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六妖
黑袍骷髅充耳不闻,还抱得更紧了,他加快脚步走到大门,墨恩斯果然就在前庭的室内花园等他。
他坐在一把白色藤椅上,紫藤萝从椅腿缠绕而上,开出一串一串的花穗。
旁边的玻璃圆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中间夹着一根羽毛书签。大概在江野浴血奋战的时候,他就坐在这里慢悠悠地看书。
见他们进来,墨恩斯站起身向黑袍骷髅伸出手,“给我吧。”
然后江野就像个什么保价快递似的,从黑袍骷髅怀里交接到了墨恩斯怀中。
江野口齿清晰地抗议,“我自己能走。”
墨恩斯假装没听见,手臂有意无意地勒着他的后腰,身体也紧紧贴着他,下巴轻轻蹭他毛茸茸的短发。
很显然墨恩斯完全没有抱人的经验,虽然动作优雅浪漫,却不可避免地压到了江野的伤口。
他疼得抽了口冷气,抱怨道:“你这样弄得我后面(后背)好痛,下面(小腹)也不舒服。”
墨恩斯:“…这种话不要当着外人的面说。”
江野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他提高了音量,再次重复,“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墨恩斯已经抱他走到了花坛旁,乐师仍然呆在纱幔后面,听到江野的声音,就很客气地向他问好,“您回来了,江先生,您似乎流了很多血?”
江野一愣,“隔着帘子你都能看见?”
乐师缓缓摇了摇他其中一个头,“我的眼睛已经退化了,不过我能从您的呼吸和心跳中听出来,您现在身负重伤,肩膀和腹部有贯穿伤,后背擦伤严重,肋骨骨折,而且还有轻度的脑震荡。”
江野:“……牛逼,你这听力比医院的X光还厉害。”
乐师自谦道:“过奖了,我身无所长,也就耳朵灵一些。”
江野现在是明白了,大概墨恩斯和黑袍骷髅丢失的听力全都加在乐师身上了。
墨恩斯不太满意江野用那种钦佩的语气夸赞别人,他马上就把话题转回自己这边,邀功似的,“我送你的礼物好用吗?”
“什么?”江野怔了下才明白过来对方说的是那把黑弓,他迟疑道:“还好…说实话,威力有点儿超乎我的想象了。”
江野的语气有些别扭,他不得不承认,能拿到救大林的解药,墨恩斯功不可没。
首先“药方”是他提供的,其次也是他送的弓杀死了刺木鹰,甚至最后来收场的黑袍骷髅,都是墨恩斯的手下。
或许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不近人情…
江野觉得自己大概是脑袋撞坏了,竟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墨恩斯抱他走进了三楼的主卧,让他躺在自己床上。
江野立刻就要起来,一是疼,二是急,墨恩斯不由分说把他按了回去,“别担心,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现在让他服药,救活的概率很大。”
他招了招手,一名黑袍佣人出现在门外,墨恩斯把已经被血浸透的背包交给他,命他去将刺木鹰心脏烘干磨粉。
佣人领命而去,墨恩斯低头看着江野微笑,“现在你肯乖乖躺着了吗?”
江野不肯,还是乱动,不断试图爬起来去看看大林的情况。
墨恩斯干脆不再好脾气地征求他的意见,一手将人死死按住,另一手拆开他伤口的绷带,顺带着把上衣也脱了个干净。
揭开最后那层黏在身上的布料之后,才能发现江野的伤有多严重,肩膀处的血洞可以看到白森森的骨头,腹部也烂得一塌糊涂,如果不是纱布缠着,肠子都会掉出来。
江野没疼得哭爹喊娘,两眼一黑昏过去,与他坚强的意志和自尊心无关,纯粹是因为黑袍骷髅给的药水有镇痛的效果。
墨恩斯细心地擦干净他身上的血污,重新上药包扎,最后俯下身,温柔地在他肩膀的绷带上落下一吻。
江野一懵,“这也是治疗的环节吗?”
墨恩斯撩起落在脸侧的头发,半真半假地笑道:“这是加快治愈的魔法,你这点儿小伤过几天就会痊愈了。”
墨恩斯敢说,江野就敢信,“这么厉害!”
他很诚恳地拜托道:“那你能不能也去亲一下大林,他的情况比我严重。”
墨恩斯:“…这不太合适。”
江野却不甘心,非常执着地求他去亲亲大林,墨恩斯感到十分无语,烦不胜烦,正想耍个小手段让江野睡过去的时候,外面有人敲门,送来了磨好的刺木鹰心脏粉末,装在一个戒指盒大小的素白瓷罐里。
药粉成功转移了江野的注意力,让墨恩斯终于从对方的纠缠中脱身。
江野小心翼翼地接过瓷罐,捧在手心,他不顾墨恩斯的劝阻,快步流星地往大林的房间走去。
一路上江野心中雀跃不已,虽然吃了些苦,但好在还是拿到了救命的解药。他就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完全不可能的,这次能救,下次就也能救,最终他们能凭借自己的努力回到家乡。
劫后余生的欣喜、虽微小但存在的希望,都让江野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
他用力推开卧室的门,扬声道:“大林,我回来了!”
然后他的笑容就凝固在脸上,手中的瓷罐滑落在地,在地毯上滚了几圈,浅褐色的粉末撒了一地。
江野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徒劳地张了张嘴,可喉咙仿佛被死死掐住一般,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大林死了。
不是死于花树的寄生,而是上吊身亡。
他们携带的登山绳索绕过天花板的吊灯,缠在大林的脖子上,将他悬挂在半空中。
白色的树根从他脚下延伸出来,已经长得很长了,几乎触到地面,而他脖子上的白花顺着绳子往上爬,触目所及都是层层叠叠的洁白花瓣,仿佛一件世间难得的艺术品。
大林死了,可是那些花却开得那样蓬勃,每一片花瓣都充满了朝气。
第013章 我看起来很像变态吗
啪!
身后传来玻璃打碎的声音,江野下意识回头,陈小东站在客厅里,那张白净的小圆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脚下是玻璃杯碎片和一滩清水。
“怎…怎么会这样?大,大林哥,他…他怎么…”
看到这个比自己还年轻,还胆小,还怯弱的人,江野的理智终于勉强回笼。
他赶忙踩着凳子把大林放下来,对方脖子上有一圈暗红色的勒痕,他的皮肤本来就很薄弱,这绳子几乎深深地勒紧了肉里。
他已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江野跪在尸体旁边,余光瞥见洒在地毯上的药粉,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到底在做什么,努力了一晚上,身上这么痛,流了好多血,差点儿死掉,好不容易弄回来的药,这有什么意义?
陈小东瘫坐在地上,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悔恨莫及地哭道:“都怪我…江野,这都是我的错……”
江野眼神呆滞地看向他,声音沙哑,“什么意思?”
“大林,大林哥他…”陈小东止不住地哽咽,“刚才他忽然清醒了一会儿,说自己渴,让我去倒水…”
“屋里没有水了,我就去外面找,结果回来就…都怪我,要是我没出去就好了,我没想到他会想不开…”
大林是自杀,至少从陈晓东的说辞来看是这样的。
江野在桌上找到了大林的手机,屏幕亮着,备忘录里打了一句话:
“我不能接受自己变成这样,我不想变成一棵树,对不起。”
江野看着手机上的遗言,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屋里只有陈小东断断续续的哭声。
江野也想哭了。
他能理解大林的想法,或许是回光返照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当大林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的身体变成了这种不人不鬼的样子,他情绪崩溃也是理所当然的。
江野记得大林老家那边比较迷信,听说是很信奉投胎转世这一说法,如果去世时遗体不完整,下辈子就无法转世为人。
大林可能是想趁自己勉强还有个人形,尽早结束生命。
可是为什么就不能多等等,哪怕只是半个小时,他就带着药回来了。为什么偏偏要在他刚感受到希望时,又将他无情地打下地狱。
江野踉跄地后退了一步,有些神经质地喃喃自语,“怪我…我应该再快一点儿的,我应该一回来就来找大林,是我的错……”
腹部的伤口因为他急促的呼吸而抽痛起来,江野闷哼一声,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地板,慢慢跪下了,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
陈小东才发现他浑身都是伤,慌慌张张地爬过来,手忙脚乱地去扶他,“你…你没事吧?你别死啊,别剩下我一个人,我一个人该怎么办…”
江野侧头看了他一眼,想说些什么,一张嘴就吐出来一口血。
他弯着腰趴在地上,难受地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缓过来,轻声道:“你别,别哭…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
可他的眼神却是茫然的、没有焦距,江野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要再去试试穿过花林吗?去那个怎么走也走不出的鬼地方?就凭他们两个?
越想越绝望,江野感觉胸口闷得厉害,头又晕又疼,终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再次醒来是在墨恩斯的床上,他躺在大床正中央,身旁堆着许多柔软的丝绸抱枕,伤口重新上了药,沾满血污的衣服也被扒光了,换上了干净的睡衣。
江野茫然地望着头顶有着精美刺绣的床缦,有那么几秒钟他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他才刚从花林里回来,成功带回了药,正要去救大林。
但很快他意识到那噩梦其实是现实,大林已经死了,上吊自杀,他亲自确认了尸体。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笼罩了他,江野慢慢地蜷缩起来,用被子捂住脸,想要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你要哭吗?需要纸巾、安慰,还是拥抱?我都可以提供哦。”
江野的眼泪一下子憋回去了,这时候他才发现房间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墨恩斯就坐在床边的圆凳上,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江野觉得有些丢脸,连忙背过身用力擦了擦眼睛,等他再回过头时,表情已经恢复正常。
“大林呢?”他问。
“宿主提前死亡,那棵树长不了太高,所以我命人把尸体埋到花房去了。”
墨恩斯想了想,“就在你那位队长旁边,名字我忘记了,抱歉。”
说是忘记,其实根本没记过,自从他们相遇之后,墨恩斯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江野身上,至于围绕在他身边的那几个人,他根本不在意,存在感和空气没什么差别。
江野靠在床头,低头看自己的手指,沉默地抠着指甲。
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他受到了很好的照顾,身上被清洗得干干净净,头发带着洗发水的清香,连指甲都剪过了,边缘打磨得整齐又圆润。
“我…”
过了很久,江野才犹豫着开口,“我有个小三岁的弟弟,叫江北,我们父母去世得早,亲戚也早就不联系了,所以就我跟他相依为命,活到这么大。”
“我跟他发过誓,绝对不会丢下他不管,就算死,也不会死在他前面,因为我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所以我必须得回去,绝不能死在这种地方,你能不能…”江野顿了顿,很艰难地说出后面的话,“…能不能帮帮我们,送我们出去?”
但凡还有办法,江野都不会去求他,大林的死让他认清了残酷的现实——仅凭他自己是出不去的,他只能把希望赌在墨恩斯身上,期待对方能突发善心,出手帮忙。
“那么,你能付出什么呢?”墨恩斯拎起床头柜上的茶壶,不紧不慢地倒了杯温热的清茶,递给江野,“你不能只向我索取利益,而不付出代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