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绝情浪子
季一粟问: “明天能做完么?”
“明天?!”寻深子差点没跳起来,声音暴躁如雷, “你拿我当驴使呢?”
季一粟瞥向他的角: “也差不多。”
“呸呸呸!”寻深子愤愤地唾弃了他三下, “少说七天,多则一个月,你以为我是路边的铁匠,随随便便给你弄出一把脖子都砍不断的刀?啊?你怎么不自己来?”
他冷哼一声: “而且,你媳妇还交给了我一面坏掉的镜子,那才是个大玩意儿,我到现在都没想好怎么修补呢,还得跟阿容商量商量。”
他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来解析那面神秘莫测的镜子,却什么都没有发现,甚至怀疑是不是被糊弄了,但是镜子上强大混沌的气息又告诉他,绝对不能小觑,而且镜子在不动声色地引导他,将自己修复得更加坚固完美。
这让他有些焦躁,甚至不安,因为镜子的强大和神秘,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这绝对不是一件普通的神器,但是从混沌之初就存在的镜子,他也从来没有听过见过,十分古怪,他摸不清这面镜子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他已经是真神,是六界之内最高的存在,连他都摸不透,这面镜子,很有可能和季一粟有关系,因为季一粟也是他摸不透的存在,二者之间,多少有点渊源。
他不敢贸然下手,但镜子传递出来的又是温和柔顺的气息,没有任何危险,他和青容一起卜了卦,请求天道的旨意,显示的卦象,是听命。
所以,他最终还是决定遵从镜子的意愿,将镜子修缮好。
只是这样神秘且独一无二的镜子,要用什么样的材料修补,成了最大的难题。
他看着季一粟,忽然眼睛一亮: “有了。”
季一粟警惕地望向他: “你想做什么?”
寻深子没理他,而是问年渺: “你能为那面镜子付出什么代价?”
年渺愣了一下: “需要……什么样的代价?生命……?”,
“他不行。”季一粟开口打断, “用我的。”
“你的也不行。”寻深子不屑地看了他一眼, “你的已经不是独一无二的了,而且,镜子选中的人是他,用他的才是最合适的。”
年渺有些茫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季一粟还想再说什么,寻深子不耐烦道: “得了,别护得跟什么似的,现在不吃苦,以后要吃的苦更多,受点罪又不是要命。”
年渺小心问: “是要什么?”他顿了顿, “是要血肉么?我没关系的。”
修士的肉身其实不是很值钱,只要不是被特殊的术法阻隔无法生长,经过调养都能再生,顶多疼一疼,也就忍过去了。年渺虽然怕疼,但并不娇弱,需要的话,他是可以忍耐过去的。
“不错,你很有觉悟。”寻深子难得赞许道, “不像他那样。”
年渺问: “那到底是要什么?”
“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东西,每种法宝都有自己的优点和缺点,镜子的长处是‘幻’和‘诡’,同时也是非常脆弱的法宝,几乎一击就碎。”寻深子的声音缓缓传开,虽然草地空旷,但年渺依然听得很清晰, “所以,想要修复镜子,就需要世上最坚硬的东西来填补,用最坚硬的东西制作出来的镜子,几乎没有破绽,可以称得上是‘完美无缺’。”
年渺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而这世上,最坚硬的东西,不是铁,不是岩石,而是人的骨头。”寻深子的目光扫向年渺, “并且,不是普通的骨头,是脊梁骨。一个足够傲气和坚韧的人,他的脊梁骨,是最不可摧毁的东西,你觉得,你的脊梁骨,配得上你的镜子么?”
年渺抿了抿嘴巴,认真道: “只要大师认为合适,抽走我的脊梁骨也无妨。”
他迎上季一粟的视线,坚定且不容置疑,不觉得这需要担心,凭借他的修为,骨头也是可以再生的。
况且,到现在为止,轮回之镜都没有伤害过他,反而给了他许多帮助,让他度过了劫难,他觉得自己应该为轮回之镜做些什么,只是取脊梁骨,算不上太大的伤害,是他完全可以承受的。
“既然是镜子选择了你,和你有了契约,你们便是同体而生。”寻深子道, “用你的脊梁骨来修补镜子,再合适不过。”
年渺毫不犹豫地点头: “好。”
季一粟忽然开口: “取整条么?”
“当然。”寻深子道, “脊梁骨可是不能敲断的,要取就得取整条。”
季一粟道: “修补镜子不需要那么多,既然已经要取,剩下的,再给他做一把剑。”
寻深子: “……”
他被这人的厚颜无耻给惊呆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最近是不是跟寄余生混在一起啊?”寻深子狠狠地瞪向他,咬牙切齿地慢慢吐出字, “这副绝不吃亏一定要讨点便宜的奸商的嘴脸,看着就恶心。”
年渺十分佩服他的明察秋毫,这种事都能发现。
他看着季一粟的侧脸,偷偷地笑,季一粟神情沉静,只悄悄在衣袖下勾住他的小拇指,慢慢揉搓把玩。
“他都有一件本命法宝了,还要剑做什么?”寻深子无语, “镜子用的顺手了,是不会知道怎么正面作战的,他不会用的,做了也白做。”
“我会用我会用!”年渺有些兴奋, “我师……夫君教过我用剑!”
他虽然跟着季一粟学过,却没怎么在实战中用到过,毕竟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剑,也就兴致缺缺,但是遇到真正的危险,不得已面对面战斗的时候,还是剑这种兵器之首最好用最直接,如果他有一把自己的剑,他一定会最先选择剑的。
寻深子皱起眉,一时间有点不情愿,毕竟通过对年渺的探索,对方不是强健的剑修,更适合镜子这种躲在背地里阴人的手段,他不喜欢听人命令,给人做不适合的东西,他看向青容,青容却对他点了点头。
年渺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凡人,身上竟然有那么多真神的赐予,又有季一粟的特别对待,两个人自然对其做了占卜,发现对方竟然被天道划入了浩劫之中,并没有被剔除出去,如果这个凡人果真和浩劫有关,是解决危机的一环,那么多一把剑,说不定就是多一份保障。
“老魔头的剑,就是用他自己的脊梁骨做的。”寻深子微哂, “算了,如果有剩的,再给你造一把,也不是不可以。”
他选择了妥协后,仔细算一算,年渺这么一来,竟然从他手里拿了一张面具,一面镜子,一把剑,整整三大件东西,他从来没有这样像个奴隶一样给人做事!
想到这里,他差点一口老血呕出来,觉得异常憋屈,怎么都要从季一粟那里再搜刮点东西才能稍微平缓一些。
年渺十分高兴,恭恭敬敬地向对方道了谢,觉得自己此次前来收获颇丰,想必很快就能再次突破,直至飞升了。
阳光直直照射下来,竟然有些刺眼,年渺抬起手,用手背挡住眼睛,看见草地上似乎在生气的婴儿,被柔和的白光笼罩住,渐渐变长,变大,最后变成了一个躺着的成年男子。
“事不宜迟,现在就走罢。”寻深子闷闷不乐地低着头往屋里走, “你跟我来,我把你的脊梁骨取了,先修镜子最重要,至于面具,以后也不迟。”
年渺十分同意,高高兴兴地跟着寻深子进了茅草屋里面的小门,回头朝季一粟挥挥手,让季一粟放心,他不是纸剪出来的,完全可以承受这样的疼痛。
季一粟只看着他,没有说话,等他的背影消失后,才望向青容。
青容看着他,笑意怎么都止不住: “我原本以为,你是个无情无义的傀儡一样的存在,无悲无喜,哪知死了一次后,忽然性情大变,不但拐了位夫人,还成了情种,真的要替他承担疼痛么?”
作为草木之神,他的能力是治愈,将旁人的痛苦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也在他的能力范围内,当季一粟暗中和他提出这件事的时候,不得不承认,他十分诧异,怎么也想不到,季一粟竟然会这么认真,跟以前的形象完全是颠覆的。
手中渐渐凝聚起柔和的青绿色的光芒,青容越来越好奇,为什么季一粟会有这么大的转变了。
“嗯。”季一粟淡淡应了一声,年渺从小就怕疼,上次断臂已经够疼的了,哪能再让年渺承受剔骨之痛。
这种疼,让他来承担就好了,他已经经历得多了,不会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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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猛猛拿装备
第125章 剔骨
这是一间不大的密室,除了几面方方正正的冰墙外,只有一张宽大的寒冰床,寻深子抬了抬下巴: “躺上去,趴着。”
年渺按照他的意思,听话地趴在了寒冰床上,寒气和他的体质十分契合,让他的身体舒适得完全打开。
稍微抬起眼,就能看到面前晶莹剔透的冰墙里映照出他和寻深子的模样。
紧张还是在所难免的,毕竟在进来之前,寻深子就告诉过他,要想获得完美的脊梁骨,剔骨之痛就无法避免,要是忍不了就直接放弃,别等到剔骨了才开始后悔。
寻深子神情严峻,手中现出了一把冰蓝色的匕首,锋刃上闪着淡淡的火焰,年渺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待着自己的后背被割裂,和难以忍受的疼痛。
可是想象之中衣料划开以及匕首贴在肌肤上的感觉并没有出现,他忍不住睁开眼睛,看见寻深子微微俯身,冰蓝色的火焰匕首虚虚悬在自己的背上,似乎在考虑从哪里下手。
随即,他感受到了后颈灵体一疼,仿佛是有锋刃在将肌肤慢慢划开一般,顿时冷汗都要冒了出来。
冰凉的刀贴着肌肤,用极其缓慢的速度,在将他的后背划开,比直接一刀切割更加痛苦,不仅仅是单纯的疼痛,在心理上更是极其恐怖的折磨,让人从心底就感到恐惧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消除。
年渺这时才明白,切割的不止是他的肉身,而是要连同灵体里的脊梁骨一同剔除。
肉身很好恢复,可是灵体,是修仙之人的真正身躯所在,一旦受了伤害,是极其难恢复的,即使是一小道伤痕,都要花费大量精力去修复,更别提要划开整个后背,把重要的脊梁骨取出来,能活着就已经是最大的奇迹了。
也只有年渺已经是顶阶修士,被幽兰果重塑过灵体,又有月神的月华之力和水神的庇护在身,兼之季一粟日日夜夜的浇灌滋补,才能确保性命无忧,可是这样的疼痛,是超乎常人所能想象的,他觉得自己要晕厥过去,可又没有完全晕过去,依旧有一丝意志在强撑着€€€€或者说,根本没有办法晕厥,一旦有意识不清醒的感觉,就会立刻被疼痛刺激过来,仿佛被人扔在油锅里,用大火来回翻滚颠炒一般,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
但是,也不是特别的疼,尚且在年渺能够承受的范围内,只是那种刀片划开肌肤,剔除骨头的缓慢的感觉太折磨人,才让他觉得恐惧。
他没有再继续看勉强冰墙里的情景,越看越会增加畏惧感,只把脸埋在交迭的胳膊中。
他想,寻深子说过,季一粟的剑,也是用自己的脊梁骨做成的,不知道以季一粟的位阶,会不会感到疼痛,不过他相信,季一粟一定会忍耐过来的,而且不会让任何人看出自己的脆弱。
想到这里,他甚至有些欢喜,他和季一粟承受过同样的痛苦,也算同生。
这样的折磨不知持续了多久,久到有一生那么漫长,年渺像一条被煎炸煮沸的鱼,在黑暗中苦苦挣扎忍耐着,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冰凉的刀刃离开了他的背。
他已经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依旧把脸埋在自己的胳膊里,隐隐约约能听见寻深子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很满意,甚至带了几分赞叹: “很完美的脊梁骨,多漂亮,跟你那老魔头的一样漂亮。”
年渺高兴起来,听到自己和季一粟的名字,放在一起,并且给予了“一样”的评价,总是让人高兴的,仿佛他和季一粟,是最完美无缺的一对一样。
他不知从哪里搜刮出一丝力气,勉强用神识查探了一下寻深子,看见对方手中拿着一根完整的脊梁骨,骨头仿佛是寒冰打造而成,有寒冰特有的,无法比拟的冰蓝色,漂亮得宛如精心打磨出来的观赏物。
“从来没见过的冰骨,我很喜欢,可惜不能再取第二次了,不然真想收藏一根。”察觉到他的查探,寻深子淡淡瞥了他一眼,声音第一次颇为温和, “虽然是冰骨,但也足够坚硬,可以用来修复镜子。剩下的,应该也足够做一把剑了。”
听上去很成功,年渺觉得自己应该笑一笑,可是他实在太疼太虚脱了,连牵动唇角的力气都没有了,甚至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继续趴着。
“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休息罢,什么也不要做。”寻深子道, “阿容会照顾你的,他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年渺从嗓子里轻轻“嗯”一声,算是响应,神识往门外望去,现在他无比渴望见到季一粟,想要对方陪在他身边,哄着,抱着,听他撒娇抱怨有多疼痛,再温柔地吻他。
他想要门一开,季一粟就站在门外。
寻深子收起了手中的脊梁骨和冰刀,不紧不慢地往门口走去,手伸出去想要打开门的时候,忽然手臂停留在半空中不动了。
年渺怔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外,一时间也紧张起来。
随即,他看见高大俊朗的青年寻深子的身躯,在淡淡白色光华的笼罩下,如同被抽干了浑身的水一样,迅速干瘪,萎靡,佝偻,等光华褪去,变成了一个只有原先一半高的老者。
这是一位苍老到极致的老人,他的背深深佝偻着,几乎要弯到地面,浑身干枯得如同历经沧桑被雷劈过的老树,裸露出来的手背,脖颈,和脸,都像树皮一样充满着皱纹和沟壑,十指黝黑,伸出来时,仿佛是细小的分离的枝丫。
年渺怔怔的,大脑一片空白,看着这明显是寻深子变成的老者,心里涌起了无限的恐慌。
该不会,该不会是为自己剔骨,消耗了太多的灵力,以至于寻深子从一个俊朗的青年,被活生生榨干成了老人了罢?
这个荒谬的念头一出现,就被年渺自己打破,怎么可能,寻深子好歹是一位神明,怎么可能会因为给自己剔骨就消耗成迟暮老者,自己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寻深子自己反而没有什么反应,在变化完之后,淡然地打开了冰室的门,走了出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似乎已经习惯了。
门外的确有人在等候,只是进来的不是季一粟,而是青容。
年渺的心重重垂落下去,说不出的难过。
但他想,季一粟没有来看他,一定有自己的原因,恐怕是给自己找修补灵体和脊梁骨的天材地宝去了。
“我请你夫君去寻些东西,好治疗你的伤。”青容走到他的身边,手放在他的头顶,温柔道, “他应该很快就能回来看你了,别担心。”
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
年渺虽然有些失落,但不算难过,十分懂事地又从嗓子里挤出一声“嗯”,作为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