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哩兔
它握着我的手,垂下眼睫,舌尖探出,专心致志地替我清理着手指。
有点痒。
像是被一只毛茸茸的小奶狗舔着一样。
我想到高望那只小黑狗。
明明送给人了,它还是会迈着小短腿寻回来,摇着尾巴在主人脚边蹭。根本不知道伤心,不觉得难过,也不知道主人不要它了。
“为什么要打他?”难听话我从小到大听得太多太多了,以俞槐那样的语言水准根本没法刺激到我。我都没生气,这家伙倒是先冲上去了,它懂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吗。
“我不喜欢。”它说。
“为什么不喜欢?”
这似乎问到了他,它回答不上来,安静很久之后才说:“就是不喜欢。”
“他说的是我,又不是你,你上赶着出什么风头?”我用目光描摹着它高挺的鼻梁,问,“怎么,你在替我出头啊?”
斑驳树影洒在它身上,一小块不规则的光点投射进它的左眼里,我看到那里面滚动着的幽蓝色,一片深渊似的黑海,快要溺毙我。
“不想你,难过。”
我沉默地望着它,湿漉漉的空气笼罩了我,扑面而来的风好似都带了刀子。
“不想我难过?”我讷讷地重复着这句话,半晌,嗤笑出声,笑得停不下来。
不想我难过。
难道我当时面对俞槐的表情,在它眼里,竟然是一副难过样吗?
开什么玩笑!
我自从出生在这个世上之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是独自一人靠着我自己的本领才闯过来的,我早就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它居然说我会因为俞槐那混蛋的三言两语就难过?
这双人造的眼珠果然是对废品。
不过一个人偶而已,居然敢怜悯我?
“阿庭。”我喊它。
我很少这样叫它,但它还记得我给它取的名字,闻声不再舔我的手指,乖乖看向我。
我哑着声音,轻声问它:“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它没动,只是眨了眨眼。
我眼睛弯起,凑近它,和它的鼻尖碰在一起,它自然仰着头来亲我,唇瓣碰到的那一瞬间,我说:“因为这是梁枝庭的小名。”
它亲我的动作一顿,从我唇上移开,两只漂亮晶莹的眼珠直直刺向了我。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诞生,为什么会来到我身边吗?”
它的手越来越用力,抓得我手骨快要断裂。
我嘴边笑容的上扬幅度越来越放肆,忍着疼,告诉它:“也是因为梁枝庭。”
“你存在的原因,就是因为他。”
可笑。
怜悯我?
还是怜悯怜悯你自己吧。
第30章 眼泪为什么是苦的
最后一个字从我齿间蹦出后,周遭一片死寂,忽然之间诡异的连风声都消失了。
它身体里的发条好似都停止转动,神情竟和呆滞了一般。
头顶上的杂乱枝叶如一张铺天盖地的蛛网罩住了我和它,不知道谁会先被那只隐藏在角落里的蜘蛛吃掉。
过了许久,它挣扎着开了口:“你说过只喜欢我。”想了这么长时间,说出来的话却这么无力。
我扳回一局,满面春风:“当然是骗你的啊,蠢货。”
我和它姿势亲昵,不知情的人一定会认为我俩是热恋中的情侣,但只有我知道我们的关系从最开始就大错特错。
因为主人太过宠爱他的宠物,害得宠物忘了到底谁才是这段关系中的主导者。
我状似亲昵地抚摸着它的眉眼,说出来的话却冷然无情:“你有什么立场来可怜我?你一个全身上下都是人造的假冒品,一个仿货,没血没肉没脑子的你,你懂什么呢?”
我说的这些都是实话,只是现在这个场景下听起来,有点羞辱它的意思在里头。
它再笨,应该也能察觉到。察觉到又怎么样,我并不想把这些话收回去,就是要让它听个明明白白,少些自以为是。
我耐心地等它回应,嘴唇开合,它清清楚楚吐出三个字:“你骗我。”
“对,”我大大方方承认,“我骗你。”
“为什么?”
“……”又问这种废话。骗你还需要理由?
它牢牢扣着我的手腕,疼痛自它指尖下扩散开,在我的骨子里加剧蔓延,我忍不住要痛呼出声,它就在这时说了话,声音很轻,却似是濒临失控:“你的口中就没有,一句实话。”
它突然起身,我从它腿上滑下,不等我摔倒在地,它就拽着我的胳膊将我大力扯了起来,头也不回提溜着我往林外走。
它走得很快,我踉跄着跟在后面,四肢好像刚组装起来的,根本不听使唤,怎么都跟不上它。
走出林中时,一对搂抱着的情侣也正在往林子里走,和我们擦肩而过。我俩这一个拽一个跟的架势,小情侣中的男生捂嘴偷笑,对着他的女朋友说:“这有人比我还急呢。”
一清二楚钻进我耳朵里被我听了个真切。
急你大爷!
它一路把我拖进了小区,全程一言不发,我任它拉着走,上楼时,我惦记着那瓶药剂,正苦思冥想对策,楼上又下来一对年迈的老头儿老太,两个人似乎是要出去散步的样子。
我计上心头,用尽全身力气拉住它,它被我拽的脚步停下,回头看我。我深吸一口气,扯着嗓子在楼梯上大喊大闹挣扎起来,它定定注视了我一眼,并没有在意我这种奇怪的行为,手上又使了力气用力把我往上拽。
我和它卡在楼梯上僵持着,老头儿老太自然被拦路,四个人,不上不下地堵住了不算宽敞的楼道。
“哎呀在干什么哪?还走不走了?”老太婆冲我俩抱怨,“吵架去别处吵行不行?别堵路啊。”
老头儿也帮腔:“就是,我们还有事呢,赶紧让开。”
“他是坏人!我不认识他!你们帮帮我!”我用尽毕生演技对着老头儿呼救,老头儿一懵,看向了它。
它显然也有点状况外,力道松了点,我趁机甩开它的手,刚要撞开它往楼上跑,它眼疾手快又抓住了我。
老太婆问:“你们什么关系啊?”
“什么关系也没有!”
“他是我爱人。”
我和它的声音同时响起,我清楚地看到对方两张老脸上露出糅杂着震惊、不敢置信,以及恶心嫌弃的表情。
“不是!他骗你们!我真的不认识他!”我抓住老头儿的衣服,哭诉,“求你帮帮我!我要被杀了!”
老太婆的视线不停地在我和它身上打转,最后冲着我的方向嘀咕一句:“看着你更像坏人啊……”
“……”我他妈……礼貌吗你?
我还没反驳,它就对着老头儿笑了一下,说:“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你们走吧,他和我闹脾气呢。”装的好一副人模人样!
“这……”老头儿有点犹豫。
老太婆催他:“好了,人都说了是闹脾气了,我们走吧。”
老头儿花白的眉毛拧起,道:“要不报个警?”
我一惊,暗暗懊恼。操!竟然忘了这茬!
老头儿已经把手机拿出来了,我急得汗都下来了。这电话可打不得!我只是想闹点动静让人缠住它,我好趁这时间去拿药剂,可没真想把警察弄来给自己添麻烦!
它一把按住老头儿的手机屏幕,将他的手机塞回他的口袋。
“不麻烦了。”
“可……”老头儿还想说什么,话头戛然而止。
人偶将我护在身后,我只能看到它的背影,看不到它的脸。可是老头儿站它对面,他能看到,不知道人偶现在是什么表情,但老头儿突然僵住了,脸色古怪,皱纹都隐隐地颤。
“我说了,不用管。”
楼道上只听见它的声音在响。
老太婆偷偷拽了拽呆怔住的老伴,摇了摇头,老头儿慌里慌张错开眼神,没有再去取兜里的手机,两头年迈的羔羊倒腾着不利索的腿往楼下走,好像慢一秒就会被身后高举长刀的屠夫宰了似的。
功亏一篑。
虽然没报警是好事,但我真正的目的并没有达成。
短短一段时间我的脑细胞都要炸了,不等我想出第二个方法,它弯下身,我眼前一花,整个头朝下被它扛了起来,肚子搁在它肩头上,它一步一步往上走,步履平稳,不容置喙地把我带进那座牢笼,我胃里直反酸水,快要吐出来。
它扛着我经过了那个水表箱,我的手指在空气中无力地扒拉了几下,眼睁睁的看着得来不易的机会从指缝间溜走。
哐当,门被它重重关上。
我又一次被摔在了床上,这次它不再好心地给我留一只手,我的两个手腕都被那根皮带缚住,绑在了床头。
动作粗鲁,弄得我很痛。
我疼极了,手没法用,就用脚去踹它,它无动于衷,默默坐在床边上看我。
我踢累了,瘫在床上大喘气,它起身,烦躁地在小小的房间里来来回回踱步。
从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走到这头。
晃得我眼睛都花了。
“你干什么!”气无处撒,只能用嘴吼它。
它捂着心口的位置,掌根在那一小片地方揉按着。
“这里好痛,好难受,”它不明所以,困惑不解,痴傻般地问我,“为什么?”
我咬紧牙,挑起一边眉头,满不在乎:“你去找把刀刺进那里,就不痛了。”
“你骗我,你又骗我……”它喃喃着,走到床边看了我半天,俯下身来突然大力捂住我的嘴,怒吼道,“你骗我!”
我被它这一下捂得眼冒金星,呼吸困难,竭力张嘴去咬它的手掌,我知道不管我怎么咬都没用,但我就是想找个东西泄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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