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云木
“我不知他有家室的,他对我定不是诚心实意,只是……只是偶然相遇,只是见我这人性子奇怪,戏弄起来有意思罢了……是了,定是这样!”
他正色得浑身紧绷:“姑娘,我没有丝毫扰您家事的意图,我是真的不知情,对不住,我……”
顾望舒越说越急,越解释越乱,直到桌下攥紧的手不受控的抖个不停,心头颤得发酸。
依明在见了他这出乎意料的反应,短暂迷茫后脸色陡然诧愕,失声惊道:
“道兄怕是误会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下章去一起去抓猫咯
第97章 祭品的新娘
我能误会什么?
顾望舒眉尾狠地一跳,脉搏声狂躁灌入耳中。
此间还能有比我更清醒的人吗,正妻都找上门来冷嘲热讽了,还能叫我怎样?
明明……明明我才是最委屈最无辜的那个!
顾望舒难堪至极,以至于哑然失笑道:“我误会什么,姑娘若是真那般恨我,若能解气,随您讥讽好了。”
依明呆上片刻,忽低恍然明白了什么,焦急中起身行至顾望舒身侧半跪握上人手解释道:
“道兄,我与妖神大人并不是私定终身当共白头的夫妻,您怕是真的误会!”
顾望舒一窒。
“十余年前,我所在生长的村落遭欲水灾民不聊生,大祭司所言因百年一遇的双春致雪山上妖神燥乱不满,以我红妆披盖献予妖神,祈求消灾解难。往好说是献了新娘,其实只是当作被食物献出去罢了,所有人都以为我定会丧命于万里雪障之内,或是为野兽妖神所食,可妖神大人不仅慈悲留了我一条命,甚至赐我以微薄神力护体!”
依明双臂撑桌激动道:“于我而言,形式上确实是出嫁过,也便从此为其妻称;可是于妖神大人,我不过是个可怜贱命,强行被人塞过去的祭品,名义夫妇罢了!怎能……怎能谈及夫妻情爱恩义,何以与道兄并提!”
耳边虫鸣聒噪,一声更比一声高亢,一声又比一声,如潮水泼泻,盖面而来。
“顾道兄,您不如叫妖神大人亲自出来说明啊,他对您的一片心意又岂是我三言两语道得明!”
“……”顾望舒跟受了一道晴天霹雳似的透凉,自脚跟一路顺脊椎击中脑髓:“他现下不与你在一处吗……?”
“他不与您在一起吗?”依明四下扫了几眼,反问道。
“没有。”顾望舒隐了目光:“没有,我赶他走,要他去寻你。”
“什么?”依明惊恐颤道:“他若是离了您的庇护必成众矢之的,益州山多妖杂,藏也难藏,他……他该是去了哪!”
……
阿娟在屋内闲来无事擦拭着橱柜小屋,忽然听得一阵叮当乱响,门被“咣”一声直直撞开,
来不及惊吓叫喊,就见顾望舒踉跄着扶墙跌了进来!
“主子!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刚刚不还好好的……”
“水……”顾望舒声音沙哑,几乎发不出声来,痛苦不堪道。
“什……什么?”
“水!我说水!”
“哦哦哦好,我这就给您倒,这就……”
阿娟才拿过水壶,都没等他往杯中倒的功夫,就被顾望舒一把夺下来,连灌几口后劈头盖脸全倒在自己头上!
水壶被失力掉在地上,随一声陶瓷脆裂声后,碎成无数瓷片。
阿娟大惊失色的看着顾望舒在面前把自己逐渐拢成个团,死死捂住脑袋按在膝间,疼痛难忍一般死咬起嘴唇浑身发抖,挤出比瓷片还细碎的自言自语。
“头疼……头好疼……”
“怎么可能……”
被迫离了他生长的土地,他是雪山上生的妖,而当下正直盛夏酷暑……又是妖力受阻,千年修为谁不眼馋,也不在依明处,他怎么活?
但这天大地大,他又不是傻子,他总能找到下一去处,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不可能,我哪里值得了,我哪里值得,我……
在阿娟惊恐的凤眸倒影中,少年手足无措的看着顾望舒在眼前撑起道水波盈盈的结界,将自己包裹其中。
成了颗无声无息的卵。
许是过了半日,那人才缄言剥了茧出来,垂肩唤满面担心的阿娟起身。
阿娟抹了把吓出来的眼泪儿:“今儿不去也成,求您好生歇歇吧。”
“走。”
益州的午后艳阳正盛,顾望舒撑的伞微偏斜,阴影落在遮着眼走路的少年身上。
阿娟轻地一抖,扭头看了。那白发的大人面色冷俊,腰背笔直地目视前方,阴影勾勒的侧颜极为凌厉,蒙蒙中有些遥不可及的神性。
他从未见过像这样,高大的,隽美的,端正的月人。
少年的胸口有些发酸。
他的手里满满的,大人前脚给他在衣局买了件海棠紫的袍子,才又从摊子上定了只大小正合适的短匕要他拿着防身。
“伸手。”
阿娟惊地晃了神,手心下意识递过去,多了个什么东西。
花梨樟的料子色泽温润,清香宜人,坠红绳翠碧,精细雕刻着些简约纹样,中间却是个“娟”字。
阿娟接过手,懵懂眨了几下眼。
没读过书的少年不识字,只是放在鼻间好奇轻嗅,觉得味道好闻,纹样也漂亮,便足够开心了。
“您不用再给阿娟买了,破费…”
“摆正。”
阿娟埋着头,把脸上红晕隐了:“主子,这是什么呀。”
“你的名字。”
“啊?”
“找人刻的。谁人不都得有个象征身份的物件儿,挂上吧。回头我教再你怎么写。”
少年握着腰牌的手止不住微微抖起。生怕再被人瞧见失态,把手藏到新衣袖里使劲按着。
眼神飘忽几圈,低头不想露出泛红的眼眶。
身份,何来身份。
十六年的有限认知中,他都只是个奴隶,是个玩宠,是个物件。
理所应当得未曾有过一次,敢去奢望,或是幻想自己能有个身份,能成个正常的“人”。
二人进了酒楼,阿娟往窗外看去,街后人群随自西域而来的商队驼铃声起,纷纷让自两侧。
高大的骆驼总是行进缓慢,悠悠踏着步子,车架上的商客垂脚靠坐,小笛吹响异域的曲儿。
翱翔的隼闻声长鸣落在商客肩上,商客停了曲儿,从身旁筒子里夹出块新鲜牛肉,送给肩上的隼,心满意足见他吃下。
愈晃愈响的驼铃声不断,几个好奇的孩子追在驼车后边嬉笑着看热闹,这时进了城才得了闲的商客们总是心情愉悦,便会从口袋里变出些中原难得见的小零食小糖块撒给孩子们,遭他们蜂拥抢夺,再嘻嘻哈哈跳走。
顾望舒偏头看阿娟瞧得认真,第一次见到骆驼的少年眼里都闪着神奇的光。
总是被关起来养着的少年初见世面对一切都很好奇,向往着所有却又不敢迈出脚步,想要的不敢要,哪怕只是在角落里偷偷看着,都觉得开心。
某一瞬间顾望舒甚至觉得。
他就是十四岁时的自己。
也许自己并不是生性凉薄呢。也许自己渴望的东西很多,想要的也很多,只不过孑然一身的孤独久了,渐渐的心凉了,要不起了,没意义了。
就像遇了风的火苗可以燎原,可若你不自己先燃起那微弱黎明的火星,再大的风,都吹不起火焰。
把自己像坚冰似的关了五年,十年,二十年……
够了,足够了,受够了。
想要你。
“若是选不出想吃什么。”顾望舒默默一叹,看那两眼茫茫的少年:“不如每道菜都来一份儿。”
“啊?”阿娟有点恍惚。
“人间的味儿,都尝尝。”
前方交谈声忽然断了人思绪。
“这益州城里果然真如传闻,藏着大妖啊!”
隔壁饭桌上两名江湖术士模样男子边顺着酒边聊,语气中全是浮夸惊诧。
自从巨邪之事过了,决心拖信于四大法门交代妖门与九子夺位之事请求帮扶后,益州城附近妖物鬼煞频繁出没的风声也便随之传了出去。
便引得各路江湖术士法师,都想着趁乱来降妖除魔好大赚笔银子,城里各式佩戴各种法器的术士模样人难免多了起来。
“真的假的,那我们不去赶紧凑个热闹捡个漏什么的?万一呢,那不立刻声名大作发财啦?”
“你想屁吃!”另一位毫不犹豫怼道:
“大妖是你想诛便诛得了的?听闻神霄宗的人数日前便已经在城郊布阵寻得那大妖踪迹,数十名高修鏖战这么些日子都还频频失手,那可是四大法门之一神霄宗的人!想得大妖该有多厉害!”
对面那位当即“噫”吸了凉气,啪啪拍着桌子难掩兴奋问道:“再怎么说也是大妖,神霄宗的人再厉害也不是神仙,当真抓得住?”
“快了快了!这大妖好像没那么通天比神,这么多天车轮战下来听闻已有负伤,早决意在今日做个了结!神霄宗的人咱可比不了,你我还是老老实实看戏罢了!”
顾望舒坐在后边听着,眼楣愈发暗沉。
“客官,您的饭菜来啦!”
小二一道道正往桌上摆,就听“哗拉”一声,顾望舒丢了把铜钱散在桌上,抓起白伞夺身而去!
阿娟在一旁看得呆,也不知他这好好的忽然是怎么了,反正也急着步子跟起跑,怎奈顾望舒这腿脚极快,没两步便追不上人影。
“主子!您去哪儿啊!阿娟也要跟着,您不能把我丢这!”
“去把饭菜吃光!吃不完带回府去,该认得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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