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芝华玉树
身边的人翻了个身,床铺发出嘎吱嘎吱的怪响,一道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薛盼盼忙抹了把泛红的眼眶,“没什么,吵醒你了吗?”
“没......”黑暗中,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姐,你是不是手疼啊?我看见你今天割猪草的时候把手割出血了。”
她的二妹薛玲玲小声地问。
薛盼盼一愣,摸了摸食指处那道血痕,一股刺痛袭上了神经末梢。她竟然都快忘了手指上还有这么一道伤痕了。不过,这身体上的痛又怎么比得上她心里那翻涌着无处发泄的痛苦。
“我没事儿,早就不痛了。”她轻轻抽了下鼻子,松开了手指。
“哦......”薛玲玲在黑暗中应了一声。
“姐,你是不是还想去上大学啊?”
薛盼盼抿住了唇,没说话,她只觉得这夜太黑,太浓郁了,紧紧包裹着她,让她无处可去,无法挣扎。
薛玲玲轻轻叹了口气,“姐,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爸妈根本就不想你去的。你就别为难你自己了。咱村里也没几个去读大学的,不也一样过日子吗?”
"凭什么!"薛盼盼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又很快咬着唇压下来,瞪大的眼睛闪着盈盈泪光,又透着几分坚毅,“我好不容易才考上大学。我为什么要放弃?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唯一的,玲玲,我不甘心......”
“可是......读书要钱啊。爸妈不会给你钱的。”薛玲玲小声地说:“姐,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别生气。前天你出去翻土的时候李大伯他们来家里了,我听妈的意思是让他们给五万块钱当彩礼。弟弟现在都长大了,要把钱攒下来给他娶媳妇......"
薛盼盼顿时瞪大了眼睛,仿佛有熊熊怒火在她眼底燃烧,“小弟今年才六岁,爸妈就要开始给他攒钱了。还要拿我的彩礼钱,就这么迫不及待吗?就他是亲生的,我们都是捡来的吗?”
“嘘,小声点儿,别让爸妈听见了。他们不让我告诉你。”薛玲玲扁着嘴叹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一股老气沉沉的认命。
“谁让咱们是女的不能传宗接代,只能下辈子投个好胎了。”
薛盼盼却冷笑一声,翻身坐了起来,“那李大伯的儿子你们又不是没见过,他根本就是智商有问题。爸妈为了五万块钱根本不管我的死活。我不会让他们如愿的,我宁愿去死!”
“那怎么办。”薛玲玲也坐了起来,有些担忧,“姐,你别做傻事啊。爸妈脾气又不好,你再这么跟他们闹,小心他们真打你。”
“我知道你想去读书,可是没钱你怎么去?”薛玲玲说着,也默默淌下了眼泪,轻声抽泣,“我真羡慕小弟,我要是个男孩就好了......”
说完,她又躺回了床上,侧过了身体轻声抽泣着。
漆黑的屋子里笼罩着一股浓浓的窒息感。
薛盼盼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坐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只觉得自己的前途也如今晚一般,黑得看不见一丝光亮。
她这么多年努力读书是为了什么呢?小时候爸妈为了让她帮忙一起干活,照顾弟妹,硬是不让她去学校上学。
还是她当时的班主任亲自过来找她,让她父母必须送她去学校,否则就报警抓他们。
他父母都是没什么文化的人,一听说报警就被吓住了。骂骂咧咧地才让她重新进了学校。
之后,她都非常珍惜学习的机会,每天争分夺秒的学习,放回回家还要帮着干活。很累,但她也很高兴。她这辈子最感谢的就是她的班主任。
是他让她有学可上,让她学到许多以前不知道的知识。
可是现在她突然发现,她辛苦了那么多年好像什么用也没有,她依然摆脱不了这个家,走不出这封闭穷困的山区。
她从枕头下摸出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即使在这黑暗的房间里什么也看不见,她也依然能读出上面的每一个字。
她咬着牙想,她一定不能妥协,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她一定要坚持,只有走出去上大学,才能改变她的命运。
可是,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说,面对现实吧,你再挣扎有什么用?你能阻止你父母用你还钱吗?你能说服他们让你去读大学吗?你能筹到大学学费吗?
你不能,你什么都做不到。你只能在黑暗里偷偷哭泣,许诺着无济于事的誓言。想象着无法实现的未来。
薛盼盼绝望地发现,这才是现实。残酷无望。她竟然没有一点儿办法来解决现在的困境,只能寄希望于奇迹的发生。
也许,也许明天一切就会不一样了,不是吗?
她重新躺下了床,含着眼泪闭上了双眼。
不知什么时候她就睡着了。她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名看不清面孔的男人隔着一层清淡的薄雾交给了她一个纸包。并告诉她,里面是两万块钱。是城隍爷听到了她的愿望,派他来给她的。
纸包里面的钱乃是城隍庙里所有香客对她的捐赠帮助。足够她上大学的费用。并嘱咐她好好学习,不要辜负大家的一片心意。
薛盼盼是笑着醒过来的。
她睁开眼,满屋的简陋破败将她拉回现实。一瞬间,她的心情再次跌进谷底。
“盼盼,都几点了还在睡。没看见猪都饿得叫唤了吗?赶紧起来喂!”
屋外,妈妈尖利的嗓音穿过并不结实的窗户,直接刺透她的耳膜。
“来了!”
薛盼盼应了一声,满心的倦怠。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真是一个非常美好的梦,美到她都不愿意醒过来了。
不过,也仅仅只是一个梦而已。梦醒了,她就又重新跌落人间,陷在一片泥沼中拼命挣扎。
薛盼盼起身下床,她将有些卷起来的凉席扯平,忽地,她动作一顿,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那泛白的碎花枕头。原本应该平放在凉席上的枕头此刻翘起了一角,仿佛下面垫着什么厚厚的东西。
她咽了口唾沫,忽然又想起了昨晚的梦。梦里,那个男人将钱交给她后,她便欢天喜地将钱塞进了枕头下,非要紧紧挨着不可。
似乎,好像就是那个地方。
薛盼盼听见了自己噗通噗通加快的心跳,她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她慢慢朝枕头伸去了手,她不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即使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地嘲笑她,“得了吧蠢货,你是在干什么?你当真疯了吗?竟然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梦上面?你太可笑了......”
她抖着手,轻轻推开枕头,一个棕褐色的油纸包露出了一个角。
薛盼盼立刻捂住了心口,双眼瞪大,那是,那是......
她猛地推开枕头,露出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油纸包。
她呼吸一窒,快速伸出手将油纸包抓了起来。在开口处一拨,里面叠放得整整齐齐的一踏百元大钞就那么突兀地映入她的眼底。
那一瞬间,薛盼盼脑子嗡地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炸开了,她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五彩斑斓的光晕在她眼前旋转炸开。
她忽地抬手给了自己一个狠狠的耳刮子,疼痛让她从轻飘的感觉里清醒了过来。
是真的!竟然是真的!这么多钱,都是真的。她可以去上学了吗,她可以离开这个家了吗?
薛盼盼喜极而泣,浑身都是一阵绵软无力。她紧紧抱着油纸包,几乎要痛哭出声。
她有钱了,她不用再当父母的牵线木偶,即使他们不同意,她也能自己拿着通知书去报道了!
她忽地跪倒在了地上,不住磕头感谢。感谢老天爷,感谢城隍爷!他们真的听到了她的祈求。
谢谢!真的谢谢!
同一时间,又有另外几名女孩发现了装着钱的油纸包。这些钱不多,却是她们此刻黑暗生命里投下来的一束光,照亮了她们前行的道路。
第40章
第二日一早, 沈镜是被胖胖给直接吵醒的。它一屁股坐到了他的胸口,好像千斤巨石压上来,差点没让他直接狗带。
沈镜黑了一张脸, 还没来得及把这只大胖喵掀下去,又有两只爪子伸过来啪啪就拍在他的脸上, 并且伴随着一阵焦急地喵喵叫:
“镜镜,快醒醒, 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沈镜这下也彻底清醒了, 直接翻身坐起。他抓起胖胖两只前爪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吗?”
“不好啦, 金鬼和青鬼出事儿了!”胖胖咧着嘴说得极快,两侧的胡须抖个不停。
沈镜一惊, 忙侧头往窗外看去,此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火红的云霞在天边渲染着它的美丽绚烂。他甚至能听到前院里来自香客们的说话声, 以及飘进来的浓浓的香火味儿。
该死,他竟然睡过头了。
徐五爷怎么也没有叫他。这个念头在沈镜脑海里一闪而过, 不过他很快也反应过来估计是看他昨天在外面跑了一天, 担心他累坏了,所以特意让他多睡一会儿。
沈镜一抹脸, 下了床,“他们回来了吗?”
话虽这么问,但昨日沈镜已经对他们说了,无论结果如何, 也要天亮前回来。然而现在太阳都出来了, 青金两鬼都还没过来找他,多半是出事了。
“没有!而且刚才蓝褐两鬼说感应不到他们的情况了。所以推测他们可能出事了。他们现在都在大殿等着你。”
沈镜一沉吟, 便将剩下的两鬼召唤了过来。
两鬼见了他都有些着急,还不等他询问,已经将事情都一一说了出来。
原来他们按照沈镜的吩咐将捐助金送到那几名女孩手里后,便返回了城隍庙。而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他们自然不好来打扰沈镜,便打算等青金两鬼回来后一起来见他。
可是他们等啊等,却一直没有等到青金两鬼回来。开始他们还以为他们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毕竟青金两鬼的任务不比他们简单。所以他们心里虽然有些着急却也耐着性子。
可是很快,随着一声鸡鸣之后,眼看着太阳已经要升起,那两鬼却还没有一点动静。这下他们就坐不住了。
四凶神乃是根据五行之术炼制而成,虽然相生相克,却彼此之间都有感应。他们祭起本命术法,想要感应对方目前的所在。结果却是大吃一惊。青金两鬼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无论他们怎么呼唤,连一点儿回应都没有。
这下,连齐凌桥都开始着急起来。他想了想,第一时间找了胖胖,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希望他能把这件事情报告给沈镜。胖胖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二话不说就来拍醒了他。
沈镜听了后,心里生气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为什么没有早点来找他。现在过了这么久了,真有什么危险只怕黄花菜都凉了。但看着满屋子着急担忧的神色,他也只好咽下了苛责。
“城隍爷,您可有什么法子能救救青鬼他们?”蓝褐两鬼看着他,鼓起的眼睛里盛满了焦急担忧。四凶神在一起这么多年,早已经情同兄弟。如今其中两人失踪情况不明。他们自然心急如焚。
沈镜心里也很过意不去。是他低估了对手,擅自派青金两鬼过去查探,才导致了他们陷入险境。
沈镜凝眉思索了一下,便召唤出了城隍印。
好在出发之前沈镜已经给他们盖了戳,属于他旗下的鬼差,如今他用城隍印强制召唤鬼差过来,除非他们当真已经彻底消失在世间,不然就一定会有所响应。
沈镜心里叹息,但愿老天保佑吧!
他将城隍印抛至半空,随着灵力的运转,城隍印顿时散发出灼灼光辉,一层一层的光晕朝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开,中心逐渐形成了一道旋转的光圈。
光圈之后是看不透的漩涡,仿佛通向什么未知的空间。很深,很沉,带着强大的威压,叫人想要靠近,却又不得不心生畏惧和臣服。
在场的神神鬼鬼,无不瞪大了眼睛盯着那道光影之后的漩涡,期待着下一刻就有他们所期待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那让众人期盼的身影却一直没有出现。遗憾,悲悯,不忍的情绪在这间小小的屋子内弥漫开来。
沈镜心下微微叹了一口气,齐凌桥也不忍地别过了头去。就连胖胖头顶的耳朵也耷拉了下去。
“城隍爷,再等等,再等等吧,求您了,别放弃,他们会没事儿的,他们只是被绊住了......”蓝鬼哀哀地看着沈镜,不住地祈求。
他生前的年纪最小,死的时候才17岁。因此如今也保留了他少年的模样。大概也是年龄小,所以性格就有些软,因此沈镜也很少使唤他办事。在四凶神恢复神智后,其他三鬼也一直把他当最小的弟弟来爱护,所以他对青金褐三鬼也是非常依赖。
沈镜被他这么哀求,自然更加不忍。他凝眉又注入了几分灵力。而就在这时,褐鬼却惊喜地叫了起来,"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了!城隍爷,他们还活着,他们还活着!"
沈镜一听,顿时大喜。二话不说立刻加大了力量。那一瞬间,金芒大射,漩涡深处更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翻搅旋转。只一闪,便有两个影子从里面狼狈地跌了出来。
正是青金两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