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扇九
他知道哪里不对了。
“……老黑……”
他声音发抖,艰难又不可置信地问,“这家伙是什么种的兽人?”
“什么什么种……”话到一半,老黑也像被掐住嗓子,发出一声怪叫,“他、他怎么没进释放态?!这不可能!”
疼痛、搏斗、生死一线的刺激,无论那样都能唤起兽人骨子里的兽性,更别说三管齐下。
除非——
“他一直都分神压抑着释放态?”老黑被吓到了,“这都能发挥出比一般A级更强的实力,他到底是……”
阿利的脸色忽青忽白,他盯着那个外表还十分年轻的兽人,又是耻辱,又升起一阵惧意。
“为什么?这有什么必要?他的释放态有什么不能见人的?”
他喃喃低语,“被看到释放态,难道会比被捉走贩卖更严重吗?”
晴空霹雳,阿利的思路豁然开朗。
这种情况,要么是另有隐情,要么是……对方的身份非常不一般,不一般到他不能让任何人发现端倪。
“……三大王族?”
晃神之际,那道浴血的白影好似隔着人群与炮火听到了他的话,抬起脸,冰冷瞳孔急剧颤抖,平静倏然碎裂,演变为强烈的戾气与杀意。
没有人反应过来,下一刻,青年像鬼魅一样闪现到眼前,无限贴近。
“——你知道得太多了。”
蓄能枪从男人手中脱落,被祁绚接住。
阿利眼球暴凸,成股的血与破碎的内脏从几乎将身躯一斩两半的巨大创口中淌出。
他盯着兽人终于冒出的尖耳,银白的毛皮,和发色融为一体,月光般皎洁无暇。
让人下意识想到月光犬。
也让人想到,据说外貌和月光犬十分相近,却天壤之别般强大的……
“玉脊……雪原狼……”
意识留存的最后一秒,阿利想,为什么?
S级的玉脊雪原狼,为什么会孤身出现在中央星?
北星域和联邦,又要爆发战争了吗?
……
阿利的想法,祁绚不得而知。
他只觉得很糟糕,一切都很糟糕。
自打落难被卖到中央星来以后,他就好像事事不顺:头一次逃跑遇到温子曳,这次又碰上走私团伙,不想被发现端倪压抑了半天,最后该暴露的还是得暴露。
他的家乡没有什么值得怀念,但祁绚还是想要回到那里。
因为那里有他熟悉的所有,他知道怎样对付严寒与风雪,怎样寻觅水源和食物,怎样与兽人族群争斗,怎样找到安全的地方舔舐伤口。
未知令他不安,在未知中他无法生存。
——联邦的未知太多了,祁绚垂目看着手里的枪,他都快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回吃亏。
掰动扳机,并不会射出能量弹,尝试用精神力摸索,也无功而返:这不是能同时给人类和兽人使用的武器。
弄不清状况,到处都是陌生的危机,这让祁绚焦躁、慌乱、并且迷茫。
温热的血弄湿手心,他嗅到腥锈的味道,听到惨叫和哭嚎。
其实他不喜欢这种感受,但现在,他感到某种熟悉的宽慰。
第七个、第八个、第九个……
生命一条条收割,他不能放过这里的任何一个,只有死人才能闭嘴。
释放态作用下,伤口不再感到疼痛,浑身滚烫,神经高度紧绷,思维兴奋又活跃,随便一点风吹草动都像耳边的滚雷。
阿利死后,剩下几个契约兽抵挡不到十分钟就全然溃败,接着,宛如狼入羊群,发生了一边倒的屠杀。
没一会儿,还活着的人开始拼命逃跑,但凭人类的腿脚,怎么比得上巅峰状态的兽人?
到最后,只有光头用小弟的身体给自己挡出一条生路,屁滚尿流地爬上星舰,全速往市区开去。
但他很快发现,那个修罗似的青年牢牢挂在星舰尾端,这样高速的飞驰下,竟然没被甩脱。
“操!什么怪物!”
平时自诩刀头舔血,见惯了世面的光头不由咒骂,透过后视镜,他看到伤痕累累的兽人利落地爬上舰身,心里万念俱灰。
“别、别过来……别过来!”
舰门被踹开,光头哆哆嗦嗦地抓起一支枪,口不择言地威胁:“你再过来,我就直接坠毁星舰,下面是居民区,家家户户都有晶能仓库,要炸炸一片,咱们一起死,听见没有?不想死就别过来!”
祁绚靠近的步伐一顿。
倒不是真被他一块死的说法威胁到了,只是……居民区?
他朝下瞥了眼,高楼井然有序,让他突然想到之前那个繁华的商业区,那个被骗着帮了他不少忙的小年轻。
他想到温子曳昨晚笑着和他说——联邦远比北星域和平。
这一犹豫,光头已经默默凑近了另一边的门,带着高空降落辅助器就要往下跳。
祁绚收回莫名其妙的心软,上前“咚”地把他摁倒在门边。
光头半边身体挂在空中,摇摇晃晃,祁绚的手摸上他鬼哭狼嚎的咽喉。
就在这时,周围突然被一团阴影包裹,广播声清晰而有条理地传来:
【型号为飞鱼x9的星舰,你的行驶范围已脱离浮空轨道,违反了《联邦星舰驾驶交通法》,请跟随警卫舰驶离居民区,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重复一遍,型号为飞鱼x9的星舰……】
警卫舰接近这边,上头的警卫人员遥遥看到一个凶神恶煞的光头挂在门口,被一个血人按住脖子,见到救星一样“嗷”地大喊:
“警察叔叔,就是这个人!”
警卫人员:“……”
这光头……怎么有点眼熟?好像他们通缉令上常年看到的一张脸……
他们愣神之余没忘了改词:【那边那个!不准动!把人放开!光头蹲左边,红色的蹲右边,重复一遍……】
没等重复,祁绚面无表情,捏断了光头的颈骨。
他把人的尸体拉上来,自己跳下去。
警卫人员扒在舱门上,看他安然无恙地落在附近一栋摩天大厦的楼顶,拖着血淋淋的身体,几下就没了踪影。
……夭寿了!当面行凶还逃逸,这么嚣张,他们警察脸不要的吗!
第二自治区的总警署接到报告,出离地愤怒了,打开全区应急系统,调取所有路段连同下水道的监控,搜!狠狠地搜!
*
星际时7:41,P.M.
远在第一自治区的温子曳睡了个好觉,清清爽爽地洗完澡,窝在沙发里边喝热可可,边看中央星今日社会新闻。
望着新闻画面中被马赛克掉的犯人的脸,还有那头耷拉的白发,彼得潘陷入沉默。
“比想象中还能闹事。”
温子曳扶了扶眼镜,轻笑,“看来,得亲自跑一趟第二自治区的监狱,才能把我不听话的小狗捞回家了。”
第11章 契约兽
祁绚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天在下雪。
又冷,又饿,又累,又痛,伤口的血流得很慢,但这并不是好事,意味着他的体温在迅速流失,皮肤慢慢变僵变冷。
他拖着虚弱的身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所见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心头也跟着茫茫然一片。
过去养尊处优的雪原狼小王子,掌握的技能仅限于认字、看书、礼仪、玩游戏、和父母撒娇,顶多再加上半吊子的格斗术。这就是他的全部。
他要怎么靠这些活下来?
但他还是活下来了,深深扎根在这片冰雪中,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很多东西:御寒、狩猎、与人争斗、野狗一样抢食、戒备包括孩童在内的一切活物……
学习的过程漫长又磕磕绊绊,好几回教训都让他差点丢了命。
但他终究知道了怎样在这里也让自己过好,他甚至能在最冷的极夜天坐在冰湖上大胆而奢侈地欣赏极光。
绚丽的光辉像流动的水和烟,也像中央星连绵起伏的霓虹灯。
雪帘将眼前的景象变得朦胧,失血过多的恍惚,令祁绚有些分不清身在哪里。
隔着一扇玻璃门,他看到室内温暖的灯光,母亲牵着孩子挑选面包,她们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开心地说笑,遥遥传来食物香甜的气息。
他藏匿在阴影中,“咕噜”动了动喉结,觉得又冷,又饿,又累,又痛。
为了把知情者全部灭口,祁绚动手时头一回没有顾忌伤势,宁愿多挨几下也不能让人逃走。
原本就还没好透,这么一来伤上加伤,释放态结束后,并发的后遗症几乎瞬间抽干了气力,他现在连站着都很勉强。
面包店的门自动打开,母女手拉着手走出来,小女孩的手里捏着一枚小蛋糕,奶油尖尖有种湿润的甜蜜。
“妈妈,下雪了!”
她圆溜溜的眼睛睁大了,甜甜地笑起来,伸手去接雪花,“好漂亮呀……”
祁绚则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小蛋糕,心想,雪这种东西,哪里漂亮?
会这么想的人,一定没有见过春末的雪原。
那是一年中冰原星最暖和的时候,当积雪濡湿消融一部分后,堆积在下边的僵冷尸骸和腐肉烂骨就会失去粉饰,森然地露出冰山一角。
或许是曾一起争抢食物的兽人,或许是从手底逃脱过的猎物,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都在某一日躺到了地下,被雪无声无息地埋葬,谁都不会记得。
他的眼神实在太灼热,小女孩眨巴着眼睛看来,吓了一跳,直往妈妈身后躲。
“大哥哥,”她注意到祁绚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手里的小蛋糕,细声细气地说,“你想吃吗?可是这个不能给你,这是妈妈给我买的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