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狸 第47章

作者:二百 标签: 玄幻灵异

勾玉一本正经道:“本座刚才便说过,本座名唤勾玉。就那个,会吃小孩的大魔头,你的护法。”

“……护法?”松晏似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指了指自己,“我的?”

勾玉毫不迟疑地点头:“虽然你蠢了点,但当年要不是你救了本座,本座早就一命呜呼了。这不巧了,本座这人别的不会,但知恩图报还是懂的,便答应你做你一万年的护法。”

“一、一万年?”松晏看大傻子似的看他,良久,冷笑道,“你唬弄鬼呢?我一只连法术都不会的狐狸,能救你?还护法,我看你是脑子长草了。”

第50章 十六

勾玉哑然,他咬着牙点了点头,被气笑。

下一瞬,镜中花那扇绘着众魔夜游图的青铜门洞开,他瞥了松晏一眼,自顾自抬脚踏出大门。

镜中花前广阔无垠的泥地上,众多魔族俯首称臣。他们或老或小,眼中皆含热泪。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等了太久,乍然出现的一丝光亮堪比救赎。他们是生长在幽暗地底的魔,因人间的贪欲恶念而生。人们喂养他们,又抛弃他们,同所谓的神一起将他们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幽冥界。

勾玉微微眯起眼,享受着众魔的跪拜。他扭了扭脖子,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蛰伏着的力量开始喷薄,有如骏马在广袤的原野上奔驰。

松晏被这架势吓了一跳,大半身子都躲在门后。妖不喜欢吃人,但魔很喜欢。他并不觉得喜欢吃人的魔头会不喜欢吃妖,毕竟妖的血肉味道更加纯正。

“大人,欢迎回来。”长着红胡子的老魔头杵着拐杖登上台阶,笑脸相迎。

但勾玉并不买账。他轻佻地睁开一只眼,又闭上,十分无礼地说:“滚下去。”

老魔头脸色刹那间变得铁青,但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发作,只好忍气吞声地退下台阶。

勾玉深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腑都舒服不少。他在乱坟堆里睡了太久,寂静了太久,才终于等到恩人的归来。虽然这个恩人……勾玉瞥了一眼躲躲藏藏的松晏,压下心头的郁闷,食指一动将他从门后拽了出来。

“妖怪?”

“大人身边怎么会有妖怪?”

“这不是昨日掉下来那个人么?”

“啊!他是狐妖!你们看他的尾巴!”

……

松晏别扭尴尬地笑了笑,掌心渗出细汗。一紧张就冒尾巴这个坏习惯还是没改掉。

要是沈万霄在就好了。

松晏一愣,将脑海里的念头打散,默默地想:沈万霄在似乎也没什么实质性的作用,顶多是更安心一些,他总不可能让底下那么多魔头都安分下来,不乱咬人。

正胡思乱想着,勾玉忽然将他往前一推,不由分说道:“他是本座的恩人,也是你们的主子。”

……我不是。

松晏百口莫辩,冷汗霎那间流了一背。阶下的魔头亦是难以相信,偏偏怂巴巴的,面面相觑着谁也不敢出声。

勾玉对这样的状况很是满意。他随手抓了只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小魔头,凶巴巴道:“就你了!”

小魔头两股颤颤,只差没给他跪下,眼泪都要被吓出来了:“大、大人,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还求、求大人开恩。”

松晏觑向勾玉,皱起眉头:“他都多久没洗澡了,不好吃。”

勾玉眸子一转,斜斜乜了他一眼:“几百年不见,你有长进啊,还着想吃魔了。”

“不不不,”松晏干笑两声,“我不吃,这不是看你要吃,提醒提醒么?”

“有病。”勾玉怼他,随后提着小魔头衣领将他往前一扔,不耐烦道:“带路,去找鬼卜子。”

得知自己的小命得保,小魔头感激涕零,点头哈腰连忙带两人前去。他一路上喋喋不休,净说些废话,从家里有几个孩子扯到孩子以后有几个孩子,吵的连松晏都有几分头疼,最后还是勾玉一句“闭嘴”,他才战战兢兢地安静下来,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松晏落在后头,紧追两步跟上勾玉的步伐:“鬼卜子是谁?”

“没谁,一个臭算命的。”勾玉十分敷衍,末了朝着小魔头勾勾手指,道,“你给他解释解释。”

小魔头应声,将与鬼卜子有关的事说了个一清二楚。

松晏方知鬼卜子是桑女一脉的族人,因为好食人血而被逐出族。

她身上流淌着桑女一脉的血,便与其他桑女无异,一生只能瞎着眼蜗居于无妄界。

但她投机取巧,使小把戏骗过族人,并未自剜双目,反而因好奇人间景事,私自出界入世。后来不知为何,她开始以人为食。

这么些年来,她东躲西藏,避着神女,避着奉命缉拿她的神官,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不想她竟是藏身在幽冥界中,改名换姓,与见不得光的人做起了交易。

“半个人,换一个答案。”小魔头用指头比划着,“大人,你要是想知道什么,带半个人去就行了。当然,要是活人就更好了,但不论活人死人,只要血没流干,她都收。”

松晏抿唇。

桑女一族本是天神,鬼卜子竟不守戒律清规,躲到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啖人血、食人肉。

他偷偷打量勾玉,没见他带着人,心下一惊,闷声问道:“你要拿什么和她交换?”

勾玉伸着懒腰打着哈欠,目光兜兜转转停留在松晏身上:“这不是有现成的么?”

小魔头欲哭无泪,松晏亦是欲哭无泪,干巴巴道:“我骨瘦如柴,身上没几两肉,并不好吃。”

“好不好吃另说,总归只要是人,鬼卜子都接受。”

松晏远远落在他身后,正琢磨着要怎么从这魔头手里逃出去。

眼前亮光一闪,勾玉竟已经折回到他面前,无奈道:“你傻不傻?都说了本座这人知恩图报,在报完恩以前是不会杀你的。”

松晏不忍直视地别开脸,张口想说你真认错了人,但转念一想万一这家伙恼羞成怒下杀手......小命要紧,他十分明智地选择闭嘴。

小魔头脚下生风走得飞快,不过短短半炷香的时间便将两人带到一个小山丘前,毕恭毕敬地请两人先行:“大人,就是这儿了。鬼卜子一直都住在这儿,前几日还刚抓了个人回来吃,喏,骨头都还堆在那儿呢!”

松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真见零零散散有两三堆白骨。这地方实在阴冷幽暗,他搓搓胳膊,还未结痂的伤口又重新渗出血。

丝丝缕缕的血味钻进山丘下黑漆漆的长洞中,紧接着,一只苍白瘦削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松晏脚踝。

刹那间松晏疼得脸都扭曲。鬼枝上的倒刺勾的最深的便是脚踝,如今又被这只手用力掐住,简直像是有人用蛮力硬生生将他的脚扯断一般。

勾玉反应也快,松晏一声惨叫尚未嚎出嗓子,那只手便已经被勾玉捏在了掌心里。

这下惨叫的不是松晏了,而是鬼卜子。

勾玉眼带嘲笑地瞅了一眼捂住脚踝跌坐在地的松晏,手上用力的同时厉声喊道:“滚出来!”

一道黑漆漆的身影骤然从洞穴中窜出,直直咬向勾玉的手。

勾玉眸子一眯,看上去没费多大劲,却硬生生地掰断鬼卜子的手指。

小魔头目睹一切,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转身想跑,但双腿跟灌了铅似的连抬起来都费劲。

鬼卜子嘶吼一声,再次朝着勾玉咬去。

电光火石间,松晏并未看清勾玉的动作,下一瞬,便见鬼卜子方才还矫健的身影因为疼痛蜷缩起来,断开的一只胳膊被勾玉攥在手里把玩着。

“敬酒不吃吃罚酒,”勾玉将那只手踩在脚下,随后俯身扼住鬼卜子喉咙,“本座只不过是来问你件事,你倒好,要打要杀的,既然如此,那我给你个痛快!”

鬼卜子并不惧死,冷声道:“随你。”

勾玉双眼微眯,下手毫不留情。

见状,松晏急忙上前制止:“等等,先别杀她!”

闻言,勾玉稍稍松开手,不耐烦道:“就她这态度,你问她也问不出什么来。”

松晏在鬼卜子面前蹲下,并未理会勾玉,问道:“姬如是怎么死的?”

不出所料,鬼卜子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勾玉“嘁”了一声,正想将手下那截细瘦的脖颈扭断,鬼卜子忽然发力挣脱桎梏,转身就跑。

“你等等!”松晏急忙追上去。

鬼卜子拖着残躯置若罔闻。

勾玉懒懒地等了一阵,然后才扬起手。刹那间风沙铺天盖地而来,强劲的风力让人举步维艰。

松晏捂住口鼻,见狂暴的沙尘里鬼卜子身上的墨色斗篷敞落,影影绰绰的身影格外眼熟。他脚下一顿,只见勾玉驭风而行,尘土在他手中化作长鞭,不遗余力地抽打在鬼卜子身上。

鬼卜子瞪红了眼,漫天风沙让她辨不清方向,更遑论瞧清那一道细鞭甩来的方向。

“跑什么?”勾玉捏着鞭子好整以暇,像一只喜欢以捉弄猎物为乐的野猫,“本座的地盘,岂是你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

松晏勉强睁开眼,沙子吹进眼里又酸又疼。许是突然想起此处还有这么个不会法术的人,勾玉眯了眯眼,心不甘情不愿地止住风,泥沙捏造的长鞭将鬼卜子牢牢缚住,扔到松晏面前。

松晏揉干净眼睛里的沙子,稍稍退后几步,这才瞧清楚鬼卜子面容。他不由得吃惊道:“十六!?”

见是熟人,勾玉攥着鞭子的手稍稍卸力:“早说是认识的人嘛,也不用受这些罪。”

十六恶狠狠地瞪着勾玉,额头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暴起,宛如蜿蜒曲折的树根。

“十六,你......”松晏上前一步,又退后些许,始终难以置信。

勾玉屈膝坐在一旁,用手里的绳子拧花玩。他瞪了一眼缩在一旁发抖的小魔头:“看什么看?还不快滚!”

小魔头撒腿就跑,一溜儿烟便跑没了影。

十六呛咳几声,方才脖子上被勾玉掐住的地方已然有了青紫的指印。她一言不发地看向松晏,须臾,嫌恶地扭开头。

松晏静了片刻,缓慢回想起初到忆迟居时瞧见的地上的污渍,后知后觉那根本不是陈年积灰,而是血垢。

他微微叹气,问:“姬如……”

第51章 错遇

“是我杀的。”十六冷漠地打断松晏未说完的话。

松晏愕然,他千算万算却从未曾想过姬如竟死在十六手中。他难以置信地抬眼,睨见地上那支断臂,呼吸一滞。他记得前不久十六手背上不知为何磨破皮,他还给递给十六一瓶药膏,熟料今日却……

勾玉伸腿将脚边一颗石子踢飞:“你还挺坦诚,不过这样也好,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为什么?”松晏问。

十六抬眸,眼中有细碎的光:“不为什么,他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世上。”

“他才十岁。十六,不管应不应该,”松晏深吸一口气,“他既然出现在世上,那么他就有活下去的权利。”

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十六仰天大笑。笑声止住时她的眼神也变得格外冷漠:“十年......姬如在这世上受苦受难十年还不够吗!?松晏,不是所有人生来就活在爱里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想活下去。”

“呵......呵呵......”她冷笑两声,抬头定定地望向松晏,“你知道姬如跪在我面前......一口一个姐姐,求着我杀他时哭得有多伤心么?”

松晏心下一惊,正欲开口,十六忽然奋力扑向他,那只常常捏着账簿一角的手死死攥住他胸前的长命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