虚力弱,好半天才将这只碗放到了徒弟的面前,“若水,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