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一了
日头好的时候,杜献会跟着爷爷一起将那些容易受潮的文物一样样小心拿出来晒晒。下雨的时候,爷爷会爬上屋顶修补瓦片,杜献就乖乖在屋檐下为爷爷扶着爬梯。
父亲每日工作完成,便会在青灯古佛下做文物研究,杜献就守在一边,认真看着父亲满脸严肃地写下那些晦涩的论文和报告。
最开始,杜献什么都不懂。
后来,她懂了《富春山居图》的精妙,看懂了那画中的天水茫茫,懂了金佛塔每一尊金龙首的巧夺天工,懂了陈仓石鼓蕴含的珍贵历史意义。
她从时间的缝隙里窥到前人绝妙的智慧和才情,她自然而然爱上了文物研究。
于是,她开始喜欢去旧货市场找一些老物件。
但守护国宝的生活本来就十分窘困,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小女孩儿,她的零花钱省吃俭用下来,也只够她买下些价格实惠的小钱币。
不过这也能让她开心很久。
后来,收集古钱币,成了她这一生的爱好和习惯。
杜献十二岁那年,这个安静的小县城发生了一场大火灾事故,国宝险些毁于一旦。
当时,不仅仅是守护国宝的工作人员和官兵们在抢救国宝,当地群众也为了守护国宝也做出了巨大牺牲,甚至不惜拆除自家房舍,为国宝库房留出一条防火带。
那时候小小的杜献也跟着家人加入了这一场灭火行动之中,在手上留下了一大块永久的烧伤。
但幸好,在所有人的努力之下,国宝未有丝毫受损。
火灾事故后不久,杜献不幸感染疟疾,命悬一线,几乎没能撑过去。
就在她病情最凶险的那一夜,它们出现了。
父母都守在她的床前,疲惫地睡了过去,于是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放在杜献小书包里五枚古钱币跳了出来。
它们一路骨碌碌地滚到了存放文物的库房,也不知道嘀嘀咕咕了些什么,便有几个箱子从里边儿被打顶开了,汧沔鼓、金佛塔、两卷《富春山居图》都跑了出来,着急地到了杜献的房间。
一阵金光以后,杜献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她看到五个圆滚滚的小孩儿站在她的面前,笑着看着她,奶声奶气地说:“阿献,我们带你去玩儿。”
只有两条腿的汧沔鼓驮着杜献,带她在一副绝美的画卷中飞快奔跑,金龙围绕着她发出长长的吟唱,温柔的水拂过她的脸,那五个小孩儿在她的身边笑着闹着,将星河捧在她的眼前。
那是一个无比美妙,无法言喻的梦。
天光快亮之时,小孩儿对她说:“阿献,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们等着你呢。”
就是这样一句话,给了杜献坚定无比的信念,她只来得及回答了一句“好”,它们便都消失了。
之后,小女孩儿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圈,竟然真的挺了过来。
杜献把这个梦告诉过家里人,可大人只当那是她迷蒙中的幻觉。她自己也不敢真的相信,认定那是自己生病烧糊涂了。
但并不妨碍这个美梦温柔了她很多年。
国宝们在这个小县城平安地度过了八年,于是也陪伴了杜献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
生逢乱世,小小的女孩儿如飘萍,但她的内心却无比充实快乐。
1948年,部分文物被运往对岸,杜献的爷爷也是运送成员之一,他们带着《无用师卷》离开。
自此,杜献再也没见过那个全世界最慈祥和蔼的小老头。
最终,坚不可摧的华夏人终于获得了和平。战火平息以后,大部分文物回归了故宫,无数的人献出了青春和生命,保护了这些华夏文明瑰宝免受战火侵袭。
二十余年,百万文物,无一损伤。
这是何其艰难、又何其伟大的奇迹。
杜献也履行了梦里的诺言,和这些有着千年历史的老家伙们,做了一辈子的朋友。
杜献没有成家,也没有子女,这一生她都在从事文物研究和保护工作,她一边工作,一边期待着。
期待着爷爷回家,期待着《富春山居图》合璧,期待着祖国统一。
一直到前些年,她的身体撑不住,才停止了工作,住进了疗养院养病。
夏天的某一天,杜献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于是便让将她自己这一生收集的古钱币馈赠给了全国数个博物馆。她特意交代,请他们将这些充满灵性的古钱币作为文创商品售卖,希望这份对华夏灿烂文明的热爱,通过这些小东西,传递给新一代的年轻人。
时间回到现在。
明明已经被医生宣告药石无病的杜献女士,缺还撑着一口气不肯咽下去,医生无法解释这是何缘故。
但它们知道。
康熙通宝轻轻抚着杜献干枯皮肉上的狰狞烧伤,柔声说:“阿献,我们在这里。”
杜献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它们,而后,她轻轻一笑,那已经失去活力的血肉开始疯狂生长起来,她变回了当年那个永远快乐的少女。
“你们来了。”她笑盈盈开口。
清醒的时候,她一直以为少年时的美梦不是真的,但病入膏肓陷入半昏迷的时候,她突然笃定了,那些绚烂和美好,都是真的。
因为知道它们会来,所以她一直在等。
几乎在最后一刻,她等到了。
“我们都在。”
它们全围了上来,牵着她的手,再带她在完整的《富春山居图》里又一次遨游,和当年一样。
他们的笑闹声无比畅快,一直持续到清晨的第一声鸡鸣响起。
杜献愣了一下,而后,她在那流淌的江水中站定了脚步,说:“我要走了。”
它们也都站定了脚步,无言地看着她。
杜献回头看了一眼,那山水的尽头,站着一个略有些佝偻的小老头,正在微笑看着她。
“我要走了。”她又笑着说了一次,挥着手说,“你们会回归的,都会回归的。等到时候,我们再见吧。”
说完她也没有等它们的回答,便笑着转身,扑向了那个慈祥的小老头,脆生生地喊:“爷爷!”
小老头牵起她的手,说:“小阿献,乖,走咯,走咯。”
他们牵着手,朝着山水画的尽头渐渐远去,身影最终消失。
心电图微弱的起伏也在这一刻归于平静。
有幸见证这一场盛大的离别的众人,被震撼到无法言语,只是默默擦拭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淌下来的眼泪。
杜献女士暂时离开了,而留下的人,还会继续人向前,将她的遗憾圆满。
如她所言,终有一天,会回归的,都会回归的。
画如此,人如此。
家国亦如此。
第60章
按照杜献女士的遗愿,在简单的葬礼以后,她的骨灰被撒入大海中。
赤-条条来,赤-条条去,以最纯真的模样,回归了天地之间。
送她最后一程时,他们已经不再悲伤。
因为他们知道,此时的分别只是暂别,将来某一个时刻,他们终会在同一个地方再次相见。
葬礼完成,大家也都应该回到自己的位置。
宋如浊一行人还要给这次国宝失窃案善后,负责将国宝们送回本身所在的博物馆。
按照顺序,最后一站是国博馆。
总部开会后决定,五枚古钱币的编制还是划在了国博馆,以后它们的工作就是保护文物,不能擅离国博馆。
开会的时候佩奇一直蠢蠢欲动,多嘴问了一句能不能把它也留在国博。
被毫不留情地直接驳回。
佩奇也没有太失望,毕竟它心里也清楚,自己现在这个条件不太好,要想配得上红山玉龙,还需要好好努力。
只是,回家之前,佩奇还想认真和红山玉龙诉一诉衷肠,让它等着自己。
一行人到的时候国博馆还没闭馆,游客很多。
馆长依然抽空来迎他们,佩奇不等馆长说上几句话,直接就往展厅里冲,着急地想去看红山玉龙。
姜季疑惑地说:“它干什么?”
宋如浊道:“不管它,我们先把五位前辈给安置好。”
几人去了馆长办公室,不慌不忙将手续办理妥当,所有的交接工作完成,大家也好好告别了一番。
正要起身离开,宋如浊突然看到姜季后颈上有一个青色的纹身。
本来一个纹身并不会引起宋如浊的注意,但……那个纹身,是红山玉龙的模样,还在隐隐约约往外冒着黑气。
宋如浊一下看愣了。
虽然这是他和姜季第二次共事,但之前的两次工作中,他们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宋如浊自然没有时间和心力去特别注意姜季。
更何况是人家后颈脖子这么敏感的地方。
现在完全是意外。
办公室暖气太大,热得众人纷纷脱外套。
姜季许是怕热,这会儿已经脱得只剩了件白色的圆领衫,脖子全露了出来,宋如浊才一眼看到那个印记。
这……有没有可能……是姜季太喜欢玉龙,特意纹在脖子上的?
“小宋?”张黑狗拉了一把宋如浊。
宋如浊没回头,眼睛还盯着姜季,第一次认真看他。
高挑、飘逸、轻盈、古典,秀气又不失俊美的脸,总是穿着复古的对襟盘扣上衣。
再仔细一看,他的眼珠子,居然是墨绿色,和红山玉龙的颜色一模一样!
宋如浊:……
他好像……突然……领悟到了什么……
宋如浊小声问张黑狗:“狗叔,你看一下,姜副馆长的后脖子上,有没有一个纹身啊?”
张黑狗看了一眼,说:“没啊,怎么?哦,我看不见但你能看见的,应该是姜副馆长的本体吧。啊……他不是人类啊,我说呢,怎么这么没有情商,完全不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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