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绝情浪子
“?”
“而且断绳不是好兆头。”
“?”
“师兄。”年渺认真叫他,“你能帮我把它还原吗?”
“?你是真的脑子有问题。”
年渺递绳子的手一僵,慢慢缩了回来,背到身后,垂下眼睛时,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滑落,声音有了哽咽之意:“可是,可是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原本生得好容貌,这两年担惊受怕,不敢吃饭,已经憔悴不已,瘦巴巴一小只,只有一双眼睛愈发漂亮,蓄了水,便如同夤夜湖中的盈盈月光颤动,漾着层层涟漪,可怜至极。
这两年他一个人时都没有哭过,今天算开了闸,没发出一点声音,只默默掉着眼泪,憋了两年的情绪宣泄出来,在地上形成一大滩水。
也不知哭了多久,似乎身体内的水分都干了,他总算停了下来,觉得身心俱疲,擦擦眼睛转身准备离开,头顶却响起一个冷漠的声音:“手伸出来。”
年渺一愣,本能摊开手掌,准备被打板子。
师兄不客气地卷起书在他手掌心重重拍了一下:“换只手,拿绳的那个。”
年渺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头绳在对方手中顷刻恢复原样,他伸手想接,对方却没有还给他的意思,反而命令:“坐好。”
他愣愣地找了个圆凳坐下,身后贴近师兄的气息,他的头发被撩起,在左右比划,似乎不知道怎么下手。
年渺突然跳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自己的头绳,边往外跑边匆匆把两边头发绑起来:“我要去上早课了,迟到了要被师姐骂的!我今天也没有吃早饭,晚饭再给你带罢!”
“?”
早课没有赶上,果不其然被师姐骂了,早课结束后罚抄书,午饭也没赶上,年渺挨到晚饭,吃的比平日多一些,又顺了两个发糕往禁地跑。
师兄见到他就冷笑,没有说话,他把发糕放下,自己乖乖坐到圆凳上,可等了很久也没有动静。
师兄漠然道:“晚了,错过了就没有了。”
年渺“哦”了一声,站起来:“我知道,师兄也不会,所以才百般推辞。”
师兄一哂:“别激我,不吃这套。”
年渺没有再说话,站起来回去了。
转眼到了除夕,门派上下欢喜一片,处处张灯结彩,落雁峰空荡荡的,,师姐们都出去玩了,年渺也收到不少东西,他略微整理了一下,拎着包袱去了逐日峰。
师兄住的地方什么都有,但又什么都没有,一点生活的迹象都看不到,唯一能证明有人住的,大概就是那从来没有断过的香。
年渺将包袱摊在桌上,一样一样介绍:“这个是烟火,可以放的,我以前见过。这个是年糕,烤着吃很好吃。这个……嗯?这是什么?”
他从一大堆东西中捡出一对小小的女孩的首饰,好奇地观察,琢磨着用途,很小一对,大概是收的时候没注意揽进来的。
“那个是你的耳坠。”师兄懒洋洋道,“都扮女孩了能不能学学基本知识。”
年渺道:“可是没有人教我,我怎么学呢?”
“别给我装可怜,不吃这套。”
年渺便不说话了,垂下眼睛,他只是在实话实说。
耳坠是绿豆大小的珍珠样式,十分普通,他在自己的耳朵上比划,到底没找到怎么戴上去,师兄看不下去了,提醒他:“要在耳垂上打个眼才能戴。”
年渺震惊:“那多疼。”
师兄难得没有嘲讽他:“所以当女孩辛苦。”
装女孩也辛苦。
俩人都安静下来,年渺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摆弄那对耳坠,屋里暖和得他迷迷糊糊睡着了,夜半醒来,隐约听到有放烟火的声音。
他一激灵,跳起来扒在屋里永远开着的那扇窗上,眼巴巴往外瞧。
是最近的连雾峰,那里向来十分热闹,过年更是烟火不停,隔这么远他都能看见隐隐红光,漂亮的眼睛里也有光芒在跳动。
“今晚吵死了。”师兄面无表情地放下书,“年妙妙,你不去跟你同门过年,非要来缠着我?”
“会被他们发现的。”年渺说,“但是跟你在一起不用担心。”他后知后觉扭头,“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我不但知道你名字,还知道你在哪儿出生,原来姓什么,家里几口人,排行老几,谁带你上山的,为什么上山,为什么扮女孩。”
年渺沉默片刻,轻轻道:“我都不记得了。”
师兄也噤了声,他向来视凡人为草芥,这一刻却觉得那些过往确实太不堪。
年渺继续扒着看外面的红光,身后传来另一个人的气息,他想扭头,头顶却被人按住了。
师兄拿了柄木梳,一边给他梳头一边嫌弃:“就算你是个男的,也能不能好好学学人家,天天邋邋遢遢。”
他一边骂,一边将他的头发梳顺,分成两绺,各自绑上绳子,虽然简单,但比他自己绑的顺畅多了,看起来也没那么杂乱了。
绑完之后,他捏住年渺的耳垂,警告道:“别叫啊。”
年渺“嗯”了一声,只觉得耳垂一凉,有一根针穿透过去,吓得一动不敢动,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
两边都被针穿透了,还挂了东西,他忍不住摸了摸,是刚才那对耳坠:“一点也不疼,也没有流血。”他感叹,“师兄,太厉害了,你一定已经是元婴期以上的鬼魂了。”
师兄冷笑,仿佛是在笑他的无知,搭话都懒得搭。
年渺摸摸耳垂,再摸摸顺滑的辫子:“师兄,你会编麻花辫吗?”
“我会把你扭成麻花辫扔出去。”
“那你吃过麻花吗?”
“吃过小孩。”
“我下次给你带麻花。”年渺说,他实在困了,回去趴在桌子上又睡着了,过年这段时间,是不用上早课的,甚至食堂都不干活,幸好他有经验,存了许多馒头。
他睡了一觉,直接赖在这里,一连三天都没走,饿了就啃馒头,困了就趴桌子,师兄忍无可忍:“年妙妙,你烦不烦,再不走我真扒你的皮。”
“你扒罢,反正我活不了多久,怎么死都一样。”年渺已经完全不怕他了,说话甚至理直气壮起来,“你知道了我所有的秘密,你要对我负责。”他说完,吸吸鼻子,又开始掉眼泪,“我除了找你,还能找谁呢?”
师兄无语,又忍了三天,落霞峰上的人陆陆续续回来,总算把他盼走了。
年渺是个讲诚信的人,上元节门派里发的东西,他又尽数打包带上逐日峰,并且从食堂顺了许多麻花来跟师兄分享。
师兄难得没有嘲讽他,吃掉了一大半麻花,年渺很高兴:“我们峰上的麻花是不是很好吃?”
“一般。”
“那你能给我编个麻花辫吗?”
“我看你长得就像麻花辫。”
师兄说着,站到他身后,扯过他的辫子:“我只教一次,以后自己编。”
年渺又惊又喜:“你是不是下山学了?”
“这种东西还要学?”
他两三下编好两根麻花辫,并在发尾绑上了新绳子,突然道:“年妙妙,你快九岁了。”
年渺恍惚了一下:“还能活九年,你要珍惜我。”
师兄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打得他脑瓜子嗡嗡的:“就这点出息。”他顿了顿,“妙妙这个名字,太难听了,一百个女孩里有五十个都叫这个,以后换一个。”
年渺被打得头晕,迷迷糊糊问:“换什么?”
师兄第一次认真,拉着他的右手,在水杯里沾了水,往桌子上写了一个“渺”字。
“天地浩渺,你我不过都是茫茫众生中的一粒沙,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比起‘妙妙’,‘渺’更适合你。”
他的声音悠远沉静,久久回荡不绝:“然而前路变幻莫测,谁也无法预料,术士卦师所预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以蠡测海,是真是假尚不得而知,所言皆不能信。不要因为你的身份郁郁寡欢,终日消沉,彻底屈服。它虽是你身上的枷锁,亦提醒着你完全受他人桎梏,而命运永远是掌握在你自己手里的,总有一天,你能挣脱它,堂堂正正做自己。从你成为年渺的这一天,你就应该学着新生。”
* * *
十八岁最后一颗药被他永远藏进了储物袋中。
旁人不记得,师兄永远记得;旁人不知道的,师兄什么都知道;没有人教他的道理,师兄都会教他。
每个人都说他命短福薄,活不了多久,他从前深信不疑,遇见师兄后,却一直顺顺利利,再无曲折坎坷,大抵那些传说中的劫难,都因为师兄的出现消磨掉了。如若真的有神明,师兄就是上苍赐予他的神明,是世上对他最好的人。
第8章 装乖
落霞峰地势偏低,气候相对温暖,前日新下的一场薄雪,今天已经所剩无几,只能看见零星的残骸,然而冬风依旧无情,刀子一般刮在脸上生疼。
年渺下了早课,被迎面的风吹得眯起眼睛,站在白玉台阶上系斗篷,把脖子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他的喉结虽然因为药物原因一点也不明显,但心理上过不去,仍然害怕被人发现,总会想办法在脖子上围东西。
他跟在人群后低着头往外走,一边饶有兴味地听师姐们闲谈,这是他得知外界消息的唯一来源。前夜上元灯会分外热闹,出了许多事情,几名女弟子兴奋地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谈论个不停。
“上元节那晚,幽州城可热闹了,你们一定想不到发生了什么。”
“什么什么?还有我不知道的事?”
“你当然不知道,是昨晚祝师兄告诉我的,我憋了一晚上,现在终于有空说出来了。”爆料的人神神秘秘,压低声音,“你们还记得前些日子大典,天武派的那个何靖么?”
有人发出嫌弃的声音:“就是那个一脸奸样的色鬼么?我记得他,大典的时候他就想来拉我手,结束后也不回去,一直企图往咱们这里钻,要不是掌门意图同天武派结盟,我都想跟师父告状了。”
“对啊,早听说他横行霸道,专欺负女修,人人避之不及。”
爆料人笑道:“可不是这么说,好在上天有眼,降下惩戒。上元节那晚,他在幽州城的烟花之地流连,好巧不巧点到的是个化形妖怪,行房时被一口咬断了子孙根,被人发现的时候,血流了一地,就剩一口气了。”
女弟子们发出一阵阵爆笑,激动得不行:“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下活着还不如死了。”
“天武派想瞒下来呢,毕竟太丢人了,可惜不知道哪儿漏出了口风,这些全知道了。”
“不过幽州城最近闹妖怪,也够乱的,还好离得远,我没有去。”
“我也没有去,要是惹到北斗宫,晦气死了。”
“真的有化形妖怪么?那得多厉害。”
“肯定有啊,只是咱们没见过而已,所以北斗宫傲不是没有道理的,可以跟化形妖怪抗衡。”
年渺在欢声笑语中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捂住下半身,又慌忙规规矩矩将手交迭在前面掩饰,平日不小心撞到就已经够疼了,完全不敢想象,直接断掉那得多疼啊!
他听着众人肆无忌惮地谈论,自己也有了在隐隐发痛的幻觉,见大家聊了一会儿失去了兴趣,快要散场,忍不住提起裙子小跑过去,在欢声笑语中眼巴巴问那爆料人:“十七师姐,十七师姐,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眼睛眯着,左脸有颗痣?”
“你怎么知道?”十七师姐惊讶地望向他,“妙妙,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年渺含糊不清道:“嗯,撞到了,还好我跑得快。”
十七松了口气:“幸好,你年纪小,不要总是往外面跑,即便是在山上,也不一定安全,外面坏人多着呢。”
她怜爱地看着年渺,对于美人,人们总是会心生好感的,尤其早听师父说,小师妹无父无母,身世凄惨,要多照顾。然而大概是身世特殊的原因,小师妹性格古怪得很,从来不跟她们来往,不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就是往蓁叶林里钻,想照顾也没有门,久而久之就没有人管她了。
年渺乖巧地应声,又装作天真无邪道:“十七师姐,那他断了子孙根,还能接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