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朝六九
雪烟的眼泪一瞬间就落了下来。
绿腰由青荷扶着,却还在问道:“雪烟何时回来?她已经走了很久了……”
雪烟缓缓走向绿腰,哭音叫她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她嘴唇惨白:“绿腰姐姐……我回来了……”
绿腰认不出她来,只是抓着青荷的衣服。
青荷向来脾气清冷,眼下也只是看了看雪烟,又道:“确实长大了。”
梦蝶笑吟吟地靠近她,她想给雪烟擦擦泪,抬手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要消失了,她恍然才发现,她们已经见到了雪烟,执念到此为止,她们也该走啦。
“雪烟,”梦蝶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你是不是学会了很多东西,给我们说一下?”
红钗点点头:“是呢,让姐姐们也见识一下,不要哭啦。”
雪烟用手背抹了一把泪,笑了一声,眼眶却又掉出来许多晶莹的泪水,她哆嗦道:“我去了清霄派……在第一次外门弟子试炼的任务获得了第二甲,然后闭关修炼。”
她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哽咽了一下,眼泪一连串地砸在了地上,痛苦洇开一片深色:“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闭关会过去那么久……我真的不知道……”
她兴冲冲出来后,才发现人世间早已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模样。她看着面前早已成了一片废墟的仙花阁,狼狈地去了官衙。
“好在我去得及时……”雪烟声音抖了抖,“他们还留着你们的乐器。”
她将那些尽数买了下来,绿腰的琵琶,青荷的古筝,红钗的柳琴,细菊的箜篌,含桃的竹笛以及梦蝶的箫。
自此她的每一战,都不是单打独斗。
“这样……”红钗笑了笑,“所以这是你的本命法器?是这样说的吗?我不太清楚……”
意外地,雪烟摇了摇头,她身上灵力波动了一瞬,闪着微光的编钟便出现了她的身后,她轻声道:“姐姐,这才是我的本命乐器。它叫‘雪烟’。”
编钟是皇宫乐师的乐器,雪烟……当真不一样了。
红钗含着笑,她的灵体越来越薄弱,样貌却愈发年轻。不只是她,其余五人也这般。
这是执念散去、马上要去地府的预兆。
“幼时总是给小雪烟弹小曲,”绿腰不知何时恢复了往昔温柔的模样,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一如既往地看着雪烟,“雪烟也给我们奏一曲吧。曲罢便上路。”
雪烟嘴唇抖了抖,她握着手里的小灵槌,睫毛颤抖着睁开眼,看了她们一会儿,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来,她声音微弱却坚定:“好。”
她从地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编钟,抬手敲下第一个音的时候,灵力四溢,一旁的花草都精神了几分。
一曲轻盈快活的小曲儿很快从她的手中流出,像是春日万物新生,又像是一场欢乐的宴会。雪烟眼前一片模糊,脸上温热一片,手下却熟练地奏响着。
可是她听见的不是自己演奏的曲子,是幼时她们弹奏的小曲儿,那时她什么都不懂,只知这曲子好听极了,叫人听了便心情极好。
她并非她们的亲妹妹,她们七人也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就是这样,她们还是把她从冰冷的路边捡了回来,保护她。她们将演奏得来的银两给她买吃食,买好看的衣服,给她书读。她们素来卖艺不卖身,哪怕被老鸨狠心鞭打,也不曾松口过半分,最后却为了给她赎身钱,破了所有的例。
没有人知道,这样六个外人提起来便耻笑鄙夷的妓女,用清白换了清白。
这曲子好难演奏,雪烟喉间渗出了细微的血腥味,她什么也看不清,每一下都像是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每一下都像是敲进了她的骨头缝里,疼得她浑身都在发抖。
好苦啊。
那么短的曲子,她演奏起来却像是过了好久好久。
她停下来的时候,编钟和她手里的小灵槌一并散去了。她将眼泪擦干,抬头望去,却发现她们的身形已经快要消失了。她们互相扶持着,似乎要走向另一条路。
雪烟嘴唇哆嗦了一下,她难以自控地震声喊道:“姐姐!”
她们似乎听见了这身呼喊,停下了脚步。
雪烟的眼泪已经干了,却还是看不清她们的声音,她嗓音嘶哑:“我开了一家布坊!”
那是她刚得知噩耗从京城拿回来乐器的时候,一种不真切感充盈着她的心头,她浑浑噩噩又茫然不知所措地在桃花镇落下,忽听一声责骂:“哪儿来的小叫花子,快滚!”
雪烟下意识看过去,那不足五岁的小女孩满身脏痕,一双眼睛明明如星,正抬起来,猝不及防地同她对视上了。
恍惚间,她好似隔着无数光阴,和年幼的自己对视了。
在小女孩的注视下,她缓缓走了过去,就像那时她们六人走向自己一样。
小女孩见她过来,怯懦地缩了缩肩膀,小声喊道:“小姐……”
雪烟记得,她当时也是这样喊绿腰的。
当时绿腰姐姐怎么做的来着?
雪烟蹲下身,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她把满身伤痕的小女孩抱到了怀里,捏捏她的脸颊,似乎是在给小女孩说话,又像是在重复绿腰的话:“你要喊‘姐姐’。”
她抱着小女孩,又像是绿腰抱着年幼的她。
雪烟看着几乎要看不见的灵体,声音从来没有那么大过:“姐姐!我也做姐姐了!”
她们六人的身体似乎顿了一下,随即散做无数光点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款款而来,袅袅而去。
第061章 声声慢€€七
祝君安走过去扶住了雪烟,雪烟无声抽泣着,眼眶极红。
危楼静静地看着雪烟,不知道在想什么,眼里是一片复杂,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没看懂。
沈扶玉的睫毛垂了垂,而后又看向凤凰,想问问凤凰草乌那边的情况,谁料后者也在正无声地看着这边,豆大的眼泪掉下来,被他用手背迅速擦掉。
接收到沈扶玉视线的凤凰:“……”
他轻咳了一声,露在外面的耳朵都红了,故作淡定却欲盖弥彰:“方才飞得急,风吹眼睛里了€€€€做什么?”
沈扶玉没戳穿他拙劣的谎言,只是问道:“草乌那边如何了?”
草乌被他安排去皇宫了,草乌给整个皇宫都下了毒,张青渐不放出来雪烟他就不会把这毒解开。
雪烟有修为傍身不假,但张青渐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害她晕厥过去,还被绑在刑柱上。虽然张青渐再三保证不会让雪烟出岔子,但沈扶玉实在放心不下,在解决云锦书的事情之时,便让草乌去解救雪烟。
如果对方配合的话,再顺道看看蒋韶,毕竟无论如何,蒋韶也是一位实打实的明君。
凤凰心中的羞耻感渐渐褪去,他轻咳了一声,正色道:“张青渐炼制的长生药失败了,再加上他受反噬,已无力维持蒋韶的生命延续了。孤来的时候草乌只医治好了雪烟,眼下你去的话应该还能看见他医治蒋韶。”
“师兄,”雪烟擦了擦眼泪,被祝君安挽着走了过来,“抱歉……我那天去过官衙,就想到认领她们遗物的时候……夜里便想趁着大家都在休息,不会影响任务,来青楼看看,不曾想被张青渐发现了踪迹,连累大家了,不好意思。”
“无妨,”沈扶玉摇了摇头,给雪烟露出一个安心温柔的笑容,“我们之间,不必说这种。”
“只是,”沈扶玉见祝君安给她擦泪的手绢都湿了,便抽出来自己的手帕递给雪烟,“下次有这般困难的事情可以同我们说,大家一起想办法,会更好。”
雪烟看着他,眼前蓦地浮现出年少时同沈扶玉的那两次相遇,她眼眶微红,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闷声道:“谢谢师兄。”
不仅仅是感谢这一次的相助,还有过往的那两次。
沈扶玉听出来了,他笑了一声,道:“先去草乌那儿吧。”
如此折腾一番,眼下已然快要天亮了。事不宜迟,凤凰当即化作原型,载着他们朝皇宫飞去。
烈红色的翅膀展开,凤凰起飞的一瞬间,属于云锦书的、金黄色的法阵灵光便覆盖了下来,凤凰的羽毛都被映射的金光闪闪。
法阵成型,晨光熹微,云层间缓缓飞出一条金黄色的龙影来,沈扶玉愣了一下,才发觉那是云锦书的阵法所致。
龙影绕着京城飞了一圈,所到之处金光散落,被强行破坏的建筑重新搭建起来,被红月影响的百姓恢复清明的神智,被践踏的花草再度焕发生机……
凤凰展翅飞去,竟有了几分龙凤呈祥的意味。
杀红眼的百姓蓦地清醒过来,手还掐着邻居的脖颈,当即尴尬地撒开手:“……这、这。”
尴尬过后,便被被空中的异景震惊到了。
霎那间,满城的百姓惊愕地抬头望天,良久,他们又像是反应过来般陆陆续续地跪了下去:“龙凤双飞,这是好事啊!”
片刻后,沈扶玉一行人出现在了皇宫外,凤凰恢复人形,不满地轻啧一声:“什么龙凤双飞,哪里有龙,分明真实的只有孤一人而已。”
沈扶玉失笑地看了他一眼,京城危险已经平息,云锦书的法阵自然也消失了,那条龙影再度散在了云里。
听见外面的动静,张青渐推门走了出来,他的眉眼中带着散不去的郁气,勉强笑道:“各位仙君,请吧。”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知道是蒋韶出了问题,便礼貌对他一点头,走了进去。
殿内,草乌正站在龙榻旁,眼皮微垂着,似乎是在打量蒋韶的模样,太子安静地跪在一旁,见沈扶玉一行人过来,他连忙起身:“麻烦各位仙师了。”
“无妨。”沈扶玉对他一点头,走到了草乌的旁边。
之前他和其他人去处理京城的事情,专门让张青渐将行动不便的草乌带去查看雪烟的情况,如果有必要的话,也可以去看看蒋韶的情况。
这是沈扶玉第一次见蒋韶。
头发花白、目光呆滞,鼻息微弱,他睁着浑浊的双眼看着床顶,岁月将他的面容揉搓得异常紧巴,好似每一处都生了细纹。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旁边来了人,费力地转动眼睛,似乎想看看是谁。
蒋韶,揭竿起义推翻齐朝统治,厉朝的开国皇帝,一生勤政爱民,在位百余年间,竟让这片土地重新焕发了生机,一派安居乐业之景。
他功德无量,身遭一层金光,却因强夺命数而淡薄了许多,淡得几乎要看不见。
估计不出两三天,就要离世了。
沈扶玉叹了口气,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来不止张青渐想要他长命百岁,厉朝的百姓也想让他长命百岁。蒋韶已经一百四十多岁了,他不信下面的臣子没有发现什么。
“世间本无长生药,”凤凰靠着一旁金碧辉煌的屋柱缓缓开口,“孤的凤凰骨只对修者有延年益寿的效果,却无法叫人长生€€€€不然他们修者还成什么仙呢?”
张青渐看向他,他嘴唇抖了抖,半晌,缓缓地鞠躬弯腰:“先前冒犯伤害妖主,实在是在下的不是。”
凤凰烦不胜烦地摆了摆手:“比起生剜孤的凤凰骨,你们放火烧山更恶心一些。”
张青渐面色惨白了一些,不知是不是想到被反噬的痛苦了,他垂下头:“是我等迷了心。只是我等那时并非恶意烧山,只是想通过那种方式,叫妖虎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使皇上的性命再长一些,如此,便能更好地守护厉朝。”
他们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因为蒋韶是个好皇帝,有了前朝昏庸的皇帝的前科,他们舍不得蒋韶离开,为此,他们不惜一切代价要留下蒋韶的性命。
一开始只是去寻可以固魂的相斥草,相斥草的效果过去后,就去剜凤凰的凤凰骨,再到为了强凤凰重生的凤凰骨不惜放火烧山……
一步一步,愈演愈烈。
荒唐至极。
“修者不入世,”沈扶玉看向张青渐,“只逢危乱出。”
他强行帮蒋韶夺取性命,已是修士的大忌,再加上当初揭竿起义时应该也触犯了不少天机,张青渐转世恐怕也不会好过。
张青渐惨淡一笑,并未过多解释什么。
沈扶玉即便是封了剑,也是从百世难得其一的天才变成了万里挑一的天才,非寻常人可及也。张青渐能同他一争天下第一的名头,自然是有些能力与天赋在身上的。若非沈扶玉珠玉在前,恐怕也会落个绝世天才的称呼。
因而张青渐也收过不少各个门派的橄榄枝,他尽数一一拒绝,义无反顾地做了厉朝的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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