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百
气走这小魔王,单舟横这才松一口气。他霸占了松晏的位置,自顾自倒了杯酒,扭头问:“诶,我说你这都醉得站不稳了,怎么还惦记着他呢?”
松晏捧着酒杯蹲下身,小声嘟囔:“我欠他钱。”
闻言,单舟横一口酒笑喷出来,毫无形象可言。他胡乱擦嘴,压下心头的诧异,笑着问道:“欠了多少啊?”
松晏如实回答:“五万两。”
“五、五万?”单舟横磕巴了下,随后连连咂嘴,摸着下巴道,“这么多啊,那我看你也不用还了,索性以身相许算了,反正他肯定乐意。”
松晏摇头,而后歪着脑袋,许久未作声。
须臾,单舟横伸了伸腿,打着哈欠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他要是不乐意,我替你把钱还了。”
脚步声越来越远,消融在歌舞乐声中。夜色也越来越暗,更衬得灯火璀璨。
松晏蹲在矮桌旁,嘀嘀咕咕:“他都把灵玉给我了,摆明了要和我撇清关系,你就等着帮我还钱......”
话音戛然而止,一双锦靴映入眼帘。松晏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震耳欲聋的乐音鼓声里,咚、咚、咚,无比清晰。
他想,一定是这酒太浓烈了,才会让他产生幻觉,不然沈万霄怎么会站在面前,站在黯然失色的天地间。
第40章 亲吻
沈万霄在松晏面前驻足,脸上的那只狐狸面具遮住他的上半张脸,也遮住他晦暗不清的神情。
松晏蹲在地上冲他眨眼,恍惚间似是回到初遇那日。在那个卖糖人的小摊前,沈万霄一掷千金,但松晏什么都没得到。
宴席之上热闹非凡,众人举杯畅饮,谈笑风生,说起一桩又一桩时下流传的趣事。大堂正中有身姿婀娜的舞女翩跹起舞,琴师鼓手在帷幕之后奏响乐章,美妙的乐声和着人们的欢笑声,交错成一出美好的戏曲。
无人顾及松晏,也无人留意到戴面具的男子,都只当他是应邀前来的宾客之一。
松晏抬手揉眼睛,今夜的月光太过明亮,照得他双眼发昏,看不清眼前的人。
“沈、”松晏迟疑不定,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沈万霄?”
“嗯。”沈万霄走近他,微凉的手背贴上他的脸颊,感受到那滚烫的热意,于是周身都开始作痛。
这些痛意让他骤然惊醒,飞快地缩回手,脚跟一动便要后退。
但松晏不想让沈万霄离开。
他茫然地伸手抓住沈万霄,紧接着整个人都像是站不稳似的靠到他身上,醉醺醺地仰头问:“你要去哪儿?”
两人挨得极近,他炽热滚烫的鼻息争先恐后扑在沈万霄脖颈之间,大胆地亲吻着明显突出的喉结。
沈万霄垂眸望着他,没有推拒也没有伸手回抱,只是纵容着他赖在自己身上。但若是细看,不难看出沈万霄垂在身侧的双手在微微发颤。
明明是想要触碰,却又畏惧着不敢逾矩。
久久得不到回答,松晏难免不悦地皱眉。他抬起双手抵在胸前将沈万霄推开,蛮横无理地使小性子:“我知道了,你要去找那只狐狸,是不是?”
沈万霄欲言又止,眼中流露出难以察觉的痛苦。
“你怎么就一点也放不下他,”松晏跌坐回座位里,“都这么多年了,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还要找他。”
他神识混乱不清,想对沈万霄说“你也看看我”,但最后这些话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口。他咬紧牙一言不发,摸索着端起桌上那只酒杯,意识不清地给自己倒酒,早已凉透的酒水一半盛进杯子里,一半洒在手背上。
他动作急切,但越着急越端不稳酒杯,杯中的酒水撒得越多,以至于到后来赌气似的将酒杯往桌上一撂,攥着袖子不住地去擦手背上辛辣冰凉的液体,眼前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松晏。”沈万霄在他身旁蹲下,伸手攥住他的手腕,而后拿帕子仔细地擦去他手上的酒水。
松晏紧抿着唇看着他动作,久到沈万霄松开他的手,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一双不算清明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沈万霄,细声道:“谢谢。”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倾身去拿被沈万霄放到桌上的酒杯。
见状,沈万霄皱着眉将他的手拦回去:“烈酒伤身,你身上伤未痊愈,莫要再......”
话音戛然而止。
松晏哼哼唧唧地扑进他怀中,勾着他的脖子埋首蹭了又蹭,头顶上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不知何时冒了出来,擦过颈间引起一阵阵酥痒。
“难受......”松晏蹭着他,泪蒙蒙的双眼眼神迷离,无疑是醉得不轻,一举一动都像是勾引,“我就...嗯,再喝一口......求你了...”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松晏。
沈万霄也不例外。
他虚拢着松晏,探手斟酒,倒得不多,酒水仅仅没过杯底。
“一口。”
松晏半支起身子,盯着他递过来的酒杯。须臾,又去盯他骨节分明的手,最后皱紧眉头反推开他的手:“我不想喝了,你喝。”
沈万霄沉默片刻,顺他的意,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酒水顺着喉咙滚落进身体,冰凉如雪,辛辣如匕首,轻而易举地割开喉管。
他不常碰这些人间的吃食,尤其是这种味道浓烈的酒水。但不知何时起,九重天上他的府邸里摆满了瓶瓶罐罐的酒,打点杂物的下人同他说这是他特意去凡间带回来的,但从未打开喝过。
起初他找不到买酒的理由,但也任由那些酒堆在屋子里。而今终于找到答案,那些酒却成了伤人的利器,每一滴都是刀子扎在心口淌下的鲜血。
松晏呆呆地看着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只杯子是自己曾用过的。杯口湿润,而沈万霄擦也不擦就将杯子送到嘴边。
熟透了的红一点点漫上松晏脖颈、耳根,最后烧上脸颊。
沈万霄搁下酒杯,抬眸间松晏猛地再次扑上前来。他一时不察,险些被撞倒在地,所幸眼疾手快按住矮桌,将人接了满怀。
松晏胆子比平日里要大不少。他抬起双手软绵绵地环住沈万霄脖颈,五指轻轻勾住沈万霄的发丝,继而将红透了的脸贴在沈万霄颈侧,半阖着眼意识模糊地呢喃起来:“沈万霄,沈万霄......”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反反复复地确认眼前的人是真实的,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
有人在这时端着酒杯前来攀谈,窥见相拥在一起的两人时目瞪口呆。但他没来得及惊叫出声,沈万霄便捏诀抽离了他的记忆,然后挥手在身旁布下结界,挡住旁人探究的目光。
松晏对这些事浑然不觉,黏在沈万霄身上哼唧。
“沈万霄,”松晏说话声音不大,但也足以让沈万霄听得一清二楚,“财宝说你死了。沈万霄,财宝他骗我说你死了。”
沈万霄想要将他扶起来的手一顿,颈间又添几分湿意:“可是我知道你不会死的,你都没、都没找到那只狐狸,怎么会......怎么会舍得离开?”
陡然而来的剧烈的疼痛几乎将沈万霄淹没。他颤抖着手摸上松晏鸦黑的长发,指尖碰到发丝的一瞬间,步重施在松晏身上的法术失去效力,长发刹那间变得雪白。
他抱着松晏,就像是抱着一捧雪。
随时会融化消失的雪。
松晏哽咽着说不清楚话,滚烫的眼泪尽数抹在沈万霄颈侧,烫的那条藏在肌肤下的淡青色的血管猛烈跳动。
“你别找了,沈万霄,”松晏紧紧抱着他,“别找了,别找了。”
沈万霄眼底有些潮湿发红。他听着松晏泣不成声的乞求静默许久,随后强行将松晏从身上扒拉下来。
松晏以为他要走,茫然地抓他的手,却只抓到他宽大的衣袖:“沈......”
下一瞬,唇瓣相贴。
松晏迷茫地睁大眼,睨见沈万霄近在咫尺的双眼。
双唇一触即分,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短暂、克制的吻。
松晏抿唇,尝到咸涩的泪水。他睁着一双雾蒙蒙的眼,分不清是他掉的眼泪还是沈万霄闭眼时从面具缝隙里滑落的泪水。
沈万霄捧起他的脸,拇指轻柔地拭去他脸上的泪珠,乌黑的眸子里映出他眉心那朵几欲滴血的红莲。
那是世上最恶毒的诅咒,是他一意孤行在松晏身上种下的咒。
九转红莲,得此咒者生生死死万世轮回,享人间八苦,受七情六欲之痛,千秋万代,死亦无止。
“崽崽,”沈万霄同他额头相抵,捏诀藏去他眉心的红莲,声音沙哑,“你永远不要记起。”
“永远不要。”
“求你了。”
松晏蓦地惊醒,宿醉带来的头痛让他忍不住皱眉。
他披衣下床,隐约间觉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但琢磨良久也只记得单舟横帮他赶走了一个前来找事的人,再往后,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来不及细想,便有人敲响房门,于是匆匆整理好衣裳,拉开门只见单舟横咬着一个鲜肉包子懒洋洋地倚在门口,手里还揣着几只绿油油的粽子。
瞧见他时,单舟横的表情显然呆了一瞬,迟疑道:“你......头发?”
松晏身子微僵,扭头往肩上一瞧,这才发觉头发已变回大雪一样的白。
好在单舟横自幼拜入婆娑门,见过的妖魔鬼怪不说一万也有一千,此时便也见怪不怪,只说:“你赶紧想法子遮一遮,这要叫别人瞧见了,指不定又要说你是妖女所生,也是个妖怪。”
松晏眼皮一抬:“我本来就是妖怪。”
单舟横:?
松晏慢吞吞地将头发拢到身后,回屋找了件斗篷披上,拉起兜帽:“我娘是狐妖,我也是狐妖。”
单舟横咽下包子。
松晏转过身来朝他龇牙:“会吃人的那种。”
“哦。”单舟横面无表情。
松晏郁闷:“你不害怕吗?”
单舟横耸肩:“你要是会吃人,干吗不用法术把头发变黑?还这么费力地找斗篷遮头发。”
松晏颇为无趣地扫他一眼,抬脚走出屋子。
单舟横剥开粽子,咬下一口紧追上去,声音含糊:“你知道应老婆子什么时候走么?”
“昨日我听她说是今日便回去,”松晏脚步一顿,狐疑地打量单舟横,“你问这个......不会是想跟着去吧?”
单舟横一笑:“若要跟着,我便不问了,直接跟去就行。”
松晏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便没再多问。
倒是单舟横先解释起来:“琉璃灯在应绥那儿,虽然他没明说要琉璃灯做什么,但我大致也能猜到。”
松晏走得有些急,他昨日与步重说好今日要启程去无花谷,但因着醉酒多睡了一会儿,此刻便是要赶着去给李凌寒道别的。他一面听单舟横说,一面脚步不停,闻言也只是微微偏过脸看向他:“琉璃灯只是一个空罩子,灯芯不知所踪,应绥要这灯罩做什么?”
“应绥娘亲走得早,但生死簿上没有她的名字,她便只能日日夜夜地徘徊在忘川河边。应绥不想看她成为孤魂野鬼,便想法子要将她带回人间,但......”
松晏忽然停下脚步。
单舟横叹着气道:“她的肉身已经腐烂,若要重新回来,就需要琉璃灯的照拂,不然一具魂魄,难免会被鬼差当作厉鬼捕杀。”
松晏无甚动静,失神地握住胸前那只不知不觉间失而复得的长命锁。
单舟横絮絮叨叨接着道:“虽然说琉璃灯能让人起死回生,但也不是这么个回法。他那日抢走金翅鸟羽,便是想借羽毛上的神力催动琉璃灯,但我没让他如愿,如今便是怕他听信了那些妖道的鬼话,杀人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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