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梅听剑
叶淮仓惶垂眸,看向棺材内部。
€€€€阖眸的青年,雨水落在他的眼角,勾勒柳叶般温柔的形状,又从眼尾滚落,雪白的长发散开,像铺满棺椁的蛛网。
他双手交叠在身前,苍白的皮肤没有一点血色,像为苍生受难而死的圣子,被恩将仇报的人们遗弃在荒郊野岭。
叶淮注视着棺材里的江荼,激烈的情绪在胸腔里鼓动。
别怕,别怕。
你最忠诚的信徒,会撕开天幕,让所有遗忘你恩德的人,重新记起你的无私,并终生陷于悔恨之中;
他会献上一切,让所有抛弃你福祉的人,在地狱里永远受刑,换你在烈火中重获新生。
此时此刻。
洞穴内。
江荼不悦地蹙起眉:“祁弄溪,收起你的恶趣味。”
他不在意自己一副死人样被塞进棺材里,说到底他本身就不是活人。
但他接受良好,不代表叶淮同样接受良好。
看看把叶淮吓得,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本来就不聪明,别再给吓傻了。
祁弄溪却笑着摇头,像是没有抓到他话里的重点:“江长老难道不、不好奇叶淮的选择么?”
什么选择?
剧痛让江荼不得不分心思去遏制身体的颤抖,闻言,他略略细思,冷笑出声:“和你一样的选择?”
为了复活他,不惜与浊息为伍?
开什么玩笑。
江荼笃定道:“他不会。”
为了叶淮登神后心系苍生,课余江荼与他谈得最多的,便是修真者之大义。
叶淮心思玲珑,一点就通,常常与他对谈如流,直至天光熹微。
若他这样教出来的徒弟,还会为了他一个人而舍弃天下苍生,那这些年他的教导叶淮就真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祁弄溪却有不同想法:“我不、不这么认为。”
江荼将视线转移回前方,看向叶淮:“那就赌一赌吧。”
只见雨幕里,叶淮伸出手,替江荼擦去眼角的水珠。
“师尊...”他在昏迷的江荼身边单膝跪下,低着头,指腹将江荼苍白的唇瓣抹得泛出嫩红。
雨水胡乱地在江荼脸上刻下湿润痕迹,叶淮手忙脚乱地擦拭,却无法阻止雨水滚入衣衫之间。
他只能小心地解开江荼的衣领。
叶淮的手忽然一顿。
一颗红痣,宛若一点最无暇的朱砂,在江荼的脖颈处,叶淮的手掌下。
叶淮鬼使神差地,指尖摸上那一点鲜红。
他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鲜艳的红点对他好像产生无限的吸引力,他俯身一点一点,将唇瓣凑近。
目睹这一切的江荼,脸瞬间黑了。
€€€€没向浊息妥协,从结果来看似乎是他赢了。
但,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一想到这小混蛋不久前还蹭着他的手向他求偶,江荼的脸色更加森冷。
也罢,发.情期的野兽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何况叶淮现在还是惊惧交加的状态。
江荼说服了自己,决定原谅叶淮的大逆不道。
然而叶淮的下一个举动,彻底超出了他的预料。
叶淮先是猛地一顿,以极其夸张的俯仰拉开与江荼的距离,似乎也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不耻;
紧接着,骨剑出鞘,他面不改色地用长剑在掌心撕开一道豁口。
他将江荼从棺材中扶起,让江荼枕在自己的胳膊上,手掌捏起让血都汇聚起来,送到江荼唇边,动作缓慢而虔诚。
麒麟心血将江荼的唇瓣染红,又顺着半张的唇缝滑入喉间。
可死亡的躯体如何能够给出反应?
殷红的血液还没有灌入青年的喉腔,便顺着唇角漫下,血流一路流过瓷白脖颈,刻下惊心动魄的烙印。
叶淮搂着江荼的手掌用了些力,一边讨好又诱哄的语气道:“师尊,喝一口,就喝一口...求你了,师尊。”
鳞片爬满他的下腹,一道金色、一道黑色,如两条缠绕的腾蛇,填满鳞片与鳞片之间的缝隙。
叶淮的眼眸彻底化作野兽竖瞳,在风雨摧折中显得那么可怜。
傻狗。江荼远远看着他,叶淮的行为十分突兀,足够江荼从中看出什么来了。
联想起三年前,他受浊息腐蚀昏迷七日不醒,白泽说下了猛药仍手足无措,好在他自己醒转。
他们当时都认为是药效积少成多最终唤醒了他,但...
江荼还记得那天,小叶淮掌心的伤痕。
很深。
骨剑完全能做到。
真是从小傻到大。
江荼狠狠咬了咬牙,与叶淮相处越久,他心里就越频繁涌现说不上来的感觉。
好像春芽将醒,却又在惊蛰雷中被闷毙于泥土。
比如现在,恼火以外,江荼同样在想,那么小的孩子,用骨剑划破自己肉.体的时候,会想什么?
...他疼不疼?
第052章 空明转(三)
叶淮有一些慌乱。
江荼始终没有给出反应, 即便理智告诉他眼前的不过是梦境造物,情绪却不给叶淮丝毫喘息的机会。
如果梦境中麒麟心血没有用的话...
€€€€当啷一声。
什么东西坠落在地,发出铿锵一声响, 定睛一看, 是一把匕首,泛着古老的铜色光泽。
匕首的握把处, 黑雾正在缠绕爬行。
是浊息。
浊息察觉到附近有活人血肉,不断向着叶淮靠近。
浊息攀附上他脚尖的刹那,梦境中的祁弄溪伸手捡起了匕首。
这个瞬间。
叶淮惊人地与祁弄溪建立了共感。
令人牙酸的咕叽咕叽声响起,浊息不断钻入祁弄溪的皮肉,他的手掌开始鼓动出一个个黑色水泡, 将皮肤撑到极致。
剧痛同时袭击了叶淮, 冷汗几乎瞬间滴落在地,但他的手完好无损。
他只是与祁弄溪建立了共感,就像浅层梦境中江荼所经历的那样。
叶淮捂着手臂,沉沉喘息, 一双琥珀眼紧盯着祁弄溪。
祁弄溪握紧匕首,手臂高高举起€€€€
用力捅入颈侧!
瞬间鲜血狂喷!
浊息本就找不到机会侵入, 此刻祁弄溪自己将自己送上绝路,浊息怎么可能放过,疯狂地从颈侧伤口钻入脖颈。
鲜血混合着浊黑,一边喷出,一边灌入,祁弄溪的半边身子很快就被喷得斑驳,像一张画毁了的水墨绘卷。
他的瞳孔不断抽动, 在死亡边缘扩散,又想到什么似的重新收拢, 如此反复数次,终于。
噗通。
祁弄溪直直栽倒在地。
他倒地的同时,叶淮捂着脖颈,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风从脖颈的空洞穿过,带动血肉都一齐,像岩石被凿穿般坠落。
但他的脖颈完好无损,只有濒死的感觉如此真实。
不仅如此。
剧烈的灼热从叶淮的小腹升起,一路往喉管涌,一股呕吐的冲动疯狂冲击着叶淮的喉咙,然而叶淮汗如雨下地干呕着,竟然什么都吐不出来。
无法出口的滚烫开始往其他地方逃窜,他的眼前开始不受控制地模糊,头疼、骨头也疼,最疼的无外乎是脊骨,麒麟骨所在的位置。
麒麟骨像是被人一截一截捏碎。
叶淮疼得在地上翻滚,呼吸粗重像拉风箱,他清晰地听到骨头折断的咔嚓声,但麒麟骨血的自愈能力迅速又将断骨连起。
就这样折断、愈合、折断、愈合...
叶淮向前喷出一大口血,五指深深插.入地里,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在他眼前,是停放着江荼尸体的棺椁。
那么冰冷,从他俯视着棺材里的江荼,变作棺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一想到江荼,叶淮的喉间溢出濒死的咆哮,竭力伸出手,五指在棺材上划下野兽的痕迹。
模糊的视野里,他看到自己的手掌,竟然长出了一层绒毛,五指指甲也变得极长,似乎下一秒就会变成一只兽爪。
换做平时他肯定惊慌失措了,就像脑袋上第一次冒出属于狼犬的耳朵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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