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册神不是吹
他太过跳脱恶劣,任谁都无法揣测他到底在想什么。
赵承文喃喃自语,思绪飘向远方:“风澈这孩子,可恶可憎不值得可怜,他如果一直这个样子倒是好了,可为什么要最后让人们永远铭记他?”
在所有人以为他要做姬水月一辈子的走狗时,最后竟是他背刺姬家,助人族安然度过了渡世之威。
他这样实在让人恨不起来。
赵承文手里的卷角松开摊了下去,他抬手遮住眼苦笑:“你说风行舟和整个风家怎么对不起他了?若是真如众人所说的野心勃勃,他在风家足以问鼎,何必又去姬家?”
卫世安闭上眼,攥紧拳头:“以他的性子,走到天怒人怨的地步是必然。”
他再睁开眼,困惑和悲哀散去,只留下愤怒与厌恶:“张狂跋扈,嚣张乖戾,走火入魔已是注定。”
赵承文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你便是宁愿口是心非,也要灭绝他有苦衷的可能么。”
卫世安甩袖,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弑父逼母伤兄屠门,他坏事做绝,能有什么苦衷?我口是心非?我只恨没有教好他!”
他眸底怒火几乎喷发欲出,愤恨的情绪影响到了背后的唐刀,刀身在刀鞘中颤抖,铮鸣之声在殿内响起,肃杀之气带起冷风,赵承文捂住了欲飞的卷子。
“当年风家屠门,你没有见过。”
卫世安黑漆漆的眼流动着死寂,缓缓吐出一口气:“尸横遍野,满目疮痍,人间地狱。”
他指着水幕中还在四处乱窜的风澈:“我此生无法忘记,所以,我不会再允许我的学生,有违孝悌,枉顾人伦!”
这一声吼出他的遗憾和悔恨,字字泣血,身后的刀鸣越来越凄厉,灵力随着他情绪的剧烈波动四溢出来。
许一诺抬手搭在卫世安的肩膀上,冰凉的指骨带着温和的灵力,刀鸣刹那静寂下来。
卫世安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失控了,感激地回头对着许一诺要说些什么,许一诺摆摆手,轻笑一声:“你戾气太重,加之此事心障未消,情绪还需多多控制。”
卫世安点头称是,鞠了一躬后退到位子上,攥着拳头发呆。
屋里陷入了一片沉默,四位先生静寂无声地坐着,眼睛盯着水镜,却不知道心思在不在上面。
楚凝悄悄地缩起脖子,尽量忽略满屋子死寂冰冷的氛围。明明刚刚还是肃杀暴虐,此刻落针可闻让她些许有些不适应。
她虽然没接触过风澈,但他的名字对她来说可谓如雷贯耳。
如今,在凡人界,他的事迹衍生出话本评书,被人日日传唱诵读,茶楼酒馆至今还有人为究其善恶大打出手。在修真界,崇拜尊敬他的人如过江之鲤,近乎到奉为神明的狂热。同样,亦有人恨他入骨,恨不得食其髓吞其肉。
她一直以为卫世安和赵承文也是后者。
她曾多次听见两人情绪激烈地争辩风澈活着的时候的所作所为,观点不一评价不同甚至理解相悖,却对风澈出奇一致地厌恶。可能是在一起骂多了,骂的花样都差不多了。
她当时太年少轻狂,心里想着:这有什么可以吵的?明明都很讨厌那个人,还不如和和气气一起骂他。
她一时嘴贱,进去掺和,认为自己解决了一桩多年固化的矛盾,故作聪明地说:“风澈就是个混账这个观点难道不是公认的吗?既然你们评价统一,那你们还在争论什么?”
面前原本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人齐齐转过头看她,表情变得奇怪扭曲,复杂的眸光一变再变,然后沉淀下来成了她不理解的,像是护犊子一样的情绪。
然后他们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平白无故骂了她一顿。
她一时被骂蒙了,竟然产生一种“这俩人不想让别人骂风澈,只能自己骂”的错觉。
她不是很懂,但是胜在懂得趋利避害,再见到这种场合,就明白当一个透明人才是最好的选择。
一声清脆的叮咚声打破了死寂。
楚凝揉了揉缩得僵硬的脖子,欢欣雀跃自己终于不用在低气压里保持沉默了:“来了来了,又有学生交卷了。”
和上一张狗爬字的糟心不同,这张卷子明显让人心情愉悦。倒不是字迹多么惊艳好看,实在是因为对比太过强烈。
这孩子写得一板一眼,字体方方正正近乎刻板,执拗地列在一起,被无形的框束缚得死死的。
他的答案精简准确,几乎是教科书一般的答案,冷冰冰不带丝毫个人感情色彩,与先前的姜澈跳脱的答案完全不同。
赵承文看着手里全对的卷子,心里没来由不太舒服。
他很喜欢学习努力认真的孩子没错,可是这孩子每一步每一笔,都是按照他期待的来,他偏偏喜欢不起来。
他翻了翻水镜,找到了这个孩子。
水镜中,那个孩子交了卷子,依旧稳稳当当坐在原地,双手交叠放于腿上,腰杆笔直,一直维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一张小脸微微扬起,冷静自持,只有从轻抿的唇才能看出他的紧张。
卫世安看着水镜上的号牌,心道一声了然,他与赵承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复杂。
赵承文有些无奈:“姜家修剑道,有些山门讲求约束己身的苦修,这孩子像是如此。”
他指掌拂过水镜号码牌旁“乔陌”这个名字,心想太过教条反而让人不太舒服。
然后他就瞥到一旁还在专注于拿小黑手摸墙,搞得满屋子一团糟的风澈。
赵承文:“……”
还是听话点好,听话点好啊……
姜临倒也不是不想快点交卷,主要是以往他用右手在学堂写字,先生们认识他的字,然而他偏偏是左利手,左手写得比右手好,直接让他犯了难,慢吞吞伪装小孩字体,实在浪费了好多时间。
他对自己的答案倒是不担心,就是怕某人一言不合就作妖。
答题的时候他心里就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当时顾着答卷没细想,现在交卷了他越想越不对。
风澈刚被先生们针对一次,不报复回去简直不符合他的性格。
以他目前能想到的方式,风澈也只能在卷子上做文章了。
他一想到风澈刚开学就把先生得罪透了,就忍不住扶额,这个开局简直和当年一模一样。
他真的后悔先前告诉风澈,尽量进入年级前十,需要高调引起先生注意,才能有机会进后山。
现在他才知道,风澈进了门就像故意挑衅一样对着赵承文抽风,原来是因为他那句“高调”,合着这是风澈高调的方式。
他坐在原地,生怕风澈真像他想象那样再干出什么事来。
他这么一紧张,反倒迎合了刻意伪造出的人设,小脸绷紧,乌溜溜的眼看向门的方向,拘谨地等待着考试结束。
恨不得马上就飞到风澈身边。
第43章 是他非他
风澈研究得差不多了,考试结束的铃声也响起了。
原本紧闭的房门应声而开,身后被他画得乱七八糟的桌案,糟蹋得分叉的毛笔重新退回地下,墙体表面炫彩夺目的花纹渐渐隐没,整个房间顿时从富丽堂皇变得满目萧然,只留下一道道被某双小黑手摸得脏兮兮的墙体。
风澈回头看了一眼,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有花纹时满墙的色彩削弱了墨痕的存在感,如今空洞洞的模样才让他意识到那几道黑爪印有多刺眼。
生怕先生们现在就过来抓他现行,风澈快步低头,匆匆忙忙走出考场,还没走几步,就被一双手拉住了。
他一缩脖子,头上的蝴蝶结微微晃动,一张小圆脸埋在前襟看不清神色,似乎乖得要命。
姜临急着见他,封印了修为只能抬着两条小短腿一路从自己的考场穿过人群,跑到风澈身边来。
他虽然跑了很远,但一身剑修的体质还在,跑了半天只是呼吸微微急促,握住风澈的手腕,低头问道:
“风澈,你……”
然后他就看见风澈这副乖巧的模样。
知道眼前的人是个披着乖宝宝皮的窜天猴,姜临就已经猜到没好事了。
风澈听见他的声音,缩在前襟的脖子一下子伸直,他惊喜地抬起头兴冲冲地看着姜临,圆溜溜的眸子泛着欢喜的情绪:“陌陌?你来找我啦?”
姜临骤然收住要说的话,对上他的眼,视线缓缓下移,从眉峰到鼻梁,再到唇瓣,最后停在脸颊上。
进考场之前,他亲眼看见白白净净的风澈走进去,只不过过了两个时辰,他就从一个白团子变成了花团子。
看来在考场真如他所料,没少折腾。
姜临沉默无声地打量着,一双乌黑的眼幽邃暗沉,眼尾向后拉长,虽是幼年的形状,但居高临下那么往下一撇,风澈还是切实感觉到了姜家少主的威慑。
他心想自己这次没当着姜临的面搞事,怎么像是被抓住把柄一样尴尬呢
风澈低头看了一眼还在姜临手里攥着的小胖手,这才猛地想起自己故意糊了满脸的墨迹还留在脸上没洗。
他心底一惊,心想坏了,以姜临对他的了解,见他这副模样怎么能猜不出来他干了一票大的。
他吧唧一下把脸埋进姜临的胸前,小胖脸在姜临软乎乎的怀里拱来拱去,本就软糯的小奶音刻意捏得尖细,带着一股甜腻腻的气息:“陌陌,考试好累,还那么久看不见你,呜呜呜~”
他哭哭唧唧地撒娇,最后真带上了哭腔,让人听了觉得可怜兮兮,颤音抖起来像是劈头盖脸浇了一盆冷水。
*
姜临记得少年时候风澈惹事了,把别人打了一顿,甚至还动用了阵图灵力,情节严重被先生叫了家长。
前一秒他还咬死牙不承认自己有错,后一秒看见风行舟来了,直接埋在亲爹怀里就这副德行。
十几岁的少年脸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鼓起腮帮嘟嘴卖萌,再配合上一张让人无法拒绝的脸,效果直接让人颠倒黑白。
卖惨成功后的风澈得意地站在亲爹身后耀武扬威,看着亲爹一边心疼地摸着他的脑袋,一边把前来讨公道的家长用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怼得哑口无言。
事后风澈送走了亲爹,惬意地躺在后山的歪脖子树上,嘴里叼着棵草,印着星图兰草的衣袍愣是被他穿出了狂放不羁的痞子模样。
姜临站在树下,望着他从树杈上垂下来的半长的发发呆。
风澈吊儿郎当地斜眼看他一眼,两手撑住树杈,抻着脖子将脸凑近了些。
等姜临回过神来,风澈纤长的睫毛几乎触到了他的鼻尖,茶色的瞳仁借着树梢倾泻下来的光束透着蛊惑人心的琉璃色泽,垂下来的发拂过他的耳畔,丝丝缕缕扬起来,像极了一只吸人精气的精怪。
风澈微敞的前襟露出小片白皙近瓷的肌肤,穿行的风带来一阵极淡的木香,却绕在姜临鼻间挥之不去。
姜临一瞬间晃了神。
“喂!姜临,你想什么呢?”
风澈扑通一声从树杈上跳下来,绣着银色星图云纹的外衫随着他的动作翻飞如盛开的昙花,骤然绽放又立刻收敛了全部的芳华。
姜临别过头,喃喃道:“没什么。”
风澈一把揽上他的肩,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姜临只觉得那股清冽的木香愈发浓郁了,从鼻尖穿行至心间,化成一股绳子,缓缓缠上他的心脏,再慢斯条理地抽紧。
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风澈没在意他的敷衍和刻意的躲避,茶色的眼眸中闪着狡黠的光芒,美滋滋地炫耀:
“姜临,你看,今天你大哥我,不仅把欺负你的那个狗玩意儿揍了,还成功全身而退,”他扳过姜临的肩膀与他对视,姜临慌乱中只看清了他明艳上扬的唇:“最重要的是,你作为我的小弟,你得学会我刚才那招,你太老实了。”
姜临楞了一下,回忆起殿内风澈哭唧唧的撒娇模样,表情难得出现了恐慌。
风澈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你懂么,必要的时候,要学会示弱,学会卖惨,这种方式真的超级管用,反正我家人都受不了这招。”
姜临眨眨眼:“你家人?包括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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