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渐却
话落,他视线颇为轻蔑地瞥了一眼汤泽斌,显然意有所指。
汤泽斌抽了抽嘴角,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想大人可真无聊。
江浸月却注意不到汤泽斌了,他的全部视线都落在怀里的花上。
他一手捧着花,一手扯着陆清眠的衣角,也不看路,就这么乖乖地跟着陆清眠离开。
路上,江浸月时不时嗅一嗅棠梨花清甜的香味,忍不住问陆清眠,“棠梨花的花语是什么?”
陆清眠眸色微深:“你猜。”
江浸月才不猜,他立刻拿出手机搜索棠梨花。
结果一搜完,江浸月怦怦乱跳的心就慢慢平静了下来,“哦……你是想吃爆炒棠梨花了吗?”
陆清眠一愣,拿走江浸月的手机低头一看,棠梨花的搜索条目下,第一条不是什么浪漫的花语,而是爆炒棠梨花的做法。
爆炒棠梨花,一道常见的季节性佳肴,味美鲜香,富含营养……
陆清眠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江浸月撇着嘴角,低头看怀里的花也没那么好看了,但还是认真道:“一会儿回去我就把花摘下来洗干净,晚饭就炒了它,你来我家吃饭吗?”
陆清眠:“……”
江浸月疑惑看过去。
陆清眠面向阳光,眼神空虚,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吃。”
晚饭,两个人在1203的小厨房完美地爆炒了一盘酱香棠梨花,吃完饭,陆清眠一言不发地洗碗,洗完转身沉默离去,看着背影格外萧索。
江浸月却毫无所觉,临走还给陆清眠拎了一大袋子他泡好的玫瑰花瓣。
晚上,江浸月泡了一杯玫瑰花茶,美美地看着夜景,逛逛贴吧,然后早早地上床睡觉。
他在小面馆的兼职生活顺利展开,虽偶尔难免碰触到客人,触发幻象,但都被江浸月很努力地忍耐了下来。
开学前的最后一段日子看起来平静又美好,可却像是暴雨前的河水,暗藏急流。
兼职了一段时间后,江浸月发现汤爷爷进洗手间呕吐的次数越来越多 ,声音也越来越激烈,他时常要很久才出来,每次出来都坐在桌边捂着头,几乎站不起来。
江浸月催促汤爷爷去医院看看,可每次老人都说是老毛病,让江浸月不要在意。
眼看着汤爷爷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江浸月忍不住将这件事告诉了陆清眠。
陆清眠的反应很奇怪,他像是知道什么,只告诉江浸月好好兼职,不要多管。
因为汤爷爷的情况越来越不好,汤泽斌也被老人赶回了家,很少让小孩来店里了。
江浸月心中一直萦绕着一股不安,这股不安越来越强烈,直到有一天,江浸月刚下班走出面馆的门,就听身后一声响,他回头,发现老人跌坐在了地上,半晌爬不起来,而在老人旁边,掉落着一顶花白头发的假发。
老人的白头发竟然是假的!老人的病似乎已经严重到无法正常生活了!
江浸月一时不知道该震惊哪件事,立刻跑回去忍着碰触ptsd扶起了汤爷爷。
这回汤爷爷坐在桌边,缓了将近一个小时,才抖着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他面色白如金纸,嘴唇发青,光秃的头顶也青一块紫一块,老人喝了几口热水,缓和下呼吸,这才看向江浸月,苍老的眼眸里却带着祈求。
“小江啊,这件事,别告诉小斌。”
江浸月不忍:“汤爷爷……你到底……”
老人露出一个万分难看的笑容,他像是思索,半晌后才缓缓开口:“是脑癌,晚期了。”
随着老人徐徐诉说,江浸月终于彻底了解了汤家的事情。
怪不得汤泽斌的父亲要去当工地水鬼,用命来赚高额的工资,汤家人除了汤泽斌,全都知道汤爷爷的病情,也早就开始了治疗,可就算花费巨大,治疗效果依旧不好。
在汤泽斌的父亲出事后,汤爷爷的治疗干脆就放弃了。
“我日子不多了,这间面馆已经谈好了买家,等店卖出去,剩下的钱够小斌省着点花,读完高中。我也联系了福利机构,会定期来看看小斌,我想了很久,与其让小斌去孤儿院,或者被什么不知根底的人家领养,不如让他自己长大。”老人的声音平缓,可细听却仍有颤抖。
江浸月的心重重沉了下去,这段时间一直萦绕在心间的不安感终于爆发了。
他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小面馆的,只知道在他走出小巷子时,看到了等在路边的陆清眠。
陆清眠见到江浸月,并未走过来,只是深深地看着他。
江浸月深吸一口气,突然用力跑了起来,跑到陆清眠面前,双手紧紧抓住了陆清眠的衣袖,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我是不是在做梦啊?这只是个噩梦,对吗?”
陆清眠轻轻摇头。
江浸月又问:“你早就知道了?”
陆清眠勾住江浸月的手指,“嗯。”
江浸月狠狠闭上了眼睛,抖着嘴唇:“这要是梦该多好啊。”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
汤泽斌到底该怎么长大?
陆清眠垂眸,“这是现实,现实世界没有奇迹。”
江浸月几乎是被陆清眠拖回家的,他难过得快忘记了怎么走路。
夜里,江浸月躺在床上,不断回想着他之前用金光治愈伤口的感觉,他抱着微小的希望,也许……也许他也能治好汤爷爷也说不定。
可他的直觉却在告诉他这太难了,他和治愈伤口完全不同。
江浸月闭上眼睛,开始不断呼唤脑海里的金手指,询问金手指有没有办法。
总是装死的金手指似乎是被江浸月问烦了,又似乎是感受到了宿主过于波动的情绪,终于出声,却是答非所问:
“此次为宿主随机的玛丽苏事件是无法逃离的天使哦,玛丽苏事件维持时间一个月,在一个月之内,宿主可以尽情体验哦~”
一个月的时间。
江浸月猛地坐了起来。
金手指从不说废话,这句话一定代表着什么。
江浸月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又开始搜索关于天使的一切,这次他着重搜索的是关于六翼天使的消息。
突然,江浸月指尖一颤,看到了一行信息。
治愈天使拉斐尔,拥有六翼。治愈总是伴随着牺牲,江浸月好像明白了无法逃离的天使的含义了。
他放下手机,重新躺回床上,缓缓闭上眼睛,双手却放在身前握紧。
谁也别想从他手里抢走汤爷爷的命,谁也不行!
但他不敢托大,他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最终他决定将想做的这件事放到无法逃离的天使事件结束的最后一天。
这样就算发生了什么,时间一到,他就会恢复正常。
江浸月没把自己的打算告诉陆清眠,第二天一早,他如常去了小面馆兼职。
他本以为事情可以顺利拖到玛丽苏事件维持的最后一天,却不想汤爷爷的病情已经拖不住了。
在玛丽苏事件结束的倒数第三天,小面馆没有开门,江浸月去了才知道汤爷爷夜里晕倒了,紧急送去了医院。
等陆清眠和江浸月赶到医院时,汤爷爷身上插满了管子,戴着氧气罩,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汤泽斌就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两只小手紧紧握着老人满是褶皱的手。
小孩的眼睛通红通红的,看起来已经哭过了,但精神还算好。
见到陆清眠和江浸月,小孩咧了咧嘴,笑得很难看,“陆哥,江哥,你们来啦。”
江浸月轻轻点头,走上前,摸了摸汤泽斌的脑袋。
汤泽斌摇摇头,“我没事的,其实我早就发现了爷爷的不对劲,哪有人胃不舒服要吃一抽屉的药啊。”
江浸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汤泽斌,这种时候什么安慰都没有用。
陆清眠出去了一趟,见了医生,回来悄声告诉江浸月:“医生说了,就这几天了。”
就这几天了。
一个人的生命长短原来可以如此具体。
汤泽斌应该已经知道了,他趴在床边,小声跟昏迷中的老人说着话,说着说着眼泪就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一个小小的孩子,哭得特别隐忍,一点动静都没有。
“江哥,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吗?如果有神明的话,我可以跟他许愿吗?我想要爷爷好起来,我想一直陪着爷爷。”
江浸月只能沉默,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这一天,他和陆清眠一直在医院陪着汤泽斌,直到天黑也没走。
汤爷爷住的病房是陆清眠找人调的,病房里只有汤爷爷一个病人,以汤爷爷如今的情况,连ICU都已经没必要去了。
夜越来越深,陆清眠打算送江浸月回家。
此时汤泽斌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粗粗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一点都不像个小孩子该有的样子。
江浸月起身,跟着陆清眠出门,却没有走,而是拉住了陆清眠的衣角。
他抬头,清澈的眸子十分认真地注视着陆清眠,“陆清眠,我想做一件事。”
陆清眠的心重重一颤。
江浸月手指向下,寻到陆清眠的手,将自己泛凉的手指塞进陆清眠的手心,寻求温暖。
陆清眠紧紧攥住了江浸月的手,安抚的捏了捏。
“如果一会儿我发生了什么,或者睡着了,你千万不要送我去医院,只需要带我回家,三天后我就会好。”
“江浸月。”陆清眠压低声音,声音里满含警告,“你要做什么?或者说,你想牺牲什么?”
江浸月缓缓弯起眉眼,露出一个十分柔和的笑,“陆清眠,你知道的,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曾经,江浸月被关在那间黑暗可怕的小仓库里,他无数次地祈祷能有人救救他,祈祷神明、祈祷佛祖,祈祷任何可能会出现的奇迹。
他了解那样的心情。
因为了解,所以做不到旁观。
江浸月一点一点从陆清眠的手中抽回手,指尖离开温暖,重新变得冰凉。
他转身,打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陆清眠黑眸里掀起漆黑的风暴,垂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手背青筋浮现。
最终,陆清眠呼出一口气,走进病房,关上门,拉好了窗帘。
江浸月神情十分平静,他脱下外套,露出了里面穿着的蕾丝蝴蝶结衬衫,正是陆清眠为他改过尺寸的那一件。
此时江浸月没长出翅膀,衬衫后面的两个大洞里露出他奶白的皮肤和瘦削的肩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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