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扇九
就在萧松年为萧颂安过完成年礼,亲自为对方挑选过契约兽,顺利促成契约以后,它们明白,时机到了。
以妻子留下的唯一念想、最疼爱的小儿子为要挟,一切发生得理所当然。
迟暮英雄终究在残忍的现实面前低下头颅,联邦守护神为一己之私,放弃了守护联邦,成为助纣为虐的帮凶。
一念之差,从此荣耀蒙尘,先祖蒙羞。
萧松年试图隐瞒这个秘密,可又怎么瞒得过自己的孩子?
难以接受父亲的所作所为,萧颂安联合妻子,试图上报联邦,却被雀巢发现。
作为惩戒,他眼睁睁看着二号抽走了他刚出生孩子的精神力,一个天生A+级别的天才瞬间沦为废物。敬仰的父亲跪在恶人面前磕头求饶,才堪堪留住他一命,从此和妻子一起当作人质被囚禁,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
萧家悄无声息地开始腐烂,犹如死水。
萧春昱就出生在这样的一潭死水之中。
他同时聆听着家族的荣耀与罪孽长大,有着尽己所能疼爱着他的家人。
难以见上一面的父母、自暴自弃浪荡人间的大哥、还有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懊悔之中的爷爷。
一个错误连锁下一个错误,所有人都受到了诅咒,被困在由荣耀与耻辱构筑的怪圈当中,痛苦、悲哀、绝望。
如果能解开这道诅咒,挽回曾经的错误,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无所谓,“萧春昱”的存在可有可无。
……萧春昱原本是这么决定的。
明明他已经抛弃了自己那么久,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乃至可以说,变成了雀巢的一条狗。
就算许忱对当初的自己怀抱好感,可看见现在的他,难道不感到失望吗?
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追上来?为什么要主动把自己送进这场诅咒中?为什么就不能安安分分的,过正常人应有的生活?
太多的“为什么”堵塞在喉咙里,萧春昱凝视着身下的许忱,自言自语一般喃喃: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弃我?”
“因为我们约定过啊。”
许忱偏过头,在摄影球兼顾不到的死角、只有萧春昱能看见的地方,她静静微笑。
“如果你要把自己丢掉,我就替你保管好。”
第171章 很重要
十多岁的时候, 萧春昱第一次见到许忱。
不是上流晚宴纸醉金迷中勾心斗角的见,也不是学院里久闻大名遥遥一瞥的见。
他们曾有很多次可能会面的机会,又因各种原因而错过,总之, 萧春昱从没想过会在那种情况下认识这位许家大小姐。
更没想过, 她会主动迈入他所深陷的泥潭。
“也许可以利用”——很长一段时间里, 他如此看待许忱。
就像对方自荐的一样, 许忱聪颖、灵巧、有想法有手腕, 还有庞大的资源和人脉作为底气。最重要的是, 许家与萧家不对付久矣,之间几乎没有利益往来,因此她的动作很难被雀巢察觉。
明面上,他们仍是毫无交集的萧家二少爷和许家大小姐,立场天然相对;暗地里, 从小到大,却不知私会过多少次。
就这样, 他们以一种特别的方式相互陪伴了彼此的少年时期,惊险重重又一成不变地长大、成人。
不知道何时起, 萧春昱意识到一件事:许忱喜欢他。
少女望来的眼神从未遮掩,那些与正事无关的琐碎话题、毫无意义的仔细体贴,无不向他传递出类似的讯号。
许忱永远只有外表柔弱,内心则比谁都坚定大胆, 她感情细腻而不忸怩,表达热烈而不逾越, 只要和她呆在一起,就能明白自己是被放在心上珍重的。
被她喜欢的人大概会很幸福,萧春昱猜想, 但那个人不该是自己。
她值得更好的婚姻对象,而不是一个朝不保夕,尊严尽失,随时可能将她卷入祸水之中的叛徒。
疏远和冷待是最消磨人心的办法,说到底,他本来也不应当和许忱这么频繁地接触。对于那些暧昧的示好与亲近,拒绝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每一回,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萧春昱又莫名说不出口。
只能安慰自己:他还要仰仗利用许忱,不能太伤她的心。
下一次,下一次就不会这样了。
类似的“下一次”数不清的多,到后来,他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地放任了许忱的“无用功”。任由她骗他来过生日,为他准备礼物,拉着他看书、辩论、分享微小的喜悦与郁闷……宛如正常人一样生活。
他沉湎于少女缔造的美梦,几乎遗忘了自己肩头沉甸甸的职责,直到一记惊雷将他劈醒——
没有任何通知和铺垫,二号取代了他的契约兽,成为了“苏裘”。
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萧春昱这才想起,早在他第一次违背意志,朝雀巢低头,厚颜无耻地阿谀谄媚时,对方便格外青睐他,打算选他做“主人”。
迟迟没有降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令他松懈了警惕,差点被一击斩首,这是绝不能原谅的失误。
这回侥幸过关,今后呢?
在二号寸步不离身边的今后,任何一点差错,萧家和许忱都会万劫不复。
就像被一巴掌抽醒了那样,萧春昱陡然意识到,的确没有“下一次”了。
为了博取雀巢的信任,他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不,不对,连“萧春昱”这个人都不需要存在。
他必须彻底丢弃自我,才能做到天衣无缝的伪装,才能应对二号的狡猾和多疑。
丢掉“萧春昱”的第一步,就是与许忱斩断联系。
所以他找到对方,告诉她:我不需要你了。
时至今日,她能帮上忙的事情已经不多了,能取而代之的人选多得是。不过是他一直自欺欺人,舍不得、狠不下心。
但那一天他格外狠心,说出的话格外冷漠。
在少女试图维持平静的漫长沉默中,一种奇异的痛苦撕裂了他。
他明白过来,果然自己也是喜欢她的。可这种喜欢也随着“萧春昱”一起从他的身体里撕裂开来,被他抛弃。
他终究无动于衷地挂断了通讯。
从那天过后,他就没有再私下见过许忱。如他所愿,他将一条忠心耿耿的狗饰演得很完美。所有人——就连他的爷爷、父母,都以为他真的向对面妥协,来自家人的失望眼神也无法动摇他,萧二少越来越得宠,也越来越接近雀巢的核心。
萧春昱开始着手布置一切。
首先,他需要一个能站在明面上,引领所有的人。
那个人必须拥有见微知著的敏锐、与雀巢相对的立场、和卓越的精神力。幸运的是,中央星恰好有这么一个人,被冠以“废物”之名,自我放逐的天才。
温子曳。
人选定下,接着,这位天才还需要一位与他相匹配的契约兽。
这个步骤困扰了萧春昱很久,放眼联邦,条件合适的兽人寥寥无几。
余家的蓝行倒是还不错,可他也只有A级,还对自家少爷情根深种,不予考虑。至于温子曳原本的预备契约兽宿翡,和雀巢牵扯太深,容易引起关注,温子曳恐怕也不愿意要,同样不行。
就在他一无所获、甚至泄气地准备退而求其次时,雀巢那边突然闹出了动静。
它们一直在追捕的家伙终于有了消息——银月帝国曾经备受宠爱的小王子,其聪敏强大,联邦都偶有听闻,与温大少爷再般配不过。
萧春昱当机立断,暗中调遣北星域的走私飞船降落冰原星,先雀巢一步劫走那只玉脊雪原狼,和其它兽人一起带回了长乐天。雀巢翻遍整个冰原星也想不到,目标已经来到联邦,就在自己眼皮底下。
人员到齐,一切就绪。再然后,就是不断地“出牌”。
故意在萧温两家的合作产业上动手脚,在祁绚出道第一战时,将温子曳引去长乐天。
以侵蚀许家为由,把八号取代的望川狼送给许凝,教唆他与温子曳赌斗,让生性贪婪冲动的八号暴露人前。
寄信给温形云,翻出当年苏枝的旧账,将知晓许多内情的宿翡送上门答疑解惑,进一步披露真相。
一切发生得顺理成章,就像纯粹的巧合。
没有人知晓,这宛如多米诺骨牌般节节碰撞、串连成一条线的“巧合”背后,还有一双暗地里的推手。
……除了许忱。
刻意摒弃这个名字三年有余,萧春昱没想到她会再掺和进来。
更没想到,在听到和她有关消息的那一刻,他居然久违地产生了动摇。
无论是联姻舞会上以身涉险,还是为揭露涅槃宫绑架蓝行,都是过界的插足。
尽管结果称心如意,使他的计划进行得更加顺遂,可萧春昱完全高兴不起来。别说高兴,他甚至没能忍耐住汹涌的怒意与担忧,主动去见了对方。
一次,又一次,再一次。
总是这样,如同他过去找无数借口搪塞自己的“下一次”,如同一个诅咒。
好像从小时候招惹上那个小女孩开始,从她天真地望着他,说出“我来替你保管”的那句话起,他的自我就真的被她攥到了手里,以至于每回和她相见,他就会痛苦、就会失控,就会难以继续伪装。
现在也一样,他色厉内荏地握住对方双肩,胸口苦闷得或许下一秒就要炸开。
他恨不得杀死许忱、再杀死自己,好彻底终结这场折磨。
可是,当那双眼睛微微弯起,流泻出笑意时,他又确实在其中瞧见了“萧春昱”的倒影。魔鬼一样诱惑着他,把他变成一团乱麻。
“——如果你要把自己丢掉,我就替你保管好。”
他听见许忱再次说出了那句诅咒,心脏不争气地跳动。
这不对。也不该。他不是来……
等等,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忽然回忆起自己鬼使神差的决定,萧春昱盯住许忱,声音沙哑,做着最后的挣扎:
“那只是小孩子说的俏皮话而已,根本算不上什么约定,你没必要为了它,拖累你的一辈子。”
“你不是想当研究员吗?不是想研究出治疗精神力的办法吗?想想你的家人,你的人生,你的梦想……你确定要抛弃全部,来追寻一段不切实际、也不会得到回应的‘爱情’?”
“这些年里,精神力空洞症对你的身体、你的研究,都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不是吗?有前车之鉴在先,你该思考一下更现实的问题,去争取真正该争取的幸福。许忱,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该在同一块绊脚石上摔两次……”
“我当然有思考过。”
许忱打断他,“你不肯见我的这几年里,我思考过很多遍、很多遍。”
“我就非你不可吗?你对我而言有重要到这个地步吗?对你的感情到底是不是青春期荷尔蒙泛滥造就的冲动?是否已经做好觉悟迎接最坏的结果?”
许忱紧紧攥住萧春昱的手,好像在尽力挣扎,萧春昱却知道正相反:她牢牢地握住了自己,眼神竟有一丝得意,好似抓到了梦寐以求的猎物般。